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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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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确定在这里?”
一路沿着游廊走,过了两道门,灯火渐弱,四周寂静,引路的下人驻足不前,引坊月站在墙沿下打量了一圈后苑的环境,风光旖旎如旧,却并未见到少年身影。
“大小姐,小恩公是在咱们身后。”盏金古井无波,沉着回道。
引坊月觑她一眼,转身面向冰冷的墙壁皱眉无言。
粉墙如新,没有杂乱的斑驳,与别处的墙壁并无二致,然而,它的另一面却是引坊月父母曾经居住的岚院,亦是引府最精妙雅致的院子,如今已废置,唯一连通的月门也早已被引坊月下令封死。
引坊月顺平呼吸,缓缓后退,站到一块勉强能够看得见岚院屋顶的大石上,翘首眺望,“你是如何发现他的?”
盏金扶着她的身子,注意力全在她脚下,“我便是踩着大小姐脚下的这堆石块,碰巧看见小恩公正躺在岚院的屋瓦之上,为了不打草惊蛇,我让人将烛灯熄灭半数,岚院此时一片漆黑,想必您这会儿是看不清人的。”
除了徐徐震颤的树叶,的确半个鬼影也没瞧见,引坊月纵身跃下,又走回方才的位置,仰头望高墙,“可有什么计策?”
“周围已经布置妥善,一旦小恩公做出危害府中的举动,咱们的人会直接出手。”
“咱们的人?”引坊月撇嘴轻嗤,“现在还分得清谁是咱们的人?”
盏金不似她浮躁,反而异常冷静,“大小姐,事已至此,若真动起手,我们只需作壁上观,是敌是友很快便能见分晓,况且……”
她观察了一下引坊月的神色,继续道:“小恩公此人,言行举止不谙世事,呆木质朴,我仔细瞧着,他对我们并不似存有敌意的样子,反倒是二小姐对他青睐有加,比起思虑他是否具有威胁,掌控他才较为棘手。”
这话正中引坊月心坎,她向来讨厌变数,可这个凭空出现在她面前两次的少年,无疑成了她目前最劳心费神的变数。
而盏金对少年的描述,引坊月听了不赞同却哼笑出声,“不谙世事,呆木质朴?你与他不过初次相见,便对他如此不设防,倘若哪天这个不谙世事的人想让你栽个跟头,恐怕得头破血流。”
她眉目松弛,情绪不似言语尖利,盏金愈发心定,“大小姐不想亲自验证一番?想必结果会称心如意。”
如此胸有成竹,引坊月盯着她始终半垂的眸子,半开玩笑地问:“我的心思可还有你看不透的?”
“大小姐,您只能信任我。”盏金面不改色,这冒颜犯上的话说得也很是心安理得。
引坊月并不生气,眼底复杂反倒散去,她吩咐道:“那便不要浪费时间,叫人抬木梯过来吧。”
木梯很快架好,下人亲测完稳固后,引坊月一阶阶往上爬,墙高一丈多,她素日出行频繁,体质不错,眨眼间纤长的身影便站到了高处。
“大小姐感觉如何?可有看见小恩公?”盏金扶稳木梯翘望询问。
引坊月冲她摆摆手,两个问题一并作答了。
岚院被封死后,无人打理,杂草长了一丛又一丛,屋宇同一年多前相差无几,但空寂寂没有一丝人气的院落,不复过去的气派富丽,只剩下冷肃的萧条。
记得最后一次踏进岚院,引坊月是心如死灰哭着走出来的。
母亲骤然离世,家里的主心骨变成了父亲,可一向温淳内敛,平易近人的父亲,在办理完母亲的丧事后却无故失踪了。
在担惊受怕中,引坊月被迫接管了家业,而她太直性,初涉商海又尚且过于冲弱,小小年纪每日周旋在外,身不由己,言不由衷,最大的心愿便是父亲能够平安归家,她日日虔诚祈祷,终于在三个月后盼回了安然无恙的父亲。
引坊月至今仍记得自己那日喜极而泣到浑身颤抖的心情,她领着妹妹什么也不敢做,一整日寸步不离紧跟在父亲身后,生怕这只不过是一场空梦,直到夜幕降临,亲眼看着父亲在岚院安置下来,她提心吊胆一整天的心才得以缓和。
那晚她久违地做了个好梦,梦中温文尔雅的父亲揽着她与妹妹轻声许诺,他永远是她们的依靠。引坊月任性地将汹涌的泪花全部蹭到父亲的衣袍上,终于不再害怕自己变成无根之萍。
希望死在了黑夜,引坊月第二日见到父亲背着包袱准备离开,父亲看见她,波澜不惊,神色平静得像个初次相遇的陌生人。他那日留下了一句令引坊月至今都费解的话。
“半生业障,恶道销融,直悟心宗。这里没有我的前程,你不该要求我留下。”
引坊月根本听不懂,那天父亲整个人看起来超然象外,说的话也离尘脱俗,仿佛已然遁入空门。
她一心认为父亲是想出家做和尚,不死心经常带着一帮人跑到姑神乡外的圆福寺寻衅闹事,不准方丈收父亲为弟子,父亲其实从未去过圆福寺,她庸人自扰,直到后来才听闻了那个荒诞不经的消息。
父亲重新娶妻生子,那她与妹妹的这个家又算什么?
“啊嚏!”凉风如水钻进了引坊月衣襟,吸了吸鼻子,回忆如同雪上加霜,更让她冷彻心骨。
“大小姐,要不还是换我来吧?”盏金看她身形微晃,心都跟着颤了一下,她怎么能在那样高的位置发呆呢?实在是太危险了!
“不用。”岚院太大,从这个角度看,眼睛扫到的范围实在有限,引坊月思考着直接进去找人的可能性。
脑门儿突然遭到袭击,不清楚是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她惊得啊了一声,猛然探头张望,却没发现偷袭者。
“怎么了?”盏金忙问。
没顾上回应,那东西转瞬掉进了草丛深处,引坊月用手触碰额头,摸到了粘粘的糖渍。
不是石子。
是他吧?
一定是!
“出来吧!我看见你了!”顾不上话里的漏洞,引坊月蠢蠢欲动,手指难耐地抠着墙壁。
月色溶溶,点点繁星,静候半晌,风平浪静……
难道是自己的声音太小,他没听见?引坊月清了清嗓子,又高声重复一遍。
……
“也罢,既然小公子不在此处,那便回去吧。”脚慢吞吞往下挪了一节,佯装要走,脑袋不出意外又挨一击。
引坊月立刻爬回原位,如电的目光飞速扫射出去,这一回,她轻松地一眼瞧见了少年。只是……他为何是那样一副模样?!
两人距离并不远,对面屋子的小窗中探出少年湿乎乎冒着热气的脑袋,他样子称得上鬼祟,整个身子掩在墙后,一节瓷白细致的脖颈挂着水珠,脸颊绯红,红唇潋滟,表情居然有些急迫,熠熠灼灼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引坊月,像一只初出茅庐的幼虎正在注视着自己心仪的猎物。
引坊月死死咬住唇角处的一块软肉,很尴尬,刚才是假装要走,这会儿是真的想溜。
他应当是在沐浴吧?是吧?!
扒着墙顶的人不说话,也不看自己,帘风拿起找到的衣服穿上,又随意擦了下头发,一跃从窗户翻出,在月光下一步步慢慢走近引坊月,仰着干净的脸庞看她。
“你、干嘛?”
引坊月余光早已将他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知道垂首就能与少年对视上,偏偏她东瞄西瞅,就是不愿看墙下站着的少年。
“小公子在这里做什么?我们找了你一个多时辰了。”眼中有砖有瓦,有草有树,就是没有人。
“我在、这。”看出她故意闪躲,帘风没有不高兴,挪了几步,站到引坊月目光落向的位置,提醒道。
引坊月忙不迭撇过头,又去看假山,“酒宴已经准备好,小公子若是方便,请随我去正厅吧。”
她错过了少年瞬间气恼的脸。
脚尖轻点,坐到了墙檐上,弓起腰,脸凑近引坊月,锁着她的眼睛,帘风倔强说道:“我在这!”
又是这般毫无预兆地靠近,引坊月这回退无可退,吓得整个人往后仰,帘风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拉住,这才有惊无险。
没想到她反应如此大,见她花容失色,一副后怕不已的样子,帘风皱眉,“胆小鬼。”
这还怪她?
下人们惊魂未定,盏金重新找回呼吸,脸色十分难看。
引坊月气上心头,惶惶不安一整日,身心交瘁,脑中的弦早已绷到极限,好脸色再也难以维持。
忿忿甩开少年的手,引坊月冷着脸瞪视他,“你觉得这样很好玩?真不知是什么样的人家,才能教养出你这样行径无状肆意妄为的小孩,我不知道你救小水的举动是出自真心还是别有目的,我们引家人行事有恩必报,抛开真真假假,这份情我会铭记于心,可你擅自出入我家,在我的地盘随心所欲地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奇怪行为,闭耳塞听,目中无人,扰乱我家中安宁,我引家欣赏侠义之宾,不欢迎无耻宵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