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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京城444号6 ...

  •   顾辰安一袭青衫,坐在软榻上,手上正拿着一卷书,眼神虽是落在书里,心思却不知到了何处。昨夜脑子里好像有什么叮叮在响,叽里咕噜说了什么。

      “贺昀莲”正倚在他的肩头,也不说话,二人间的气氛很是温馨。

      青年终于开口,试探性地问道:“昀娘,你兄长如今在何处?”

      小娘子头也没抬:“怎得了?相公如何问起他来?”

      “只是忽然想起……”

      只听身侧的人语气清浅,含着凉薄与讥讽之意。

      “他啊,他爱上了求不得的人,日日见不到心上人,疯了痴了傻了,不知跑哪去了。”

      “大约是死了吧。”

      顾辰安不知如何回答,他猜想昀娘也许是不知晓真相,那大少爷可能已被活祭。

      他默默想到,心脏却闷闷的……福伯说贺昀瞿与自己亲如兄弟一般,可是自己却并未有什么记忆,脑中全是与昀莲妹妹的过往。

      活祭,贺昀瞿,鬼邪,气运,道士这几个字眼朦胧之间似乎被一条线隐隐约约串联在一起。

      青年打定主意——先去找人问个清楚,再去拜访一趟贺府!

      福伯近日事务繁多,忙的脚跟子都不着地,况且福伯有事总爱往心里藏着,顾辰安心想是问不出什么,便找上了王妈。

      王妈正在院子里扫地,见顾辰安来了,便把笤帚一放,手背在两侧利落擦了一把。

      “辰哥儿!今怎么来找我了?”

      “王妈,我有事想问您,很重要的事。”

      王妈见顾辰安一脸严肃,也收了笑脸,让青年在院子里坐下,故作轻松道:“啥事啊?”

      青年敛着眉眼:“王妈,你从小就带我,我已经把你看作是亲娘一般了,这几年在国外,我也常常想起你俩。”

      “辰哥儿——你……”

      “我就是想知道,我和那贺昀瞿到底是什么关系。”

      妇人捂着嘴,沉默了半晌又摸着额头,声音有些低:“这事啊,这事老爷还在时,都让我们避着说……”

      她望一眼顾辰安,神情犹豫。

      随着眼前人的一字一句,尘封的往事被逐渐揭开。

      “你和那昀瞿少爷从小便住同个院子,你小时候啊,特皮,老爷又管得严,就没什么朋友,那昀瞿少爷是贺府带过来探亲的,你一见着人家就走不动道……”

      王妈想着,不觉笑了起来,宽厚的手掌捋直衣角。

      “我们辰哥儿哭着闹着说你们曾见过的,要这个神仙样貌的哥哥陪着你,硬是要把人强留下来,连老爷也拿你没法子,吓唬你要吃板子你也不依,贺家只好松口放人。”

      “什么?您是说我和贺昀瞿……”

      可我记得明明是昀莲妹妹啊。

      青年忍不住皱眉,撑着闷疼的头。

      “你啊,整日缠着昀瞿少爷玩,昀瞿少爷身子骨弱,贺家人对他……不是十分好,你可嘴甜了,说昀瞿少爷是神仙哥哥下凡来历劫的,要早早回到天上去,那便无病无灾了。唉,昀瞿少爷也没撑过十八岁……”

      顾辰安僵住了,他记得这话也是对贺昀莲说的……怎么会怎么会……

      “你十四岁时,老爷瞒着你给你定好了留洋的事宜,辰哥儿你当时陪昀瞿少爷回了趟贺家,后来是自个儿回来的,回来就发了三天高烧!差点没把我吓死,足足换了四五个郎中,十几贴药方,我眼睛都要哭瞎了。”

      王妈拍拍胸口。

      “幸好,过了半月你的病还是好了,脑子却出了些问题,把昀莲姑娘和昀瞿少爷给弄混了,老爷说昀瞿少爷撑不久了,我们便也不想刺激你,从此这事啊就都藏着掖着。”

      “你与昀莲新婚后,感情倒也不错,我本是想着……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顾辰安震惊地看着王妈,脑子里反反复复闪过熟悉的画面。

      “昀瞿哥哥,辰安来陪你玩了!”

      “昀瞿哥哥,你的手好冷呀,我给你暖暖。”

      “昀瞿哥哥,今天我们挤挤吧,我想听你讲故事。”

      “昀瞿哥哥,把病传给我,是不是你就能好了?”

      “昀瞿哥哥……”

      “昀瞿哥哥……”

      ……

      他想起来了。

      他真的弄错了。

      青年唰地一下站起来,匆匆向外走,边冲着那妇人喊道:“王妈!昀瞿哥从前的居所还是那吗?”

      “对哩,贺家已经不管那儿了,怕是都荒得不成样子了。”

      不同于顾家地处的繁华地段,贺昀瞿的故居甚至不在贺家本家大院里,只是个南城区距郊区近的小院子。

      顾辰安心里着急,却又恰恰遇上了许久没露面的小怜夫人。

      “哟~小少爷这匆匆忙忙的,打哪去啊?”冯小怜远远地站着,只是打了个招呼,顾辰安并未察觉到她仿佛忌惮着什么一般的眼神。

      青年风风火火地走,应了声便没理,叫司机送自己去了城南。

      这院子果真破败,没人打理,早就是荒草丛生。阶上也发潮长了青苔。门也掉了,窗也破了大洞,冷风呼呼地吹,蜷缩在墙角的老狗避人,一溜烟便不见踪影。

      路也没法认,一脚下去不知深浅,顾辰安只好摸索着到大门附近,从门口就那么钻了进去。

      看了一圈破落景象,青年心中更觉得酸涩愧疚,眼眶也不自觉发红……房里只有空荡荡的几个破桌和旧柜子,还积了厚厚的灰。

      “对不起……”

      有风吹进,顾辰安揉着眼睛,突然发现柜子底下有什么东西,他伸手一摸——是一摞厚厚的信。

      又是信?

      他找了把还算结实的凳子,拂掉上面的灰,把信一封封分开。

      这上面的邮戳,地址,收寄姓名都是完好的,字体清隽漂亮。

      『新泽西州普林斯顿,纳斯卡南街,普林斯顿,NJ08544』

      昀瞿哥是怎么知道我在那里的?

      他又翻看每一封信的日期。

      1872.6.1

      1872.6.2

      1872.6.3

      1872.6.4

      ……

      1872.6.21

      整整二十一封,从自己五月底赴外留学到在六月初安顿好,每天都写……六月二十一日,是贺昀瞿的十八岁生日。

      顾辰安的心沉到了谷底,像被人狠狠用榔头捶了一下,钝痛蔓延开——果然,昀瞿哥就是被当做了活祭品。

      活祭品……

      青年捂着嘴,心绪久久难平,从辰时一直坐到太阳西沉,背脊僵直,顾辰安把每一封信的内容都仔仔细细一个字一个字看过去。

      『辰哥儿,不知你在那边吃得如何,睡得如何,我常常心痛胸闷,吃不下饭,你若是在我身边就好……』

      『辰安,今晚的月亮很圆,我看了些外国的书,总是幻想你在那里的近况,我常常想你和我若是看的同一个月亮,我便觉得幸福。』

      『我好害怕……我竟也害怕再也见不到你,我不知道你此去要多久,才三天吗?我深感度秒日年,我想见你……或者抽空给我回封信吧,哪怕一封也好。』

      『给我回信,给我回信,给我回信,给我回信,给我回信,给我回信,给我回信,给我回信,给我回信,给我回信,给我回信,给我回信,给我回信,给我回信,给我回信,给我回信,给我回信……就当我求你了,辰哥儿。』

      ……

      『别忘记我,辰安,顾辰安,别忘记我……我是贺昀瞿,我求你把这三个字记在心上,别忘记我。』

      『我大约是见不到你了,我好恨,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想见你,哪怕一眼,就见你一眼,我也不会这么恨!我恨自己,恨他们,恨贺家……我爱你。』

      不知不觉,大颗泪珠就顺着脸颊滑落,看着信纸上漾出的水渍,顾辰安惊觉天色已晚,恍如隔世般醒来。

      青年呆坐着。

      恶鬼始终沉静地默默伫立在一旁,站在阴影里,看着青年脸上的神情……依赖而又虔诚从背后地环抱着他,眼中满是爱意和痴迷。

      我原以为我放下自尊,苦苦哀求他们。

      我的信就会远渡重洋,跃过落基山脉,北上大平原,穿过密西西比河去到心上人身边。

      可它们只是被随意丢弃,像没人要的废纸,落了厚厚的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