《折子戏》李林桦

32、公主遇难和尚别离

　　可御医说的是对的，因为我从老和尚的身上闻到了与我相同的味道。

　　神惠每日亲自熬药，可老和尚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夜里老和尚忽然睁开了眼睛，竟吩咐道：“神惠，你去看看寺里还有粥吗？”

　　见老和尚神色大好，神惠不疑有他忙跑了出去，我正当也要随着他去时，老和尚却低声唤了一声“女施主”。

　　我以为我出现了幻听，直到我再次听到这三个字。

　　我缓缓的转过身，难以置信地看向老和尚，他双手合十，口中又念了几声阿弥陀佛才道：“女施主，老衲能看到你。”

　　我脱口而出：“是什么时候？”

　　老和尚道：“从你跟随神惠第一次来通惠寺。”

　　我疑惑道：“那高僧为何此时才告诉我？”

　　老和尚道：“因为老衲命不久矣。”

　　我猜道：“莫非高僧是有事想托？”

　　老和尚点点头。

　　我又猜道：“莫非与神惠小和尚有关？”

　　老和尚又点点头，叹道：“那孩子执拗，最看不透生死，若是女施主愿意，能否帮他一把？”

　　我将两只透明的手举起来，也叹气道：“我是一只鬼，最没用的那种，报不了仇，也护不住人。”

　　老和尚沉默了，良久才低声道：“罢了，个人自有造化，是我僭越了。”

　　是啊，在世人眼中，神佛救苍生，妖鬼惑人间，可世人哪里知道，鬼什么也做不了。

　　老和尚坐起身子打坐，我忽然开口道：“高僧，不知您是否知道我为何死后还在人间？”

　　他合着眼，淡声道：“我并不知道，但是世间皆有因果，女施主留在人间是果，那定有人禁锢是因......女施主，总有一天禁锢的因会消失，留在人间的果也会消失，总有消失的一天......”

　　禁锢？司泓疯癫的脸孔又闪过我的脑中。

　　老和尚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的一字一落，他的头垂下了。

　　远处响起了脚步声，一声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急，推门而入，护在怀里的那碗粥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神惠看上去还是神惠，可我知道那个被老和尚保护的神惠消失了。

　　老和尚安葬的那一日，山念又出现了。

　　山念似乎很喜欢缠着神惠，回来的路上让所有人都退了下去，自己则跟在神惠的身侧，觑了觑神惠的脸色，安慰道：“你不要伤心了，你伤心你师父看了也会伤心的.....”

　　她的话还没说完，我比任何人都察觉到了不对，阳气重了，我还未想清缘由时，不知从哪闪出七八道人影，一把弯刀架在了山念的脖颈上。

　　山念带来的侍卫冲出来，与他们打在一起，可为时已晚，那人掳了山念和神惠，骑马消失在了路的尽头。

　　山念骂了一路，连我这只鬼都听不下去时，那些刺客开始说话了，他们一开口，我的心口一跳，竟然是北疆的蛮人。

　　与北疆的蛮人开战在即，蛮人却绑了后梁的公主，其心昭然若揭。

　　山念只停顿片刻，勃然大怒道：“你们这些蛮人，打不过就用这些下作的手段，你赶紧放了我们，要不我父皇派人灭了你们！”

　　我有点佩服这位小公主了，明明自己的命还在人家的手里，骂来骂去难道不是火上浇油吗！可人家公主不爽就是骂。

　　神惠突然道：“施主，你累了？”

　　山念点点头：“当然累了，要不换你试试？”

　　神惠道：“累的话，就不要喊了，我猜他们应该不舍得给我们送吃的。”

　　山念一怔，狠狠的撞了神惠，神惠身体一歪，她大声叫：“本公主怎么会累！骂他个十天十夜我都不会累......”

　　神惠不管她了，山念也不管他了。

　　他们将山念和神惠双手反绑关在柴房里，果然如神惠猜的那样，他们连口水都没有送进来，山念骂了几个时辰，嗓子早已经开始冒火。

　　山念哑声道：“小和尚，我快渴死了。”

　　神惠低声道：“那殿下要不要少骂些？”

　　山念又要扑上来撞神惠：“难道他们不该骂！是英雄就在战场上一刀一枪的比试啊，抓个弱小无辜柔弱美丽的小姑娘算什么本事！”

　　神惠等她说完了才道：“殿下不渴了吗？”

　　山念硬气道：“本殿下宁死也要骂死他们！我们后梁人才不是软骨头.......”她还未说完只觉她被绑住的手一松，她睁大眼睛看着自己解开的双手，难以置信道：“你，你怎么弄的？”

　　神惠的手中握着半块瓷片，手上早已磨破了皮，他拉着山念的手向窗边走去，他敲了敲窗户，万幸的是窗户没有被封，用力一撞便开了，低声嘱咐道：“殿下，您踩着我从窗户上出去。”

　　山念忙道：“那你呢？”

　　神惠镇定道：“小僧自有办法，施主请先走吧。”

　　山念神色犹豫，最后还是一咬牙踩着神惠爬上了窗户，她转过脸道：“小和尚我在上面拉着你，你赶紧上来。”

　　神惠却摇头道：“施主，你力气太小了，拉不动我，你还是先下去吧。”

　　山念讪讪的跳了下去，谁知她落地的一瞬间，窗户啪的一声关上了！

　　窗外传来山念又急又怒的声音：“小和尚，你干什么！”

　　神惠神色平静，一边封窗户一边道：“施主，你赶紧跑，不要再被他们抓到了。”

　　山念恼了，道：“那你怎么办？去死吗？”

　　谁知神惠竟然点头了，他道：“小僧不惧生死。”

　　外面又响起一阵骂声，里面神惠仿佛听不到，一会儿骂声小了，又一会儿骂声消失了，神惠从窗边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我感觉这神惠小和尚是不是傻，如果山念能跑出去，那再多一人也能跑出去，完全没有留下来的必要，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啊。

　　我的目光猛地停在了那半块瓷片上，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在脑海中，还不等我从诧异中回过神来，门开了。

　　他们又将逃出去的山念丢了进来，然后叽里呱啦说了一通，又锁上了门，窗户也从外面锁上了。

　　山念气愤道：“差一点本殿下就逃出去了！”

　　神惠叹了一声，将山念从地上拉起来，道：“那就再等等吧。”

　　山念一脸糊涂道：“等什么啊？”

　　神惠道：“等天黑再说吧。”

　　可能折腾了许久，山念体力不知，缩在角落沉沉的睡去了，等她再次被摇醒，这柴房已燃起了熊熊大火，她大叫道：“这怎么回事？怎么会起火啊？！”

　　目睹一切我回答了这个问题：“神惠小和尚放的。”

　　神惠没有回答只是道：“施主，我们走。”说完拉着山念往外面冲，活是从门附近的柴火燃起来的，他一脚就踹开了门，护着山念冲了出去。

　　眼看就在冲出去的那一霎那，一根柱子朝山念倒下，神惠以身相撞，而我更是挡在了神惠的面前，热浪朝我铺天袭来，我直接张开了双臂抱住了燃烧的柱子，那柱子竟然真的被我挡住了。

　　神惠愣了一下神，山念拉着神惠冲了出去。

　　等他们都出去，我放开了双臂，那柱子应声而倒。

　　这是怎么回事？我看着自己毫发无伤的双手。

　　一阵喧闹，又一阵打斗，有人带兵冲了进来，巧的是最前面的人我认识，正是曾经先帝的侍卫长赵鸣。

　　赵鸣跪在地上，垂首道：“臣等救驾来迟，殿下恕罪。”

　　山念死里逃生，她望着跪在地上的赵鸣，又转过脸看向神惠，愣愣道：“小和尚，我们没死，我们得救了？”

　　神惠也愣愣的，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坍塌的柴房上，闻声才转过头，喃喃道：“我们还活着。”

　　山念抬手一巴掌打去：“疼不疼？”

　　神惠点点头。

　　山念高兴道：“那你也打我一下。”

　　神惠松了山念抓着的手，在她的手上写了什么，我看了许久才认出来，那是个“活”字。

　　山念怔怔的抬眸看向神惠，猛地抬手抱住了他，她哭着哽咽道：“是啊，是啊，我们都活着，都活着......”

　　神惠脸色变了变，打断道：“施主，男女授受不亲，还望施主自重。”

　　山念不悦道：“你不是要还俗参军吗？”

　　神惠道：“参军也是男女授受不亲。”

　　山念气呼呼的走了，赵鸣派了一队人送她回宫，他上下打量着神惠：“你要参军？”

　　神惠双手合十道：“回施主，小僧不日还俗参军。”

　　赵鸣拍了拍神惠的肩头，欣慰道：“那我在北疆等你。”

　　延和十八年八月二十日，后梁再次派兵增援北疆，赵鸣挂帅，其子赵武也随军北去，神惠还未长出一根头发就匆匆入队。

　　大军开拔在即，有人来寻神惠，到了地方才知道又是山念。

　　神惠下意识的双手合十行礼，手方抬起就记起他不是和尚了，于是双手握成拳头，低头道：“公主殿下，可有何事寻我？”

　　山念将一枝柳枝塞到神惠的怀中：“送给你。”

　　神惠收下怀中的柳枝，神色无波道：“多谢公主殿下。”

　　山念等着神惠继续说下去，可他说完立在一侧仿佛已无话可说，恰在此时号角吹起，神惠正要告辞，山念忽走近他，贴咋他的耳侧：“好好保重，我在长安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