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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面圣密谋未来事,途之狠心赶女离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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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皇子李起云封藩后,仗着圣上的喜爱,日日陪在圣上身边,迟迟没有动身,反而等到了徐圭言被叫回长安。
“你这别馆,好生气派。”
一进李起云的府邸,徐圭言不由得感叹了一句,李起云听到后轻笑一声,“也有你觉得气派的东西?”
两人走过游廊,进入正厅,这是李起云会客的地方。
徐圭言但笑不语,落座后,茶水倒满,旁的人都退了出去。
“凉州一行可还好?”
“回皇子,凉州城内势力复杂,别的不说,赋税上肯定是有问题的。”
“呵,哪个地方赋税没问题?你做户部校书郎的时候,肯定知道,长安都是灯下黑。”
徐圭言点头,拿起茶杯闻了闻茶香味儿,轻抿了一口,“这茶是西域的?”
“是,阿拉伯人在里面加了香料,如何?”李起云说完这话,轻咳几声,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小厮急忙跑出来,端着药放在了桌边。
李起云垂眸看过去,小厮行礼后退,退了出去。
“很不错,等我走的时候,不知您可否送我一点?”
李起云点点头,脸色因为咳嗽声变得更加惨白。
“对了,您可知……崇阳公主她最近在忙什么?”
听到这话,李起云愣了一下,身子往后移了一下,慢悠悠地说:“看来你还不知道,你启程离长安后没几日,春熙公主在封地并州起兵造反,刚被镇压不足一月,所有公主被召入长安皇宫。”
徐圭言眨眨眼,将前因后果联系在一起,“厉害”二字差点从她嘴里蹦出来,但她知道李起云虽然自幼体弱多病,不被当作继承人培养,但他也是有几分野心的。
“那……崇阳公主……”
李起云低头看向一旁的药碗,轻轻推开,“众人都知你和她关系匪浅,但现在也得避嫌,再说你自己身上还有个案子呢。”
徐圭言又不是傻子,李起云这么点她,她顺势放下姿态,“臣明白了,多谢皇子提点。”
“说句不该说的……圣上无意将皇位传给任何一位公主。”
徐圭言对上李起云的眼,连忙起身跪下来,“臣不明白皇子的意思。”
这时,李起云咳嗽起来,徐圭言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可李起云咳嗽的声音越来越大,小厮和丫鬟的脚步声传到耳边,“皇子,药快凉了,奴才伺候您喝药。”
徐圭言听到这些声音,依旧跪在地上,不肯起身。
可不知发生了什么,一阵兵荒马乱后,有碗被打碎在地上的声音。
室内陷入了一阵沉默。
“来人,再给我端一碗药来。”李起云虚弱地说,“你,起来伺候我吃药。”
徐圭言缓缓直起腰,看向李起云,他一脸漠然,气色虚弱。
“怎么?”
徐圭言连忙低头,“臣遵命。”
李起云吃过了药,甚至有些不清,拉着徐圭言的手腕不肯松开,她和丫鬟、小厮一起将李起云扶到床边。
“……你在长安待几日?”
徐圭言不肯坐到床上,她跪在床边,“臣面圣后才能知道。”
“马上就要中秋了,过了中秋你再回凉州吧……”
徐圭言并不言语,侧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小厮和丫鬟,他们注意到了徐圭言的眼神,便缓缓退了出去。
“……中秋后我也要启程了,父皇还是不认可我……”
吃了药后,李起云便是这个样子,胡言乱语,徐圭言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听着他的倾诉。
过了许久,李起云睡了过去,手也轻轻地松开了,徐圭言缩回手,看着手腕上的一圈红,无奈地摇摇头,将帘子搭下来,她才走出里屋。
丫鬟和小厮等在外屋,看到徐圭言出来了,急匆匆地聚集过来,行过礼后,徐圭言才开口说话:“皇子睡着了,你们等在屋外,随时伺候着。”
徐圭言迈着大步三两步走出了李起云的府邸,一口气还没喘匀,一顶小轿子出现在眼前,宫里的宦官脸上带着笑,站在台阶下,“圣上派奴才来接您。”
上了逼仄的轿子,徐圭言心中着实有些忐忑。
圣上让她去凉州城探路,刚冒出个头,她就被人赶了回来。她本来去凉州就是为了整顿赋税制的,可没想到刚试探了一下,凉州便献祭了前县令,给她一个下马威。
视人命为草芥,凉州城和长安没有区别,有利益的地方,就会有不择手段的人。
徐圭言下轿,从朱雀门入,卫兵成排走过,皇城内十分寂静,就连一只鸟叫声都听不到。
入了皇城,西面是鸿胪寺;东边是太常寺,往前走一段路,便到了尚书省,隔壁是门下省,是宰相处理政务的政事堂。
正前方是雄伟的大殿,在夕阳中显得格外神圣。
徐圭言脚步一停,侯在尚书省门外。尚书省在西,对面是司农寺。
上一次到尚书省禀事的场景仍旧历历在目,徐圭言不由得严肃起来,恭敬地等在门外。六部皆位于此地,她做户部校书郎时,日日路过尚书省。
可能是时日较晚,皇城里只有巡视的卫兵,之前总是见的老头子们都不在。
等了一会儿,一名宦官走过来,领着她往尚书省门内去。
“徐县令,您可准备好了奏事的折子?”
徐圭言掏出自己准备好的折子,宦官接过去,检查了一遍后,才垂着眼说话,“等稍等片刻,我进去汇报。”
徐圭言又在原地站了片刻。
不一会儿,她听到了外面脚步声,紧接着又想起一声:“尚书令到——”
尚书令是尚书省的一把手,王武岑,徐圭言之前见过这个老头。
听到这一声,她便恭恭敬敬地行礼,等着他进门。
王武岑对徐圭言有印象,除了她父亲是礼部御使,她自己还是唯一连中三元的女状元。考上了状元后,她没等着朝廷的分配,反而自己又考了校书郎,顺利入仕。
在隔壁做校书郎的时候,六部里就那么一个女娃娃,后来也多了起来,不过性子都和前朝女相一般,小心谨慎,不似徐圭言那般如鱼得水。
能吃酒不说,参加男子间的文人聚会,看到男人调戏歌姬舞女也不在乎,更有甚者,还会反驳几句,分寸把握的得当,不觉得被冒犯,反而让人觉得有意思,在酒局上也算是个有趣的妙人儿。
更何况,她身上有一股乡野间的流氓匪气,不笑的时候气势上就压人三分,这是天生做官的料。再加上先前李仙人给徐家算过一卦,会出个破军命格的宰相。
只是谁都没想到,徐家生了个女娃娃。这倒也不稀奇,前有女皇,后有女相,再多几个也不稀奇。
本以为徐圭言在户部呆着,熬几年到一个有实权、大展拳脚的位置跟着老人学习学习,晋升得慢些,却也有个好前程,更没想到调到了凉州。
凉州是个好地方,只不过天高皇帝远的,是块难啃的骨头,没人愿意去。
徐圭言出其不意,主动写了折子递上去,要去凉州。圣上对这么一个连中三元的女状元自然是有印象的,在太极殿内单独召见,出来后没几日便下了调令。
可实在是没想到,徐圭言回来的也太快了。凉州死了一个旧县令,看了前因后果,这事儿跟徐圭言没关系,凉州自己处理了就是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但凉州刺史还是把折子递上来了,倒有那么几分告状的意味在——“瞧您分配来的县令,实事没做,还出了差错。”
王武岑看了之后,本想直接打回去,但还是画了圈子递上去,这折子放在一堆国事折子里,不算重要,但也总比问圣上身体安康要紧得多。
万万没想到,圣上居然回了折子,还让徐圭言回长安皇城一趟,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
今日再见徐圭言,半月有余的路途让徐圭言看起来憔悴得很,沐浴后也是一副霜打茄子的模样。
“拜见尚书令。”
王武岑摆摆手,让徐圭言坐下来。
“凉州城死了一个县令,此事你该如何解释?”
他倒没绕弯子,开门见山问徐圭言。
徐圭言要张嘴回话了,才发现自己无话可说,人是她抓的,事是她亲自督办的,没有一点儿退路。
既然如此,她也不逃避责任。
“回尚书令,此事发生,皆是臣的过错,一臣不该疏忽大意,二臣不应该与此鲁莽,三,臣更不应该轻信他人。”
是个好态度,王武岑心中有了底,一会儿面圣的时候,该怎么说,他心中也有了分寸。
“你是有错,但你刚到凉州,根基不稳,小心行事为好。不过话说来,你还年轻,不过当个校书郎,也么见过什么大世面……”
徐圭言听到王武岑这么说,心中也有了一个底,罚归罚,骂归骂,只要头上的乌纱帽不掉,一切都好说。
“因为臣的大意,让旧县令丢了性命,臣有愧。”
王武岑还想再责骂几句,可看徐圭言委屈模样,再加上认错态度好,面对着一个小姑娘,他着实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怪不得之前不让女子当官呢,有时候确实容易心软,想到这里,王武岑长叹一口气,“你可想好了什么应对法子?”
“臣定先查出凶手,调查杀人动机,”徐圭言看了一眼王武岑,“敢谋杀县令,放眼整个凉州,都没几个人有这个胆子,这背后必然有人指点。”
“今天他们敢杀一个县令,明天……”徐圭言低下头,“无人敢料日后他们能做出什么事来。”
王武岑这个时候没了评价徐圭言的心思了,瞬间被她的话点透了,冷着脸说:“先前没人愿意去凉州城,就是因为凉州城内势力错综复杂,后唐八大世家,他们独占三家,况且更是通往波斯、阿拉伯的唯一通道。”
“离得远,地方好,自然会有贰心,”王武岑盯着徐圭言看,“调查县令凶手的人,为何一定是你。”
“回尚书令,他们不敢杀我。但凡换一个人,现如今死的人可能就不是旧县令,而是新县令了。”
王武岑听到这句话,微微点头,“你明白就好……”
徐圭言点头,抬头打量了一眼王武岑,又低下了头。因为一直站着行礼回话,出了一身汗。
一时片刻后,前头侍奉的宦官入门禀报,徐圭言跟在王武岑身后,从太极门入,一行人紧走慢走到了太极殿门前。
王武岑跟着宦官进去了,留徐圭言一个人在外候着。
过了一会儿,徐圭言被叫了进去,而王武岑退了出来等在外面,“进去实话实说就行。”
这是徐圭言第二次面圣,第一次还是科举考试时殿试。
皇上李鸾徽虽已年过半百,但精神抖擞,一双利眼,似乎要看清这世间的一切。
“臣徐圭言,参见皇上。”
“免礼,赐座。”
徐圭言坐下来,目光落在面前的台阶上,等着圣上问话。
“你是怎么想到……要查凉州城的账?”
“回陛下,臣刚到凉州城,深知凉州城的关系错综复杂,想要自己站稳脚跟,必定要有威望,而银子,是一城根基,况且前任县令也因贪污受贿的事被人弹劾,所以我就想从这个地方开口。”
李鸾徽眯眼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女官,侧头看向伺候的太监,那人明白,小跑着过去关好了门,退了出去。
门缝将最后一缕照射进来的光夹住,徐圭言缓缓抬头,看向李鸾徽。
“我有一事,要和你谈。”
从皇城出来,徐圭言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轻快地走回了家。
可没想到,她在门口看到了半乐和彩云。
彩云和半乐也看到了她,站起身朝她挥挥手,笑着笑着,他们嘴角却往下一撇,委屈地掉下泪珠儿了。。
徐圭言加快脚步,小跑着过去了。
“怎么了?”
跑过去,徐圭言看到半乐和彩云身边的杂七杂八的行李,瞬间就什么都明白了。
“这……他赶你们出来了?”
半乐嘴撇着,想收回来笑笑,可心情的委屈怎么都压抑不住,“姑娘,老爷说您翅膀硬了,有了一官半职了,也该自立门户了。”
说着,抬手指向一旁的东西,“老爷吩咐我们把您屋里的东西拿出来……老爷还给了不少银钱当作路费……”
半乐突然说不出来话,抽噎着。
一旁的彩云抬手抹了抹眼泪,走到徐圭言身边,“姑娘,咱们就是能自立门户了,何苦还要留在这里吃苦?”
徐圭言愣了片刻,沉默着摇摇头,往后退了两步。她不信,平日里她再调皮,她爹能不要她?
可看着半乐和彩云的模样,实在不像是做戏,她心中慌乱,却没显露出来。
“是真的?徐途之真的这么说了?”
徐圭言三两步走上台阶,用力敲门,徐家的大门缓缓拉开,徐途之站在院子正中间,缓步走出来。
“你回来做什么?”
徐圭言面无表情地说:“回家。”
“这不是你家,你来我家做什么?”
“生我养我的地方,就是我家。”
“这不是你家,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个物件,都是我买来的。”
徐圭言从没想到过自己的父亲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你来我家做什么?快走吧!”说着,往前走了几步,推了一把徐圭言。
徐圭言毫无防备,被他推了一个趔趄。
彩云扶住了她。
徐圭言愣楞地盯着她爹看,那么熟悉的人,怎么看都觉得别扭。
“爹,我没事了,圣上让我……”
“不是因为这件事,”徐途之打断了她,“走吧,别在我家呆着。”
徐圭言不可思议地摇摇头,脑子里一蒙,稀里糊涂地,不知道怎么回应。她不明白,生她养她地方,怎么突然有一天就不是她家了?
这不是她的家?
那她的家在哪里?
宋安然这个时候从徐途之身后跑出来,红着眼,喘着粗气,“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老爷,圭言哪里做的不对,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教导好,您责罚我,别赶她走。”
说完,宋安然用力给自己一巴掌,然后又一巴掌,脆生生地在徐圭言耳旁响起来。
徐途之没好气地扭头看了一眼,“你在这里胡闹什么!滚回去!”
徐圭言也愣住了,看着母亲打自己,她想上去阻拦,却没有力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自己打自己。
门后面,徐途之的小妾站成一排,还有徐圭言的妹妹们,怯生生地站在宋安然身后,什么话都不敢说。
徐圭言看着这一切,恍然明白了些什么,突然笑了,直起腰背,走到徐途之面前,“你的意思是,日后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徐途之冷眼看着她,什么话都不说。
徐圭言点头,“好,我明白了。”
说完,她便转身朝台阶下走去,拎起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走吧,半乐,彩云,我们回家。”
彩云和半乐急忙跟过来,从徐圭言手中接过行李,哭唧唧地跟了上去。
“别走啊女儿!”宋安然在身后叫,徐圭言像是没听到一样,一直往前走。
她不明白,没搞清楚怎么一回事。
徐圭言一直以为,徐途之安排她走仕途,是因为他不在乎那些,可到头来,她爹是最冷血的那一个,到了岁数,他就想处理掉她。
处理不掉,也不能留在徐家让他脸上无光。
走着走着,徐圭言刚才忍住的所有情绪突然一泻而出,边哭边走,她咧着嘴哭,无声地哭着,害怕身后的人听到自己的声音,咬着牙不出声。
一个人就一个人,徐圭言狠狠咬着牙。
一个人也没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