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9、路见不平泄身份(二) ...
-
当初卓怜袖除了备上一些迷粉毒药给纾纾以备不时之需,还专门造了一只袖箭。
这袖箭乃江湖暗器,状约寸宽小筒,长约八寸,内含箭头,镀底装一弹簧,以蝴蝶片司开闭,相连一块铁板压制。绑于小臂,平日不显,用时扳动蝴蝶片,筒中箭便可瞬发弹射,威力极大,可一箭夺人性命。
只是她研究时日尚浅,只造出一支箭头,因此特意嘱咐,这一路山长水远,恐遇歹人,叫纾纾出京城外,再找一名优良铁匠按她图纸多打几支。
“你不晓得,箭身没入人肉,若是钩着骨头,那可是很难拔出来。况若你真用上,应当也急于逃跑,来不及回收。京城官家耳目众多,切记出城再找铺子。”
这一问果然造一支需得等上三天,正好她要买马,估计也来得及,于是索性在客栈里住下。
第一日见了牙人,道明她需要买一匹年轻力壮、能长途跋涉的好马,又带牙人看了她骑来的毛驴。说得她是口干舌燥,饥肠辘辘。
叫掌柜送上些吃食,她洗脚上床,甫一闭眼,突想起今日掏那图纸时里面还夹着一张草纸,好像写了什么字。
她起身点灯将那纸找出来,字迹确是卓怜袖的,只是写的她倒有些看不懂:
三月脾胃不适多食蔬菜
四月补益荣养不急不躁
五月勤洗衣物多睡多眠
六月衣着宽大饮水食汤
七月八月日益健壮饭后步行
九月十月身体沉重万事谨慎
读来只道是卓怜袖的养生要领,心想还怪精细,每月皆有规矩,只是十月即止,怕是没写完,无意包进来的。她将草纸一卷放回原处。
一夜无梦。
翌日午间,纾纾悠悠转醒。
往外一看,红日当空。正诧怎会睡得这样晚,隐约听得楼下喧嚣不已,片刻后,沉重的步子由远及近,有人走上步梯,又转弯往她这方来。
纾纾从包袱里找出一张饼子充饥,虽闻得脚步声,但她并不觉与自己有关。只拿着饼凭窗远眺,这一看不要紧,低头方察街道上有不少人三五成群围观,看那神态,似是鸿福客栈有什么事情发生。
刚念到此处,门板便响起来。
“辛氏娘子可住在此间?”是一男子粗犷声音。
她心中咯噔一跳,越发起疑。
开门一瞧,这男子衙役打扮,国字脸方下巴,浓眉大眼,腰间挂一把麻绳,生得很是魁梧。
“在下便是。”纾纾致礼道:“敢问大人何事?”
“哦,倒也不是甚大事,衙门有件公案需要人证,原告指名找你。”
“我?”纾纾皱眉,心下已经了然。
怕是前日那妇人。
“劳驾走一趟?”官差做了个请的手势。
她颔首同意,转身将包袱取上便随他而出。
至一楼大堂,陈掌柜拨开人群凑上来同她讲:“出了人命案子。”他小声得很,但那官差仍是不悦,回头瞥他。
纾纾从袖里摸出一串铜钱往那衙役手上一塞,笑道:“班头,您这趟来辛苦,这是在下孝敬您的脚费,若是口渴,不如我们坐下来歇歇,吃口茶再去衙门也不迟?”
她弯腰屈膝,神情谄媚,那班头喜笑颜开把东西藏进怀中,顺势就坐落于一旁板凳,“掌柜,上茶!”
陈掌柜麻利沏好一壶茶,挨凳坐下。这可是稀罕事儿,正引得他听。门口观望的人群踮着脚要打问,小二拦着不让进来。
“洪班头,我听闻死的是小孩儿?上午审了个把时辰没出什么结果,可有此事?”他比纾纾还热情,脸趋得老近。
洪班头啜一口茶,缓声道:“是那小孩儿父母告东魁桥下卖药的神棍,说他的药把人吃死了。”
“真的?”陈掌柜掉头把脸朝向纾纾,一副穷究不舍的架势。
她不说话,略一沉思道:“洪班头,您可知这原告、被告此刻是否都在堂上?原告有何证据?被告又是什么说辞?可有人请讼师?”
那国字脸官差听她如此一问,只道这人不是寻常白丁,颇有些见识,又仔细一看,分明是个面貌清秀、皮肤嫩白的女子,不禁满腹疑惑。
“此刻都在。”他清清嗓子,既拿人钱财该说的肯定要说,“原告将那孩子尸首摆在堂上,仵作一验一查,果真在喉里抠出一粒药丸,与那神棍身上卖的药如出一辙。”
“那岂不是铁证如山?”掌柜插话,见班头觑他一眼又讪讪把嘴闭上。
“娘子从外地来的自是不知,这神棍在宣城卖了好几年狗皮膏药,原是个年轻人却要贴胡子扮老,骗的就是不知他底细的外乡人、过路人,没计较的农妇莽夫。咱们当地的都知道那药吃不死人,就是些糖丸。”
纾纾悄然一笑。他怕说出来丢人,不说又要坐实药有问题。
果然,班头继续道:“这事儿着实难办,可总比背官司强,于是当众将吃下药丸,毫发无损。现下又说孩子父母诬告,要长官判刑。”
他将头略略一侧,对纾纾低声道:“我瞧那妇人并无告官之意,是他老头子执意要讹人。你可得小心,泼皮无赖难缠得很。”
她轻轻点头,感激道:“谢洪班头指教。”
去衙门路上,许多好事者跟在后头随他们走,多久也没一桩精彩公案,正是宣城百姓瞧热闹的时候,一个个都使劲打量她。
“这是个姑娘!”有人道。
“可不,蛮秀气哩。”
自出生以来,纾纾从未到过公堂,原以为这辈子也与刑案扯不上关系,没成想头回单出远门就卷进人命官司。
既入大门,首先见得两排皂衣圆领、绢布系腰的隶卒,皆手拿杖棍面无表情端站着,以示威慑。这棍叫水火棍,黑红两节颜色,喻不徇私情之意。
堂上审判官约摸四十来岁,靠在椅背上打盹,身后牌匾四个金漆大字——“明镜高悬”。桌上有纸笔、惊堂木,两边各放一筒红黑飞签。两个小吏立在身侧听他吩咐。
原告夫妻、被告游医皆跪在堂中,孩子尸首摆在柱下。那农妇见来人是她,眼里颇有些喜色,只是面容憔悴不已,又像有难言之隐。
纾纾再一眼,角落里摆着一架武器,枪棍刀剑利芒四射。
师爷见她已到,往长官耳边说了什么。判官一个猛子惊醒,双眼朦胧,这才将纾纾一观,挥手道:“证人来啦?”
“堂下证人,速速拜见,报上籍贯姓名来!”师爷厉声一喝。
纾纾闻声一抖,好在多大的阵仗她也在宫里见过,心中并不发怵,膝盖一弯便跪倒在地,“大人明鉴,小女京城人士,家中经商,此番南下买货,因赶路颠簸,特换男装示人,只求途程顺畅,绝无欺瞒大人之意,请大人见谅!”她高高把过所呈上,将头也一并低下。
半晌,“辛珍?”
“是。”
这名字乃取“薛”一部,“玢”一部,再加一边合配。
“好,昨日场景,你所见所闻详述一遍。”
想必是没有生疑。纾纾抬起头来,那县官嘴巴蠕动,还在默念她身份来历,眼中精光游弋。
“昨日巳时正,我路过东魁桥,见这位江湖游医卖药,这名农妇抱一孩童相看。”
她顿了顿,指着地上尸首说:“即是此子。起初卖药的叫价一贯,妇人无钱,此时两人并无纠纷。我正欲走,孩子突然打起摆子。随后......”
她说到此处,背后黏来灼灼目光,猜想是那农妇,心生不忍。但又觉事情到底与自己无关,该实事求是,于是接着说道:“随后此妇人因抢夺药瓶,推倒游医在先,将药丸喂予孩子在后。不出片刻,孩子张目而亡,卖药的逃走。这便是小女所见。”
她再拜。
短短几句话,来龙去脉一清二楚,也辨认了当事双方,不予多评,只讲事实。堂上长官不由对纾纾刮目一看。
“你既道起初两人并无纠纷,意思是后来有争斗?”
“是,孩子吃药时,游医还未爬起来,后他欲夺药丸与孩子母亲发生争执,但未果。”
“也就是说,你亲眼所见,是孩子母亲喂这神棍的药给自己儿子?”他说神棍二字时,脸上满是不屑,眉如沟壑。
“是,至于孩子吞没吞下,吞下去多少,我当时是看不清的。”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男子粗暴挑衅:“胡说,仵作都掏出来我石头嘴里的药丸,怎么是没吞下?我叫你来是给我们作证的,瞎说八道什么?”
正是孩子父亲。他与其妻很是不同,卷着裤腿,头发潦草,精瘦精瘦,尖嘴猴腮,一脸奸邪样貌。
惊堂木啪地一响,“本官许你开口了吗?”
小人最是欺软怕硬,他全身一哆嗦,慌慌张张伏在地上,不敢再做声。
“大人,小女只是照实说话,我确实看不清。”纾纾又道。
她看此官面相,不像奸佞,方才男子无礼插嘴,他也并未责罚,当是一清官。
“大人。”师爷见状,弯腰献谋道:“此女子京城人士,身份清白,说话条理清楚,不卑不亢,当是可信。这药丸无毒,况是母亲亲自喂下,只怕是......”
按纾纾猜想,这孩子虽已病入膏肓,但昨日不见得就是死期,只是突然打起摆子,农妇一时情急之下胡乱灌药,堵了气门儿,活活将亲生儿子憋死了。
两人小声交头接耳,她听不清楚。心想:我只待飞签一扔,判决一下,好回客栈。
突然,身后邦邦几声闷响,那方才怕得瑟瑟发抖的村夫猛地磕起头来,额上顿时撞出一片淤血,他大声道:“大人!小的还有话说!此人不可信啊!”
他伸出食指,指尖所示之处竟是纾纾。
农妇瞧她惊愕之色,一个劲儿扯将自己丈夫,摇着头小声求他:“你别说了,别说了!”
她手臂抬起间袖管露出一截,分明是一片片的青红瘢痕!
“她并非商贾,我有证据!”男人一把推开妻子,梗脖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