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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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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叙秋醒来的时候,一条路上的行人早已散尽,只有梧桐叶的沙沙声和奇遇温和注视的目光。
“怎么不叫醒我?”
“哥哥太累了,不舍得叫醒哥哥。”
林叙秋看了看表,将外套还给奇遇,站起身拉他的手,“走吧,超市应该还没关门,去给你买拖鞋。”
“家里不是有吗?”
“给你换新的。”林叙秋没再解释,背影没入梧桐叶锯齿状的阴影中。
他个子大约一米八,走起来大步流星,身影长短在无数个路灯下快速变化,像是一朵不断绽放的花。奇遇快步跟上他,走入超市。
虽然奇遇再三保证自己回家没问题,让林叙秋有事就先回学校忙,林叙秋点了头,但显然并不相信,手拉着手把奇遇牵回了家。
“我真的会开门!我一看就会了!你看!”奇遇抢过林叙秋的钥匙,手一抖,差点把钥匙扔下了楼。在林叙秋冰冷怀疑不信任的目光中羞涩地笑了笑,颤抖着打开了门,随后他像是骄傲得等待家长夸但又不想表现太明显的小孩子,钥匙轻轻一抛丢进林叙秋手里,扬了扬手,“哥哥去忙吧,我在家里等哥哥回来。”
然而林叙秋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将买日用品的袋子腾出来,装上了那双旧的大号男士拖鞋。
他依稀记得已经和前男友分了手,不明白家里为什么还会留着他的拖鞋,更不明白为什么看到奇遇穿着他时,心里闷闷得好像被捏了一下。
——但这双拖鞋确实不必留在家里了。
“哥哥,你不喜欢这双拖鞋吗?是因为被我穿过了吗?”小狗爪子搭在奇遇的手上,眼神可怜兮兮,那表情好像问的是“主人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前男友的,我和他分手了,没必要留着。”林叙秋淡淡道,没有注意奇遇瞬变的脸色,“和你没关系。”
“哥哥很讨厌前男友吗?”奇遇问道,不知道为什么,林叙秋总觉得他的小狗耳朵已经耷拉下去,整个人似乎都低落了下去。
因为有前男友,吃醋了?
他下意识抬手揉了一把小狗有些扎手的板寸发顶,“你跟他争什么。”
小狗摆了摆头,整个人更低落了。
“这是我来之后穿的第一双拖鞋。”奇遇抢过塑料袋抱在怀里,祈求道,“我能留下它们吗?保证不让哥哥看到。”
在变成人的一天里,奇遇话多,调皮,自理能力差,喜欢绕着林叙秋蹭来蹭去,这还是第一次违抗他的意思。
“哥哥……”
林叙秋的目光落在奇遇英俊锋利的五官上,心里蓦地动了一下。
算了,人都分开了,一双拖鞋而已。
“随你。”林叙秋摆了摆手,像叮嘱独自在家的小朋友,“我带了钥匙,有人敲门不要开。”
黑色的防盗门正要合上,突然一双手挡住了门缝,林叙秋连忙将门拉开,只见奇遇从门缝中挤出,张开双臂将他抱了个满怀。
“哥哥。”小狗的嘴唇在林叙秋耳边摩挲,蹭得人痒痒的,“怎么办啊,你还没走,我就在想你了。”
明明秋意渐浓,林叙秋却觉得天气大约是暖和了,以至于坐到实验室的工位上时,心跳速度还在微微加快。
他用手心搓了搓微微发热的脸庞,直到心跳平稳,才换好衣服走进实验室。
林叙秋的毕业设计是某药品结构式,实验几乎已经可以证明药品的成效。他的导师在业内名气不小,因此实验才刚刚做完,便有不少药企伸出了橄榄枝。
无数邀请蜂拥而至,希望与这颗冉冉升起的学术新星合作共赢。
而林叙秋因为早上了一年学,如今也不过才24岁的年纪。
说一句少年天才也不为过。
只是今天才刚刚坐下,他的导师陈为教授便进了门。
“忙吗?”
“还好。”林叙秋站起身,“有什么事吗?”
“齐氏集团的副总来了,想见你一面。”陈为目光复杂,有些为难。
林叙秋不喜欢这样的应酬,因此大多数医药公司派来的人,他都帮忙婉拒了。
可齐氏不同。一方面齐氏集团业务本就广泛,从医药到医院,枝繁叶茂。另一方面,别的公司不过派来个经理,而他们副总亲自来了,都是圈子里混的,面子总要给。
听到“齐氏”时,林叙秋被试验台挡住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但面色如常。
“副总啊……”林叙秋喃喃道,“那得给面子,是吧,陈老师?”
“我堂堂副总,亲自来见个学生,竟然还要等?!”齐令远在会议室里拍着桌子怒吼,“这个学生是金子做的吗?!!!”
助理端茶倒水努力顺毛,“齐总,齐总,您别生气。这学生没准正做着实验呢,陈老师这不是去叫人了吗。再说了,老爷子病重,眼见着这家产怎么分,都看这回能不能拿到这项专利,让公司更上一层楼了。”
“这专利可值了大钱了,那可不是金子做的吗,是吧?”
说到家产,齐副总这才哼了一声,靠在椅子上翘起了二郎腿。
只要拿下这个学生,巩固了在老爷子那里的地位,大哥家那小子只能卷铺盖走人,公司股份不全是他的?
再说,一个没毕业的学生,能被齐氏看上是他的福气。
他可以勉强高抬贵手,给他一个面试进入齐氏工作的机会。
“齐总,您找我?”一个挺拔身影出现在会议室门口,白衣黑裤,衬衫领子扣得一丝不苟,黑长发梢柔软,微微挡住了俊秀双眸,衬得他肤色雪白。
或者给他一个当自己情人的机会。
齐副总自信地想,虽然是个不懂情趣的博士生,但长相端正,皮肤清爽,看着比外面的妖艳贱货养眼些。特别是说话时那个清清冷冷的样子,齐副总已经自动脑补了他被摁在身下求饶的一百个画面,甚至没注意林叙秋藏在身后捏紧的拳头。
“我会认真考虑,尽快给您答复,谢谢您的肯定。”林叙秋微微颔首,不卑不亢。
“你可得好好考虑。”齐副总高傲地抬了抬下巴,“现在工作可不好找,药企都不怎么招人了,你们这天坑专业……”
“哎,小林同学,我们副总的意思是,齐氏集团的工作待遇还不错,如果您愿意来,有什么需求,我们可以再谈。”助理见话题不对,连忙接过话来。
“嗯,去吧。”齐副总最后掏出手机,满脸“还不快谢朕赐你微信”的表情亮出二维码,“这是我微信。”
“……”林叙秋婉拒,“抱歉,手机没电了,有需要您联系陈老师吧。”
林叙秋并没直接回实验室,而是走进水房洗了把脸,犬齿微微用力,腥咸的味道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镜子里的年轻人肤色苍白,眼眶被冷水刺得泛红,水滴从稍长的刘海上滴落,发出“滴答”的声音。
五岁时的记忆并不完全分明,但刺耳的刹车声,支离破碎的血肉与声泪俱下的控诉,无不在耳畔回响。
鲜血喷在脸上、手上,带着令人心惊的滚烫体温,右膝盖传来隐隐的钝痛。
这是那次车祸留下的后遗症。
父母与发育尚不满4个月的小胚胎均在车祸中丧生,只有被母亲护在怀里的小叙秋勉强捡回一条命来,但他当时实在太小,多处脏器出血、膝盖粉碎性骨折,一个月内做了几次手术,养了几个月,也不过就是捡回了一条苟延残喘的命,父母的财产多数用作了医药费,随后小叙秋便被送入了孤儿院,温室里的小花开启了命途多舛颠沛流离的一生。
我要去哪?
我在这里做什么?
林叙秋的心中陡然生出一种疑问,呆愣愣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镜花水月如海市蜃楼,在虚幻与真实中混沌挣扎。
今天的工作比预计的要久,林叙秋总觉得最近状态有些混沌,大脑好像被一层迷雾遮盖住了,以往清晰的回音如今好像被蒙了一层纱。
突然,他手机响了。屏幕显示陌生号码,然而接通后男人熟悉的沙哑嗓音伴随着背景的嘈杂通过话筒传来。林叙秋手只觉手腕似乎被毒蛇舔了一下,下意识直接挂断。
随后他拉开了楼道的窗户,任由秋季微凉的夜风将鼻尖吹得通红,直到捏紧手机的手指彻底没了知觉,才行尸走肉般挪回了工位。他窝在工位的椅子里不想动弹,黑发长睫,肤白如雪,活像是橱窗里没有生命的精美手办。
直到鼠标扫过word,“成人哈士奇放养指南”九个大字跃入眼前,他的眼球才微微转动。
奇遇。
距离他第一次遇到这只哈士奇,大约过去了五年的时间。他体格不算强壮,一入学便报名了自由搏击社团,以足够坚韧的精神和出其不意的技巧从刚进团的美丽吉祥物变成了无坚不摧的社长。
第一次遇到奇遇就是从社团活动回宿舍的路上,林叙秋揉了揉眉心,记忆似乎并不清晰,只记得最后他将奇遇送回了救助站,也是从那时起,每周去流浪猫狗救助站做义工。
这只哈士奇通人性,却一点都不乖,被领养后一直拆家,死不悔改,被忍无可忍的主人扔回了救助站。在救助站也不闲着,工作人员一个不注意就跑出来,在林叙秋上学的路上摇着尾巴汪汪叫。
大家都怀疑这狗莫不是成了精,怎么偏偏就往林叙秋身边跑个没完。但住在宿舍的林叙秋毫无选择,只能去超市给它买根火腿肠,哄着他吃完再送回救助站。直到他做项目攒了钱,在学校附近买了个小房子,才将这只遇到过无数次的哈士奇从救助站领回了家,起名叫奇遇。
——“哥哥还没走,我就开始想你了。”
临走前奇遇低沉的声音仿佛在深邃的湖水中炸开,无数起泡涌出水面,泛起透明的水花。
然而回到家里的林叙秋看着满桌子撕碎的巧克力包装纸,和嘴角沾着巧克力渣窝在沙发上酣然入睡的奇遇,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依稀记得狗不能吃巧克力。
“奇遇?奇遇!醒醒!”他一边晃奇遇的肩,一边拍他的脸,随后想到什么般,将手贴上他的侧颈,感受到脉搏强劲的跳动才脱力般地坐在了地上。
然而他的上半身还抱着奇遇,以至于小狗一睁眼,便看到了他翘首以盼的哥哥,迷迷糊糊中抬头亲了下林叙秋冻红的下巴,将黏糊糊的巧克力渣蹭了上去。
“哥哥,你回来啦。”奇遇还想抱,但被林叙秋推开了。
“有不舒服吗?胃痛,想吐,拉肚子?”直到看着奇遇摇了摇头,林叙秋才稍稍松了半口气,没松完就听见奇遇问:
“胃?是什么?”
林叙秋掐了掐眉心,手心摁上了奇遇的左上腹,“这里,有一个消化食物的器官,叫作胃。你吃下的东西会通过食道进入这里。”
奇遇穿的并不厚,林叙秋能感受到他温热的体温和因为仰头用力而微微发硬的腹肌,“这里,疼吗?”
奇遇无辜地摇了摇头,似乎并不明白自己只是吃了一些甜甜的东西,而主人要如此大费周章。
林叙秋这口气总算松完了,还没来得及将手抽回去,便被奇遇牵着上移了几公分。
“哥哥。”手心下的心脏有力地撞击着肋骨,林叙秋看到了深邃眼眸中自己的倒影,“这里一直在咚咚地响,还有点喘不上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