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一路相伴情意深(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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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掌柜伏在柜台边算账，算盘打得啪啪响，店里生意忙，否则下午那场公审他定要去听。正琢磨到底孰是孰非，见着纾纾领一男子踏进门槛，他忙迎上去，“辛娘子，回来啦？案情如何？”
“证据不足，再行开堂。”她随意一答，颠颠背上的包袱，“我宣城的朋友来寻，招待我去他家，结账吧。”
“是，是。”陈掌柜眼睛滴溜一转，心道这么好的顾客怎不多住几日，无奈往簿上一瞟，“押金退您十文。”遂从抽屉里数出铜板交由纾纾，堆砌笑容道：“您的马，牙人午后送来了，您看看对不对？”
早知他是贪财的主儿，纾纾也不过多计较，往他手上一刮将钱币都扫进怀里，“谢掌柜。”
从后院牵出马匹，她走在前头，领着郑繁。郑繁在后头打量马儿，用手又拍又摸。
“怎么，这马不好？”
“哪里，是匹好马，花了高价自然能买到好的。”他放下手掌，往前趋了一步，同纾纾并肩而行。
余晖将尽，靛青天幕倾斜下来，压得橘色一线。又闻得肉铺味道，纾纾抬袖捂鼻。
“要不，请个郎中？”郑繁皱眉。
“不必。”她垂眸思忖，“你今日可是休沐？何时再回驿馆？”
“明日。”
纾纾自言自语，睫下眼光闪烁，“那可来不及了。”
闻她低语，又面露难色，郑繁停住步伐。知她身上迷雾众多，可既已下定决心襄助，就不能半途而废。
纾纾仍在前头漫步，他掌心默默一握，疾步冲上去拉住她的手腕，力道将人一拽，差点扑进他怀里。
“做什么？”纾纾惊地将头一抬，正对上他专注又冷静的眼。
“我如此助你，有何事，不能细说吗？”
风吹得她鬓边发丝微扬。
从前他们只对坐见过几回，只言片语，不解其性。
当初纾纾认为，世间婚姻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往后日子过起来，就看对方为人和品性，怎么来她就怎么应对，所以并不好奇郑繁。
今日短短几个时辰会面，她觉得此人寡言、稳重、喜怒不形于色。这种面如淡水不同于岑湜，那是张假伪的面皮，而他更像是慎重、沉着。
郑繁低头看着她，她眼里水波流动，好似脑中千万思愁翻涌，一时找不到头绪。
倏地放开掌中柔嫩的手腕，他往后退了一步，低声道：“我不问你，你有你的苦衷，但现下你性命有险，不如试着信我一回？”
那一线橘色也彻底湮没，黑夜笼罩。她脸上表情忽地一黯，再也看不清眼中神采。
“我有一物两天后必须去铁匠铺取，但......”她脸一扬，欲言又止。
郑繁颔首，微微一笑，“这有何难，你忘了我是做什么的？”
也是。纾纾兀自笑开，如一朵白昙幽绽，她真傻。
驿馆本就有邮递之用，虽大多为朝廷效力，但近年来为提高收入，也开放了部分民间生意，只要有钱，什么送不到。
“既如此，我有两样物件请郑驿丞邮送。”她轻轻踮起脚尖。
柳枝依依，船夫渔农已靠岸休憩，水波如镜，映一盘皎洁清晖。
月色朦胧，郑繁觉得她的脸犹在眼前，发丝拂到耳边，一团的热，送来几句清冷的话。他用手背挨了挨，垂眉浅笑，又不忘抬头远望。
城门还未关闭，纾纾急着赶路，背身一招，遂甩鞭扬长而去。
那身姿，颇有分女将军的味道。
一路往南，时走时停。
纾纾不敢跑得太快，虽说头三个月已坐稳胎，但毕竟颠簸，她还要再想一想，到底该如何对它，万不可此时出了纰漏，连累身体。
与郑繁约定了路线，驿馆的马更快，一定能追上她。这些日子，天为枕地为席，晚上点星入睡，清晨望云而醒。
看着手中酸涩的青果，纾纾惨然一笑。薛玢啊薛玢，你可知也有今日。
像是听到她心声，树上忽然又掉下一颗砸在她脚边，骨碌碌一滚，停在一洼坑之中。不急去捡，纾纾皱着眉把剩下青果啃完，舌头尝酸，忍不住直啧。
也不知缨缨现在是不是也在林子里吃着这样的酸果，或是那儿的果子已熟，甘甜可口。
正想着，坡下官道上驰来一辆马车。那驾车的男人裹一条方巾，手持麻鞭，目视前方，一脸肃色。纾纾的马拴在道旁吃草，那车吁地一停。
郑繁认出她的马匹，跳下车来环顾四周。稍加抬头，只见青草斜坡上一清秀小公子模样的人坐在林荫中吃果子，皱眉咂嘴，频频摇头。
纾纾挥臂招手，喊道：“郑大哥！”
她起身拍去尘土，弯腰将坑里的果子捡起，一路小跑。
“嗳，慢点儿。”郑繁忍不住张手，看着她飞扬的身影微笑。
“拿到了吗？”纾纾问，一边将果子塞到他手中，“甜的，尝尝。”
郑繁低头端详这果子，灰扑扑的，半红半绿，心头蓦地一动，“好，饿了再吃。”他小心翼翼收进怀中。
“你怎么驾着这么大一辆马车？”
算算日子是迟了些，马车慢。
纾纾绕着车架审视一番，疑惑道：“难道这车是你下个客人的邮货？”
他微微摆头，转身推开前窗，“你要的东西在里边。”
车里装得很是豪华，尽里头软被香枕，两侧有箱笼，又做凳使，中间一张小木案，上摆水壶茶杯，一盏烛灯。
纾纾了然，探头从侧窗一看，郑繁正在套她的马，额上汗水淋淋。听见响动，抬头一笑，“东西在箱子里呢，你找找？”
她又回身打开木箱，里头有她要的袖箭一枚，寻常妇人衣裳、首饰几套，末了还发现梳子、铜镜、头油、鞋袜、针线、干果、炊饼若干。她心头有些微颤，便觉眼眶湿润。
“郑大哥？”她哑着声音唤他。
郑繁已经套好马车，在外头问：“何事？”半晌，不见回复，他焦急将窗门一拉。
只见纾纾在案边正襟危坐，脸颊垂泪，眼中满是苦涩与为难。
他有些慌，只好垂头安慰，“你，你莫哭。”
片刻后听得一声清脆的娇笑声，“怕我哭么？”
郑繁一愣，叹自己真是捉襟见肘，嗽了一声将头抬起。
纾纾伏身委地，手背交叠贴在额前，朗声道：“承蒙郑大哥屡次施救，小女感恩戴德。”
“这是做什么？”他大惊失色，想上前扶她却苦于没有身份，手指一握一紧，只能立在原地。
“请受我一拜。”
礼毕，她这才起身落回原座。
想必郑繁早已猜出她身怀有孕，不宜骑马奔波。至于苦衷，他尚且不知，但不知情的境况下仍能如此宽待自己，实属善辈。
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曾经有过婚约的交情，还是主动退婚让他有心有亏欠，此恩确实厚重，不得不拜。
“你换衣裳吧。”郑繁轻声道，随即合上窗。
***
多日来不曾安稳休息，纾纾闭眼就觉睡意沉重。软衾温绵，仿若置身于鹅羽之间，那微微的跳跃跌宕也像摇篮轻晃，催人放松。
这一程直走到满空繁星，月色入窗，她仍未醒。郑繁等待许久，不得已进来看她。
她倒在被窝里，面容恬静，嘴角含笑。鬓发蹭得微乱，倒显得干干净净的五官柔和可爱。天气渐暖，孕妇又有些畏热，她一手拽着被角搭在外头，一手盖在腹间。
郑繁不敢惊扰，轻手轻脚从箱子里拿出几样炊具，瓦罐倾倒，纾纾闻声而动。
她揉了揉眼，还未看清人影，全身不由一哆嗦。许是一个人警觉惯了，忽然有个男人离自己这样近，惊吓之余便觉冒犯，讪讪道：“郑大哥，饿了？”
见她赔笑，郑繁摇摇头，“你再睡会儿，我刚捉了条鱼，给你补补身子。”
“嗳。”她乖巧应答，便起身整理衣裙。
鱼汤炖得香甜可口，这样一碗热汤是她一路上想都不敢想的，咂嘴夸道：“郑大哥好手艺。”
郑繁不置可否，斯文喝着汤，一举一动仍不失过去读书人的儒生做派。两相对坐，瓦罐里热气缭绕，腾腾而升。
半晌，纾纾沉声开口：“你那驿丞的事，怎么办？”
他放下陶碗，搁在膝上，“馆里人手本就不足，我也经常亲自奔波，他们只觉这趟跑得远罢。”
“哦。”她轻轻吹了吹碗面。
晚风徐徐，焰色照人，跳动的火光映在眼眸中，如烟霞笼落日，清露拂红豆。
“你要去哪儿？”
“濋州。”
郑繁仰头望星，汉水迢迢，银河灿灿。
“近来天气不错。”
他意思是可以走得更快。
纾纾用手帕揩去汤渍，随他一起观星，须臾，她突然说：“我不知道有没有摆脱他们，不若，我们以夫妻之名结伴？”
她早就想清楚了。
那农夫将她的行踪说得如此清楚，陈掌柜肯定收了别人的银子。既然有人存心用刑案牵扯她却又不站上台前，必是不想暴露身份。她能有什么仇家，况且在全天下都知道薛玢已死的情况下。早料到这金蝉脱壳之法未必是万全之策，她所求的也不过是找回缨缨，既然他不想暴露，不如就当不知情，平安早些到达濋州才是要紧。
郑繁似是不惊讶，他伸出手掌，温柔朝纾纾一笑：“娘子，碗给我吧。”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一路相伴情意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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