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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罕罗王宫遭奇遇(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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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多身子,犹似一口大锅扣在肚皮上。
苗姑姑却道:“娘子孕肚比旁的娘子七个月都小,要多进些,少忧思。”
莫偃戈转进庭院正闻得这话,步履急匆赶来,“难道有大碍?”
“那倒不是,小点儿还好生产,是怕胎儿不良。”
她不知此胎与自家郎君无关,当然甚为关心。
莫偃戈听完放落此念,牵她入内,“姑姑,我们有事相商。”
“陛下为何有此旨意?难道让大巍主动?岂不有损国威?”纾纾满腹疑问。
莫偃戈答:“自然不是,北貊大王子已于上月登基,他想与罕罗交好,正派遣使臣送公主前往和亲。陛下与北貊新王塔彻苏有书信往来,想必是他从中斡旋,罕罗如今也有意与我们谈和,他们拖不住了。”
纾纾纳罕,沉思后欣然接受。
国与国,重在利益,如今大巍平稳朝内外局势、不与邻邦冲突为佳,少些战争,也好叫百姓安居乐业。
她忽觑莫偃戈一眼,“你当真没有推波助澜?”
他低声浅笑,“我不推波助澜,怎么亲身去罕罗找缨缨?”
“不是探通路径后,默默潜伏过去么?”她大惊。
“傻丫头。”莫偃戈点住她额头,“你是不是传奇变本看多了,哪有那样容易潜伏,军营里语言、习惯、长相都不同,一抓一个准。不过......”他话锋一转,“我倒不觉得缨缨仍在营中,怕是被囚在何处,咱们得从罕罗王宫下手。”
这话有理,未曾听闻罕罗国内有杀俘庆功,也无使臣来与大巍晤谈,若缨缨活着被俘,其中定有曲折,或许从最高处着眼,能有奇获。
“意思是,你来当这个使臣?”她将眼滴溜一转。
莫偃戈心知她又要起念,肯定不会放过此契机,悠然答道:“是,节度使已准,届时带你过去,咱们借北貊公主与罕罗王成亲庆贺的机会去王宫。”他拿出请柬,“已收到帖子。”
此计的确很妙,三方坐下筹商,就能将未来几十年的和平安定谈妥。用婚礼的时机邀请大巍,我方只出使臣,既给足大巍霸权的颜面,也不失罕罗和北貊的气度。
纾纾知道中间发生许多,他们男人,既不主动和盘托出,自己来问也无妨。
“你是怎么同陛下说的?”她支肘倚靠,端一副闲散姿态。
莫偃戈啧啧嘴,想了想该从何说起。
“你记不记得濋州初遇,我正在捕贼?”
“嗯,偷运粮草的贼么不是。”
“那已不是第一批,我有意放松管控观察了一阵,这魏彦韬好大胆子。”
“节度使?”纾纾直起身子,“他竟有勾连?”
“正是,你猜怎么着?明知罕罗侵扰不断,他料定攻不过来,便一直敷衍塞责。只要战还在打,兵还在练,后方就有源源不断的粮草,濋州富庶,万没想到他如此贪得无厌,竟将手伸到了军中!”
“真是罪大恶极!”纾纾轻锤桌面,不禁转念一想,“那他当时是准备运去哪儿?”
“出城卖脱。”莫偃戈蹙眉道:“不知是否与定王有关。”
“还有这宗事儿?”
“要说官家还是拿捏得准。”他本不想夸赞岑湜,但实在不能不提,“咱们当初能顺利拿下黎王,除了贪腐受贿、意图谋反之罪,更主要是官家的挑拨离间之计。”
“这我在后宫也有听闻,官家一边对付黎王,一边夸赞定王安分守己,忠君爱国,爵位到顶级不够,还增加俸禄、赏赐珍宝。”
他这般从中作梗,一来是让定王暴露在众人眼光之中,不敢轻举妄动与黎王私下勾结,形成联御之势,此二人乃宗室派首领,历来同气连枝,切不可让他们铜墙铁壁一块;二来就是麻痹定王,使他心存侥幸。
纾纾牵唇讥笑,“也就是现如今这代黎定二王远不如他们父亲谨慎,此等伎俩历史上演过多少遍。”
“招不在鲜,有用就行。”莫偃戈饮一口茶,“官家顺应天时地利,要是先皇还在,便也是当下情形。只是,过去黎定二王的老部下仍有实力,咱们不可轻敌。”
“官家就差在人和,咱们慢慢填。”她拍了拍扇子,“你还在追踪粮草去向吗?”
莫偃戈摇头,“他已转交与别人办,如若真与定王有关,正好抓住把柄。我在濋州这么久,按以往秉性,早就将罕罗打得不敢冒头,正是为处理此事才盘桓在此,现下证据确凿,等参加完婚礼,押解魏彦韬入京。”
原来如此。她在皇城时还郁闷,既有莫家军在,何故这般拖拉,想来魏彦韬在濋州府这么多年也没少捞油水,这要是抄出来,国库不知充裕多少。
她忽想起上回提到密信,莫偃戈便神色一变。问道:“难道魏彦韬并未按官家吩咐,寻找家姐?”
他微微颔首。
“岂有此理!”纾纾腾地站起。
莫偃戈赶忙牵她手掌安抚,“就知道你会大动肝火,所以才隐瞒,左右我在搜索,有他无他无甚区别。”他轻轻一笑,“不过也拜他偷奸耍滑这一笔,如若派人去搜山,他便拨不出多余的人偷运粮草,我正是发现此错漏才捉住他辫子。”
“他既知道你在搜山,便也不阻止?若是暴露,岂不招来罕罗战火。”
“他哪有那个脑子,顾头不顾腚,定是想着待我绘出舆图,他抢去冒领一功,加官进爵,岂不美哉?”
“哼。”纾纾不由一嘁,“你可不是这二两草包。”
“哟,夸我了?”莫偃戈窃笑不止,眼睛都快看不见。
“我说你草包!”她扶额苦笑。愣是什么话都能被他挑到甜头,浑似个无赖。
“说正经的,莫不是官家有意放你来濋州反贪?”
节度使不仅掌握地方军事,近年来在财政、人事、税收上都颇有权利,不然也养不出魏彦韬这么大的胃口。
“这我不甚清楚。”莫偃戈偏头将她神情一审,不以为意道:“你是不是将他想得太过高深了?”
“什么?”纾纾先是一愣,随后不解,怎么提起这茬。
桌上摆着一盘残局,黑白交错,有围有缺。
莫偃戈笑着拈起一子,“所谓谋,并不是设好每一步陷阱,精准判断对手所有后招,然后等他们接二连三往预判的坑里跳。而是通观全局,把握方向,随机应变。因为世间万物时时刻刻都在变,敌人也在变,若一味循规蹈矩,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纾纾眨了眨眼,垂头细忖。
“你意思是,他并不是事先知情。”
“我可没这么说。”莫偃戈淡然一笑,“只是他没有你想的那般尽在掌握,若是有人能将所有细节都算准,那还是人么?所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1】’,万事万物,只有‘变’才是‘不变’,见微知著、未雨绸缪,乃应万变之策。圣人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2】’,此之谓也。”
见她满脸不悦,莫偃戈轻轻拂开她眉心,“譬如,我们推测缨缨在罕罗,但并不知具体身在何处,也无法随意潜入军营,倒不如捏造一个能堂而皇之进入罕罗的理由。”
“难道......”纾纾蓦地睁大眼睛,“是你向官家献策,说动北貊王庭与罕罗和亲的?”
“消息传来大王子塔彻苏接替王位时,我便心生此计。这几年来,三国权柄先后交替,继任者皆是青年才俊,同逢国内政权不稳,如此兵销革偃的时机,官家怀柔为主,正合他意。”
倒是恭维起来,纾纾斜眼一睨,“若没有我,以你二人默契,怕是要义结金兰。”
莫偃戈不置可否,像是说多了话倦怠,他站起身,长吁一气,“我还有军务,要叫姑姑来吗?”
“不必,我径自休息罢。”
卧在榻上,纾纾将今日莫偃戈所说丝分缕解,心下惊叹,不到一年,他竟做了那么多桩事,又都缠成一团,前后缀连。这可是同她一般年岁的小郎君所为?又想到岑湜,啧啧称奇。
念转此处,不免忆起他评价岑湜的话。
当初在宫里,事后诸葛,总觉他是从头到尾运筹帷幄,她、卓怜袖、崔萸琴都在其意料之内,不偏不倚。
但若按莫偃戈所说,万物之变才是不变,岑湜精于的并不是布棋,而是前后的缜密思量,对每一变化的分寸拿捏,才使得他总是赢。
她忽然有所领悟,从前对岑湜那些摸不准、看不清的情绪仿佛似拨开浓雾,有了隐约轮廓。
回想他时不时模糊的话语,不定的语气,其实是在干扰他人的判断。比如他少年时对卓怜袖说的话,那时他还不懂藏拙,直抒胸臆。而面对自己时,已是荣登宝座,四面楚歌,不得不更加谨慎,含糊其辞。
“脾性,修得越稳越坚,旁人就拿不住你的痛处......”她不禁喃喃出声。
倘若岑湜是这般念意,那他蒙骗自己和卓怜袖,逼死卓胤开,又利用崔萸琴胁迫亲生父亲,真是稳打稳扎,算尽当时每一个关窍。就算无法预见未来,他也能在万法变化之时切中利弊,将结果引向他所愿之处。
比方他并不知崔萸琴会擅闯猎场,她和卓怜袖会齐心救她。
好狡猾的心肠。
纾纾忍不住摸紧肚皮腹谤,宝宝可千万别像你父亲,单纯些,他真是可怕。
刚闭上眼,犹记起百日出京之路,本不欲加诸在岑湜身上,目下细思,只能万分断定就是他指使人跟踪。
“烦死了。”她将扇子扑得噼啪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