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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收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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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瞬间,手里的玻璃碎片飞了出去,直直划过中年男人的脸侧带出一道血痕。末了苏寂青上下唇一碰,来了不痛不痒的一句:“手滑。”
“苏寂青,好得很!好得很!”说着就作势扬起了巴掌。
苏寂青看了一眼他又粗又短的手,漫不经心道:“久越楼,程莛谙。”
一个简简单单的名字却让中年男人本来高高扬起的手颤抖着收了回去,整张脸都因为情绪而扭曲颤抖,愤愤地瞪了几眼苏寂青,收了阵仗转身径直往宴厅外走。
跟只被戳着痛脚的肥虾。
“来人,送送沈大公子。”说话的是宁之桐,本来是礼数,但是这种情况“送送”,简直是欠的没边儿了。
宁之桐安排了间厢房给苏寂青和柳桥沐。
柳桥沐下颌多了几道明显青紫的指痕,半边脸有些青肿。
苏寂青拎着临时搞来的药箱给柳桥沐处理伤,应是有些疼的,可这人倒是一声都不吭,乖得紧。
苏寂青想起自己找宁之桐借药箱的时候宁之桐说这沈大公子本就是好色之徒、行事狠辣,估计柳桥沐吓得不轻。本来不以为然现在一看柳桥沐这幅不声不响的样子应该确实被吓着了。
试探性的开了口道:“疼吗?”
苏寂青:自己这是问的屁话了。
“不疼。”柳桥沐还是回了一声。
“放屁。”
柳桥沐不说话了:这人粗俗。
“为什么不还手?”苏寂青到底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
过了好一阵儿,柳桥沐说:“不能惹事。”这句声音大了点儿,但随后又低了下去,“可还是给你惹麻烦了。”
此话一出,苏寂青立马就反应过来是来时自己在车上说的话——让柳桥沐收好爪子。还真是听话,说收好就收好,被人欺负了也不说,若不是自己撞见了恐怕这人还能找个理由说是自己抓的。
听话不是这么听的。
若不是宁之桐这个狗东西有点良心来跟自己说了这事儿,柳桥沐就当真忍着、避着,若是更严重些……
当时宁之桐就一句:“你家小朋友遇到点儿小麻烦,你管不管?”自己就跟火烧屁股一样酒杯一放赶过去了,一去才发现是大麻烦,若是真信了宁之桐的“小麻烦”的鬼话,柳桥沐怎么办。
心情无端的烦躁混乱,十几年的规律自持被心底横生的枝丫捅破,习以为常的画皮被自己亲手揭下,谋划的棋局有了变数,还是自己找来的不可控的变数。
近乎本能的规避一切不可控的变数,苏寂青给柳桥沐上完药从跪地的姿势站了起来,本来有些慌乱甚至气恼的声音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无波:“还有哪伤着了?”
柳桥沐坐在床边上,苏寂青站着,刚好只能看到柳桥沐的头顶。
半晌,柳桥沐仰头,低低的说了一句:“没有了。”
苏寂青看了一眼,“你先休息。”便转身出了厢房。
厢房的门随着苏寂青的身影开了,透出外面的花树和冬日难得的温和的阳光,但只是顷刻,门一关便又只剩毫无生气的房间和狭窄窗棂边上透出的可怜的一点微光。
柳桥沐几乎是一步一步挪到窗边的,像个生长在阴冷潮湿地方的苔藓一样拼命地想要靠近光。
只有没见过太阳的人才会渴望萤烛微光。
坐到窗边,柳桥沐低下身子挽起长衫下的裤腿,两条腿的膝盖上下一片青紫甚至有些血痕在白皙的皮肤上分外显眼,刚刚站了许久,又忍着痛跟在苏寂青身后走到了这厢房现在两条腿都发着颤。
似乎是自嘲又像是自我欺骗,声音有些低哑:“没事的,都会好起来的。”
明明早就习惯了冬天的寒冷,才享受了几天春天就开始已经眷恋不舍了。
柳桥沐的母亲喜欢阳光,尤其喜欢夏天明媚的阳光,母亲的笑也是,明媚张扬。但是这样一个人因为病痛死在了隆冬的深夜,她所爱的阳光、夏天,一个都没有等到。都说一脉相承,柳桥沐是不是也等不到?
咔噔——
关上的门开了,带来了一阵混着阳光的温柔的风,柳桥沐骤然抬头看向门口。
苏寂青又回来了。
手里拎着一个竹篮子,和黑色风衣搭着看起来有些诡异的奇怪。逆着光,柳桥沐看不清苏寂青的神色,只看到这人脚步飞快的朝自己走过来。
“这就是你说的没有别的伤了?”语气有点冲,听起来就心情不甚美丽。
竹篮子被放在一旁,苏寂青蹲下来了,这次柳桥沐不用仰头就能看到苏寂青,但也只是看着,柳桥沐没搭话。
正发着呆,柳桥沐手里被塞了一个篮子手柄,“拎着。”
又补了气势汹汹的一句:“篮子掉了就把你扔了。”
柳桥沐还没竹篮子金贵,苏督军威胁人。
看柳桥沐拎好了篮子用大氅把他从脖子到脚牢牢裹成了个蚕漏了只手在外面,随即把人抱了起来进了另一间屋子,这间屋子窗户很大阳光照的半个屋子都是亮的,正对着院子里的花树,柳桥沐只是一进来就被窗外吸引了视线。
苏寂青把柳桥沐放好,把篮子从柳桥沐手里“解放”出来,转身关了门顺道儿关了窗。又走回来蹲下似乎是在解释说:“风有些大。”
从一旁的竹篮子里端出一碗粥放到柳桥沐手里:“宴席没什么吃的,先将就着。”又把篮子朝柳桥沐推了些,刚好能看到里面有几小块虾饼。随即低头处理柳桥沐腿上的伤。苏寂青一看这伤就知道是跪的,膝盖着地,心里鞭尸了沈大公子两万次。
柳桥沐有些挑食,粥只喜欢南瓜粥,喜欢吃虾但是只吃虾饼,因为不用剥皮,猪肉只吃卤的,青菜要煮过变软才吃……只有米饭不挑。总之,很难养。在柳家什么都吃,馊了的馒头、发酵的饭都吃,因为没人在乎他喜欢什么,他首先要活下去。
柳桥沐静静的喝粥,苏寂青一声不吭的低头处理伤。
笃笃两声,门响了。
开了门就见那从头到脚精致金贵的宁少爷跟个苦力似的搬着一个炭盆进来点了火,“苏大少爷,只有这个了,你将就着用吧就。”
“我一个富甲一方,声名俱在的富商给您老端炭盆子,下回是不是给您老洗脚啊都?”
……
噼里啪啦一大堆,苏寂青一句都没回,趁着宁少爷喘口气的功夫道了一句气死人不偿命的话:“没你事儿了,出门右拐不送。”
一阵美妙的沉默,宁少爷愤愤不平地一边骂着“不是人”,“狗东西”,一边被“请”出了门。
有了炭盆,柳桥沐有些冰凉的手渐渐回暖,本来有些冰凉的指节都泛着热气儿。
苏寂青回头看着柳桥沐,温柔的火光在他们之间跳跃,像是隆冬的篝火——生生不熄。
“以后猫爪子要收好。”
柳桥沐听了几乎没什么变化,只是和之前一样点了点头。
“但是被欺负了要欺负回去,”苏寂青接着说到:“要是欺负不过了——”
“可以找我。”
柳桥沐听着有些出神,这人话好像变多了。
说完苏寂青像上次一样出了门,只是这次门里门外都很亮,有阳光。
好在,他等到了。
之后好些时日,柳桥沐再没见过苏寂青,好几次见到了一面半句话都没说就匆匆离开,直到腊八节。
腊八节,腊八粥,桂圆、红豆、黑豆、薏米、大米、小米、葡萄干、红枣,老人总说在腊八节这天喝一碗腊八粥,便能平平安安的度过寒冬。
问了老管家苏寂青今晚会回府,柳桥沐起了大早准备食材细细处理来熬腊八粥,算是对这些时日回护之情的感谢。
刚听到一丝声响,柳桥沐就急匆匆的从厨房里跑出来,果然,许久不见的苏寂青回来了。没来得及搭一句话就又跑回了厨房端了满满一碗腊八粥出来,天有些冷衣服穿的单薄,柳桥沐身体本就不好指尖有些冰凉,又在碗壁的温暖里渐渐回温,放了碗柳桥沐抬手揉了揉耳尖,瓷白的耳尖变得微红,跟献宝儿似的:“督军,节日快乐。”
苏寂青看到桌上的腊八粥,明明是今时,却如往朝。
老人总说:腊七腊八,冻死寒鸦。
所以每年无论风霜雨雪,只要在腊八这天苏寂青的母亲都会熬一小锅腊八粥,没有多少精致的食材而是在往日粒粒省下的,但却是别样令人留恋的味道。
苏寂青眸子颤了颤,似无浪海起风,炙热沙涌泉,苏寂青抬起拢在长袖里的手,拾起勺,在柳桥沐载了月辉的眸光下饮了口热腾腾的粥。
粥明明并不特别,甚至由于生疏有些并不那么可口,也比不得府上的厨娘做的甘美,但却是这么多年,最像母亲的粥的味道。
可能他眷恋的不是那碗粥,而是那份家中有灯,家中有人待自己回家的思念。
有了柳桥沐,督军府不再是“客栈”,成了家,母亲那碗粥的味道也就随着这份思念从幽冥深处回来了。
“柳桥沐。”
苏寂青抬眸,眼里盛着天边的一轮月交错着微晃的树影,还有柳桥沐。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