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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旧亲不恤新友怜 ...

  •   毕泓见韦檀也看向喧闹之处,讪讪赔笑请他稍候片刻,立即扯着妻子赶去处置。

      韦檀望见那披麻戴孝的小女郎被团团围住,心下好奇——

      陆逢春性子放荡不羁,他算是有所耳闻,怎么这毕家小娘子也跟着演起来?

      当日在平潭驿听小吏说起,明明是个规矩人。

      他身后的钟约也嘀咕着:“毕渊膝下只这一个亲女儿,即便是过继了侄子,也不该叫小娘子跪在角落里……”

      韦檀的目光越过众人头顶,留意到侧门的门缝。

      毕泓站定在陆逢春面前:“陆家小侄,大郎、二郎都站在门口迎接宾客,怎么没陪你一道?老夫方才陪侍贵客,一时没瞧见……”

      张氏叮嘱婢女两句话后,朝四周张望一圈,冲着亲戚仆婢说:“都围在此处作甚?”

      说罢她上前要搀起陆逢春:“你姨父的灵位在正堂……”却不想被甩开了手。

      “正堂跪着的孝子贤孙我可识不得。”

      毕泓硬挤出笑来:“那是我家三郎阿荀,已过继给你姨父承嗣。”

      毕菱假作拭泪,拿袖口挡住眼睛,瞟了一眼陆逢春。

      只见他冷笑一声:“你们毕家兄弟子嗣的事,过继来、过继去,与我何干?我姨母只留下阿菱这一缕血脉,若非为了她,我今日也不必来这一趟。”

      不等毕泓反驳,陆逢春接着说:“幸得我今日来,瞧阿菱瘦骨伶仃的模样——哼,门上站的两个倒是肥壮如牛。”

      张氏恨得牙根痒痒,颧骨上的面皮绷得紧紧的。

      陆家也是乡间富绅出身,原先与毕家旗鼓相当,可惜自从毕渊辞官退隐后,毕家大不如前。

      而陆家子嗣旺盛,又在朝中站稳了脚跟,她不敢轻易得罪,只能一边耐着性子解释,一边等婢女将人请来。

      “阿菱随父在外漂泊数年,回到长安满打满算才一个月,即便我们待她如亲女一般,也总要花些时日才能养得珠圆玉润……”

      “亲女?我可只看见你们把亲生儿子摆上台面,将正经血脉撵来这角落。”

      这话直戳毕泓夫妇肺管子,加上毕菱突然应景地啜泣起来,引来嘈嘈切切的议论声,更叫他们如芒在背。

      “话可不能这么说!”张氏扬起声调。

      突然听见婢女来报:“柳公至——”

      张氏按下怒火,挂上笑脸后转头去迎。

      毕菱听见“柳公”,心中一动,抬头去瞧。

      来人年过四旬,被众人簇拥着,正是河东柳氏如今的家主柳奉仁,也是毕菱和陆逢春的舅舅。

      柳奉仁向来自矜士族高门的身份,对两个自降身份、嫁入庶族的异母妹妹不屑一顾,即便她们都是听从父亲安排出嫁。

      今日他肯踏足毕家宅邸,是碍于毕渊生前得圣上青睐,丧礼吊唁这种大事如若不现身,担心惹人非议。

      张氏打着“一物降一物”的主意,抬出舅舅来压作妖的外甥,再合适不过。

      她却没料到不但陆逢春不吃这一套,连毕菱也跟着闹将起来——

      只见陆逢春膝行几步,扑倒在柳奉仁身前。

      毕菱紧跟在后,抬起头露出清瘦憔悴的脸,泪如雨下。

      一个喊着:“阿舅,他们把阿菱撵来角落,欺负我们柳家血脉!”

      另一个哽咽连连:“阿舅,阿菱好怕——”

      张氏见他们张口就是告状,正要忙着解释,就见柳奉仁板着脸轻声呵斥:“胡闹,丧礼之上怎能如此喧哗?成何体统?”

      张氏松了眉头,心神安定。

      可柳奉仁也不是好糊弄的,他作为姻亲,不得不早早就来了毕家,在正堂拜祭之时没看见毕菱,心里已有了数。

      不过到底是毕家家事,他也懒怠多言。

      谁知张氏又特意派人将他从后院请来,他就少不得要说两句“公道话”。

      “亲家,我这外甥虽顽愚不堪,但有句话还是要请你们解答一二——阿菱怎地跪在此处?”

      毕泓心虚,支支吾吾。

      张氏见状抢着说道:“阿菱体弱,虽说出了正月,可还是禁不得风。正堂的门又须大敞着,才特意将她安置在此处。”

      这话听起来确实能圆得过去,毕菱却适时开口:“婶娘着实费心,怕我心肺燥热就撤去房中炭火,又怜我吹不得风……”

      她之所以点出张氏自相矛盾之处,是因陆逢春帮自己出了头,总不能叫他下不来台。

      原本她并未打算将大小事情掀开来讲,毕竟眼下还要在毕家过日子。

      毕泓见柳奉仁捋着胡须沉下来脸,心中惴惴。

      又看妻子将眉毛一挑,瞪向毕菱,他生怕起了争执,连忙先朝柳奉仁拱手:“柳公,近日家中事务繁杂,贱内一人主持中馈,难免有所疏忽,还望柳公海涵。”

      柳奉仁心底哂笑,这毕泓也太会抬举自家。

      毕家不过是凭着毕渊才挤进了长安城中,住在这巴掌大的宅邸里,正经的主人才区区几口,也称得上“主持中馈”?

      陆逢春听罢却眼睛一亮,腾地站起来冲着另一边招手:“青桑、青杏,你们过来!”

      两个梳着双环髻的素衣婢女应声走到人前,待抬起了头,五官竟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只不过一个略高,约十七八岁,笑意温婉。

      另一个十三四岁上下,天真烂漫。

      陆逢春看向毕泓夫妇:“我阿娘正是担心阿菱无人仔细照料,特意送来一双婢女看顾。”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毕泓总不能自己打脸说自家能照顾周全,只好硬着头皮应下。

      柳奉仁顺道问了陆逢春一句:“她为何不亲自前来?”

      陆逢春说谎不眨眼:“我阿娘惊闻噩耗,既怜惜阿菱,又忆起姐妹在闺中时的往事,沉痛不已,力不自胜。”

      话讲得够客气,说白了就是柳令徽根本看不上毕家,不愿踏足此地,只是顾惜着孤苦伶仃的外甥女,才叫儿子来送婢女。

      可巧让陆逢春发觉表妹受了欺负,才闹开这么一出。

      韦檀站在游廊里,透过门缝看完这场戏。

      围着毕菱的人渐渐散开,各归各位自去忙碌,陆逢春叮嘱几句后也告辞离去。

      钟约忍不住小声感慨:“幸好柳家人还记挂着手足亲情,这毕家小娘子才稍有照拂。”

      韦檀则不以为然——

      柳奉仁态度敷衍自不必说,陆逢春的母亲若是真将外甥女放在心上,以河东柳氏外嫁女的身份亲自来一趟给她撑腰,哪里还用陆逢春一个半大儿郎在此设法周旋?

      他的目光穿过门缝,看着静静跪坐着的孤女。

      方才哭闹时,她罩在头上的麻布滑落,从侧面能看见她瘦削的下颏和鼻尖上残存的泪痕。

      想必她也是想明白了这一点,才没有将场面闹得太僵。

      钟约一看韦檀的脸色,就知道他对毕泓一家不满,从袖间取出锦袋奉上。

      “毕泓和您寒暄时,他家长子悄悄塞了个锦袋与我,说是想谋个好去处。前门人来人往、不便推搡,只好先收下,我方才打开一看竟是两枚金铤。”

      韦檀瞥了一眼:“又不是什么稀罕物——他既给了,先生大可收下,我只当不知晓。”

      说着他准备抬脚走开,却发觉少女缩了缩身子往门缝处凑。

      韦檀眯了眯眼睛,停在原地继续说道:“毕家长子现任什么官职?”

      “不过是个流外六等的小官——毕家根基太浅,毕渊又猝然离世,如今恐怕只能指望过继的嗣子能不能得一份机缘。”

      韦檀紧紧盯着门内的身影,果然又见她挪了一寸。

      “说起来都是二房亲生的,可是倘若只有一个官位——”韦檀压低了声音,“你猜他们会先给已经过继出去的幼子,还是将来要撑起二房门户的长子?”

      毕菱听了半日的散碎消息,总算逮住议论毕家的了。

      只是门外这两人声音忽大忽小,听不真切,她只好撑着身子慢慢凑近。

      钟约以为韦檀这话是松了口,问道:“您是想答应毕家的托请?”

      毕菱一听这话,耳朵竖起来还不够,悄悄偏过头想看看这人究竟是毕家姻亲还是哪位权贵。

      一直盯着她的韦檀自然察觉到她的动作,他转过身将手一背,面朝廊外。

      毕菱的目光穿过门缝,只瞟见一双修长白皙的手压在革带下方,玄色长袍上的瑞锦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腰间悬挂一枚狮纹青玉佩,雄狮环眼阔嘴,伏卧曲身。

      毕菱倒从未见过雕琢狮子的玉佩,忍不住凑近细看。

      韦檀本想回钟约一句“我为何要平添烦扰”,可一想到她正似小兽般警惕窥视,忽然起了逗哄的心思。

      按她现下的处境,定是不愿毕泓一家借着她亡父遗留的名声得势。

      “他来求我,我便要允?”韦檀仰起头,“依今日所见,这一家人心思叵测,并非善类。区区庶族寒门,我既能令之生,亦能令之死。”

      钟约垂首称是,不敢再多言,心里却纳闷:

      小世子为何忽然端起架子来?平日也未见他凭借自家权势要玩弄谁于股掌之中,更莫说轻易定人生死……

      毕菱则默默转过头——看来是个不可一世的权贵公子。

      毕家想走他的门路,怕是走不通了。

      韦檀并非只是信口胡诌,待丧仪结束回到家中,他特意安排仆从交代门房,毕家的帖子不许往老国公和父亲那处递,统统拿来给自己。

      而另一个回到家中有所动作的则是陆逢春,他将丧仪上的事从到到尾叙述了一遍,末了忍不住再问一遍母亲:“您为何不同我一道去瞧瞧阿菱?”

      柳令徽在烛火下拨弄着算珠,头也不抬:“你瞧着……她与毕渊有几分相似?”

      陆逢春挠了挠头:“姨父离开长安时,我年岁也不大,记不大清他的模样。今日在灵堂倒是看见画像,也不知有几分似真容。”

      柳令徽推开账簿,瞥了一眼儿子:“那毕渊当年就是靠一张脸和一张嘴,哄得你外祖嫁了女儿,你只消说毕菱好不好看。”

      陆逢春抬头望房梁,边回忆边慢吞吞地说:“瘦,黑,小小一个,没太看清正脸,人倒伶俐。”

      柳令徽的脸色稍稍和缓了些:“看来不像毕渊。她身量瘦小,定是在外头漂泊的缘故,好在年岁不大,还能补回来。”

      “正是,我记着原先她还在长安时,并非这般模样。好在青杏的手艺没得说,等您下回见着阿菱,保管已成了圆润有福的模样。”陆逢春见母亲显露出牵挂之意,连忙说道。

      毕菱打了个喷嚏,青桑连忙将讨要来的炭盆端得离她更近些:“这屋里似冰洞一般,我今夜守着火,小娘子睡个安稳觉——”

      青杏端来一碗红枣栗仁粥,拿细柄铜汤匙轻轻搅动,腾起的香甜气直往毕菱心里钻。

      她看似坐得还算端正,伸出手烤着火,眼睛却往青杏那处瞟。

      “小娘子,这里头放了胡麻和甜浆,喝下去腹中便暖和了。”

      毕菱矜持地“嗯”了一声,接过粥碗舀起一满勺,勉强耐着性子吹了两口就往嘴里送。

      “小娘子当心烫——”青杏惊呼。

      正在铺床的青桑回过头,却见毕菱含着热粥不肯吐出来,忙掏出巾帕要去接,谁知毕菱缓缓咽下后埋头接着吃。

      青杏心虚地瞟了一眼姐姐青桑,伸出双手想接过碗:“小娘子,奴帮您晾一晾……”

      毕菱摇了摇头,她不习惯被人细致入微地服侍,能有这一碗滚烫香糯的甜粥,足以让她回味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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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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