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碧露长滋薜荔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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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丰拍抚着胸口，仿佛青天白日见鬼一般，见兄长霍庆走近，连忙跳下车辕拽着他衣袖到路旁，小声叨咕。
霍庆眼睛越睁越大，往马车瞟了一眼又一眼，低声道：“你小子鬼点子多，莫不是诓骗戏弄我？！”
霍丰指着马车：“阿兄不信尽管去掀帘子——我躲远些。”
见霍庆鼓着腮不说话，霍丰叹了口气：“眼下如何是好？出了务本坊转眼就要到进奏院，我可不敢请郎君他们下车……”
“那你就驾着车带他们到长安城里转，郎君还吩咐我去平康坊打听事情，先走一步。”
“哎哎——阿兄你别丢下我一个人，我可应付不来。”
兄弟俩拉扯之时，一个瘦小的身影从马车上一跃而下。
像是刚发觉雨散云收，只见她顿足片刻、面露欣喜，随后张望方向便径直朝坊门跑去，身后留下一朵朵溅起的水花。
“就是她！”霍丰拿手肘抵了抵兄长的腰。
“为何这般仓促离开？”
“难不成是她非礼郎君，怕郎君还手报复才逃了？”霍丰想起郎君躺在藤席上任人宰割的情形，“不好，莫不是刺客？！故意做出轻薄姿态来迷惑我……”
他心惊肉跳，三步并作两步奔向马车，一把撩开毡帘：“郎君！”
没有鲜血横流的可怖场景，他口中的郎君正屈膝坐在蒲席上怔怔出神，面色潮红，衣领松散，结喉处还留有红印……
霍丰心里一咯噔：幸在不是刺客，但郎君是真的被轻薄了。
被搅扰的霍玄恭收拢衣襟、心生不悦，霍丰这驾车技艺日渐生疏就罢了，何时变得如此没眼色？竟还睁着两只大眼盯着瞧。
“可还在落雨？跟上去瞧瞧她的去向。”他怕她体力不支，再度晕倒——虽然方才她精神尚可。
情意缠绵时她忽然从他颈间抬首，轻声呢喃了一句：“嗯……停下来了……”
霍玄恭慌忙再去吻她面颊，却扑了个空。
“对不住，我须先行一步。下回、下回我定来寻你。”
说完她便匆匆起身掀开毡帘而去，霍玄恭才回过神——原来她说的是马车停下来了。
霍丰连声应下，冲正翻身上马的霍庆说道：“阿兄，郎君让你追去看看小娘子的行踪。”
“郎君可还好？”
霍丰斟酌再三：“极好。”
毕菱穿过夹道直接进了平康坊的西门，熟门熟路地朝伏缨家去。
追赶而来的霍庆没瞧见她身形，同周围的人打听一遭，印证那身着湿衣、婢女打扮的小娘子跑进了平康坊。
他不由得起了疑心——郎君才叫自己去打听平康坊的伏缨来历，这半路拣来的小娘子竟也往平康坊里跑？
究竟是巧合，还是哪方势力别有用心，对郎君使出了美人计？
而毕菱正沐浴着刚刚探出头来的春阳，脚步轻快，心底似有枚泉眼，咕噜噜地朝外冒着泡泡——
一念想到巫山神女瑶姬梦会楚王，一念又及山鬼妖魅吞情饮欲。
这些诗赋志怪中的典故，从前只是纸上的墨字罢了，此刻却都在她心中鲜活跳跃起来。
从不曾真切领悟到的欢娱妙趣，都在呼吸相闻、唇齿相依之间叫她尝了甜头。
她具备文人惯有的敏感细腻，能体察出韦家小世子对自己不同寻常的上心在意，可她只将那归为少年人的好奇欣赏，香醇茗茶背后是不必言明的政斗角力。
他们今后或许少不了打交道，可真情假意、阴谋算计谁又能说得清？
韦檀心知肚明，她亦然。
可面对霍玄恭时情形大不相同。
于他而言，她只是不知来路的“菱珠”，便可暂且抛却前尘、放下重任，在他面前恣意放纵，做一回自己。
虽说耳鬓厮磨后立时闪身离去不大地道，但她也算是赶来为他排忧解患，便当相抵。
也不知何日才能再见……
直到从后门进了伏缨家，毕菱才好不容易压下嘴角。
伏缨拉着她去换下湿衣裳，口中一刻不停。
“七八日不见卫郎来，今日怎地没乘马车？早间一阵急雨，将院里的海棠打落一地。”
“三月里您送来的几首‘柳诗’已在坊内流传开，不少人来向我打听‘卫柳’的名号，我皆按您说的卖个关子。您若再晚来几日，我这门槛就要被踏破了。”
“您不许我们做皮肉生意，我们心里自是欢欣的，可久不接客，姊妹们心里总归没有底，卫郎不妨同我们说说今后在平康坊中如何营生？”
毕菱换好衣衫：“平康坊里最不缺的就是妙龄娘子，靠容颜吃饭，吃得了几年？你安心同王六郎琢磨歌舞，不出三个月，保管你坐稳坊内‘都知’的位置。”
伏缨等的就是这句承诺。
她自是能看出这位卫郎的手笔卓绝不凡，可卫郎既能赠诗给她伏缨，明日也可给旁人——那些来打听的人不少都开了高价。
“有卫郎这句话，伏缨再安心不过，自当好生效力。”她笑得嫣然妩媚。
“口风严着些，若有外来人打听你我，一律回避，不可多言。”
“卫郎放心，伏缨心中有数。”
“去将近日的排单拿来。”
伏缨应声前去，毕菱拿来一翻，指着三日后的晚上：“此处为何做了标记？”
“昨日有人来定，下了定金却不报名号，我觉着奇怪，就先叫人画了一道。”
“生客？”
“正是。迎接宾客的老仆在平康坊里做了几十年，说未曾见过这号人。”
毕菱又朝前翻了翻，忽然发现三月末出现了王骥的名字。
“这人你可有印象？”
伏缨探头瞧了一眼她指的地方：“记得。他先前跟几个年轻郎君来吃过酒，好似是有人过生辰，还叫我唱了几支喜庆欢快的曲子。虽说出手阔绰，可席间听他们呼喝叱骂，便知不好招惹。谁知过了几日他自己又来，缠着要过夜留宿，我百般推脱惹恼了他，还是搬出……”
她蓦地顿住，毕菱眯眼看向她：“你搬出了公主的名号？”
伏缨揉了揉帕子：“他纠缠时说曾在上巳节紫云楼见过我，听我一曲日夜思念，我怕他真是得罪不起的贵人，只好抬出公主来压他……”
“难不成公主会来此地为你撑腰？”毕菱趁机探话。
伏缨吞声不语，攥着被揉皱的帕子心觉委屈，毕菱一瞧便知公主并未绕过自己派人来与伏缨传话。
她心中有了底，便缓和颜色：“你若给公主惹了麻烦，连我也保不住你。好不容易逃过死劫，怎就不知惜命？”
一听“卫郎”松了口，伏缨立时揽住她的脖颈撒娇卖乖：“好卫郎，我再不敢了。若我真能做上都知，管他新科状元还是高门子弟，都上赶哄着求着，谁也不会再触我霉头。卫郎，人家便就指望你的诗了……”
毕菱被近在咫尺的美人面晃了眼，毕竟是自己在保唐寺外一眼相中的绝色，这般蛾眉微蹙、娇声祈求，换作平常男子怕是早就无有不应。
她定了定神：“去叫人备笔墨。”
“一见卫郎来，早就叫人铺好特制的菱花笺。”
毕菱将近日写的几首诗默在笺上，又灵感涌现写下两首《巫山咏怀》——
金猊双炷水沉香，风动窗纱月半床。
酒入柔肌春易醉，欢生小靥笑能扬。
红衣露湿蔷薇重，碧沼波分菡萏长。
莫惜留连今夕好，明朝云雨又相望。
灵雨崇朝又暮烟，巫峰十二接人天。
红霞半染芙蓉帐，碧露长滋薜荔笺。
银汉影横云母石，玉关春锁月支泉。
风翻梦海真成幻，不待猿啼始惘然。
收笔后，毕菱将这几首诗一齐递给伏缨，盯着她品阅的神情。
果然，读到最后两首，伏缨笑意愈盛，眼睛发亮。
只见伏缨将菱花笺揽在怀里，笑吟吟地看向她：“卫郎莫不是有了意中人？”
毕菱扬眉笑问：“何以见得？”
伏缨翻过写着《巫山咏怀》的诗笺，努了努嘴：“遣词用句我不是行家，可也看得出卫郎这笔迹都比前面的乱了几分。”
“这两首是现作的。”
“那便是有感而发。”
毕菱心中自得，不愿故弄玄虚，并不否认。
激得伏缨拥上来：“快同我说说，是何等的郎君叫你动了心，写下这样撩拨人的好诗来。”
毕菱自是守口如瓶，只交代她先将这两首谱上曲，及早演练。
“三日后的宴席兴许要唱，莫要懈怠。”
“遵命。卫郎的好诗，伏缨自是不能辜负，保管唱得人心醉神迷。”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碧露长滋薜荔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