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花的死期》一棵绿芽

14、跑到山外妈妈就来找你

　　那天原本是很普通又平凡的一天，当时的朗月还很小，她家附近有片葱郁的树林。

　　后来树林里有块地被征用做了石板厂。石板厂很大，那里还堆放着许多层次不一的石板，所以也算是当地小朋友“冒险”的地方之一。
　　那天下午朗月和她家邻居的两个小女孩进去玩，准备出树林回家时，小路旁边突然冲出一个戴着帽子口罩的男人。
　　男人将离他最近的朗月搂住，小朗月被吓傻了，而另外两个小女孩看到后被吓跑了。

　　朗月的嘴巴被男人死死捂着，她想喊，想喊妈妈。
　　但她发不出声，她最后只看到那两个小女孩跑走的背影。
　　她在男人怀里挣扎着，她用脚狂踢，但是男人的力气很大，她挣脱不开。
　　后来的很多时候，朗月都在想，如果当时那两个人没跑走呢？自己是不是就会得救？
　　或许刚开始朗月是恨她们的，恨她们抛下了自己就那么跑走了。
　　可她后来又想，她不怪她们丢下自己。如果她们留下或许也会被绑走，世界上又会多出不幸的人。

　　她失踪了家里人会找她吗？会不会伤心难过呢？会不会坚持寻找自己呢？
　　不过幸好，家里不止她一个孩子，这样爸爸妈妈应该会好受一点吧。

　　朗月被人用绳子捆着放在了后备箱里，她眼睛被蒙着，嘴巴也被胶布封着。
　　车子颠簸，摇得她脑袋疼，车里的味道让她想吐。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渐渐变得嘈杂，她听到有人在说话。

　　那是和她家乡相差很大的口音。

　　“不行，太贵了，便宜点，便宜点我就买了。”

　　“这价就是最低的了，你不买有的是人买，磨磨叽叽……不买就滚啊！”

　　朗月被卖到了百儿村成了别人的媳妇，她想过逃跑，可是她试了几次都没跑出去。

　　她顺从、她听话，她成了村里人口中不错的商品。

　　她有机会就会偷偷去村子外看地形，她趁着黑夜疯狂地跑着，树枝划破她的皮肤，冷风穿透她的身体。
　　终于，朗月到了一处山顶，她看着一望无际的漆黑流下了眼泪。

　　朗月在天亮前回到了村子，她清理好身上的土后便拿起鸡食去喂鸡。

　　村子里有和她一样的人，那人也跑了，可是却被抓回来了。朗月因为“乖巧听话”没有被关起来，她见过绝望的眼神，见过有人被“赐死”。
　　买她的男人也会打她，那是不需要任何原因任何借口的毒打。

　　她一直都知道，在这里，她们这些被拐来的人根本就不被视为人。

　　不久后朗月怀孕了，她故意从山坡上滚下去将她肚子里的孽种杀死了。
　　她感受着身体的痛苦，她看着眼前的杂草和污泥，朗月只觉风吹到身上好冷。
　　她想，如果就这么死了算不算解脱呢？
　　可她不甘心就这么死了，那些恶人都还没死，她怎么能先死呢？

　　就算是死，她也要拉上那些人一起死。

　　朗月被救活了，她男人把她关在家里，用狗链子锁着打她。男人边打边质问她是不是故意的，朗月听后泪如雨下，她哭着说她是不小心被石头绊倒了。

　　自那以后朗月就很少踏出家门，男人心情好时偶尔放她出去走走。不过幸运的是，男人后面喝酒喝死了，朗月获得了暂时的自由，她操办起了男人的葬礼。
　　而在葬礼上她遇到了袁峰连，那时的袁峰连在朗月眼里是那么的与众不同，因为他与这个村子格格不入。

　　袁峰连一直想走出这里，他也做到了。他考到了外面的学校，找到了外面的工作，所以他很少会回来。
　　这次休假回这里要□□件材料，结果一个远房亲戚死了，他就被带着来参加葬礼了。
　　本来以为自己只是走个过场亮个相，却不料又被一群人拉着问东问西。

　　“峰连现在做的什么工作啊？小巩最近找工作，让他去你们那吧？”

　　“峰连有没有找老婆啊？没有的话我这边有好姑娘，认识一下吧！”

　　“哎哟，峰连现在是大老板了，老袁他们就等着享福咯！”

　　袁峰连自从考到外面后就很少回来，毕业工作后更是，这个地方他是一点也待不下去。
　　他知道村子里的人都是什么烂东西，他报过警，没用。
　　因为每次都是本地的警察来，而本地的警察又有好多是本地人。

　　就算真的有好心的警察来调查，那也会很快被各种各样的“意外”赶走。

　　那个年代就是这样的，人很乱，社会很乱，小地方根本不会有人管的。

　　袁峰连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去抽烟，他觉得压抑，觉得时间过得好慢。

　　“你好。”

　　袁峰连闻声回头，他看到一个披着白布身上脸上都有些脏的女人站在不远处。

　　“我想求你一件事。”

　　袁峰连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许久后才说：“你想逃吗？”

　　朗月看着他，逃出这里是她以前最大的愿望。

　　袁峰连见她走了便也没有去看，他抽完手里的烟准备走的时候看到女人又回来了。

　　朗月拉着一个瘦弱的小女孩走到了他跟前：“我想求你带这孩子走，她很乖，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小乖是朗月很久之前遇到的野孩子，那时朗月还没被锁着，她在村子外遇到了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看到朗月时吓得躲了起来，她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从头到尾都脏兮兮的。
　　朗月后来听村里的人说她是被遗弃的，小女孩刚生下来时就要送人，可谁都不想要这么一个拖油瓶。

　　以前就是，多生出来的女婴要么被卖掉要么送人，要么就是放着不管让她自生自灭。

　　按理来说这女娃要被饿死的，谁知这女娃命还挺硬，硬是活下来了。

　　没有人知道这女娃是怎么活下来的，因为没有人去关注过。

　　自那以后，朗月出去时会将自己的饭偷留一些给小乖带去。
　　小乖开始是惧怕的，但日子久了，她便会主动亲近朗月了。
　　朗月想，或许以前是有和她一样的人在救小乖。她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对小乖来说是对是错，但她已经这么做了。

　　小乖不应该继续留在这里，她的人生或许还可以被扭转。

　　袁峰连：“……我凭什么帮你，你就不怕我告诉村里的人？”

　　“我看出来了，你和这里的人不一样，你是这个村子唯一可以救她的人了。”朗月低着头说，她摸了摸小乖的头。

　　小乖似有所感地抬起头看着她：“阿月妈妈…小乖要和你一起，在一起。”

　　她看到朗月表示拒绝的眼神后便撒开手跑到袁峰连面前，小女孩仰着头一脸认真。
　　“叔叔。阿月妈妈是好人，阿月妈妈，离开，叔叔带她走，好不好？”

　　袁峰连明白了她们的意思，他看向朗月：“你为什么不想走？”
　　他想知道她为什么不走，他想不到这里有什么让人留恋的东西。

　　“我还有些事没做。”

　　只要村里的人一天不死，她就算逃了又能怎样呢？她忘不掉这些年在她身上发生的事情，她忘不掉那些痛苦。

　　只有让这些人消失，她的灵魂才不会那么沉重，她才会获得“新生”。

　　袁峰连说自己要考虑一下，他本来待几天就要走，但后来想了想，能帮一把是一把。
　　他答应带她们走，但要制定一下计划。袁峰连又请了几天假期，白天他在家里想计划，晚上他就去和朗月见面商议计划。
　　朗月表面答应一起走，但那也只是因为小乖坚持要和自己在一起。她怕小乖不走，怕袁峰连反悔。

　　袁峰连通过这些天的相处，发现朗月心思细腻，逻辑清晰，没几天她们就把逃跑计划定好了。
　　他开始对朗月好奇起来，但好奇的同时又在想，她这样的人如果从来都是自由的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或许会是阳光开朗的女孩，又或许会是单纯可爱的女孩。

　　但事情总是怕计划赶不上变化。因为就在计划逃跑的前一天，发生了严重的变故。

　　朗月恢复意识时，她发现自己被绳子捆着，而一旁被捆着的还有小乖。
　　她听到外面的人在说：“你说，袁家那小子怎么也掺和进来了？”
　　“谁知道，咱们看好里面的人就成，管他妈那么多干什么。”

　　……袁峰连？是他？他背叛了吗？

　　朗月用力挣开绳子，她的手腕因为太用力所以一直流着血。外面开始吵闹起来，她听到了歌声，那是死亡之神的声音。
　　锣声鼓声渐渐响起，她顾不上去听，她解开绳子后去了小乖跟前，一边帮她解绳子一边小声道：“小乖？醒醒，快醒醒。”

　　“村长！村长！小连是被那女人蛊惑了啊！”

　　“村长！饶了他吧，他是被那女人蛊惑的！”

　　外面的人群围着一个人，几个魁梧的男人来到中间将袁峰连扔到地上，毛村长拿着棍子站在男人跟前阴沉着脸。
　　袁峰连的父母被拦在外面，他们苦苦哀嚎着想阻止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他们只有这么一个争气的儿子，不能打啊！他们以后能不能荣华富贵能不能享福就靠这个孩子了啊！

　　毛村长对此充耳不闻，他让人将袁峰连泼醒，期间还高声说着：“这就是背叛的代价！”

　　“如果还有人敢像他一样告发我们，将那些条子引过来，下场将会和他一样！”

　　“甚至比他更惨！”

　　村长老毛说着举起棍子就朝着袁峰连抽去，袁峰连的意识刚恢复些就被这刺骨的疼痛弄清醒了。

　　“额嗯……！”

　　他听到他爸妈在哭喊着什么，腿部的痛感太过清晰，他耳朵也听不太清楚。

　　这是……什么情况？明明计划只有他和朗月两个人知道，难道有人在跟踪他？

　　他报警的事情也被这些人知道了，呵……这下真是栽了。

　　朗月和小乖现在在哪？不知道她们还好不好，希望她们能没事，希望她们能离开这里。

　　阿月……名字还挺好听的。

　　真对不起，明明说好的要带小乖走，可现在这个能带她走的人也走不了了。

　　想不到他逃了那么多年，还是没能逃过这个村子，啊……这一路来真是辛苦啊。

　　他最后的希望就是朗月和小乖能好好的，一定要跑出去啊……

　　毛村长打累了，他挥手找来两个壮汉：“你们两个，来，继续打。”

　　外面的声音太吵了，惨叫声也被掩盖了下去。

　　房间内，小乖迷迷糊糊睁开眼：“……阿月妈妈？”
　　朗月已经替她解开了绳子，此时看到她醒了便也松了口气。
　　这里不知道是什么地方，阴暗、潮湿，没有可以逃跑的地方，唯一一扇窗户还被封死了。

　　不过幸好窗户不大，钉的木板也少。朗月蹲下身看着小乖：“小乖，仔细听妈妈说。”

　　“一会不管发生了什么，小乖只要一直往前跑，一直跑一直跑。”

　　“累了就找一个山沟将自己藏起来。但不要回来，要一直往前跑，往山外面跑。”

　　“小乖要保护好自己，阿月妈妈很快就去找小乖，小乖可以答应阿月妈妈吗？”

　　朗月早已将小乖视为自己的孩子了，她自知被村里这些人抓住在劫难逃，可小乖又为什么要承受这一切？
　　“这里的人没有心，所以小乖不要回来，小乖要去山外面，等小乖到了山外面妈妈就去找小乖。”

　　小乖呆呆地看着她：“阿月妈妈，小乖不明白……我们去找阿连叔叔吧，他一定会明白的！”

　　朗月看着小乖亮晶晶的眼睛，她苦笑着说：“不可以，阿连叔叔已经走了，不去找他。”

　　“如果小乖遇到他，千万不要去找他，小乖记住妈妈说的话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