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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沸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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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9月24日,星期六,晴。”
“回想起那日的场景,仍让我感叹。怎么会有人的眼神像小猫小狗?澄澈,柔软,干净,没有一丝杂质……我仿佛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繁华又虚妄的世界倒影。当他全心全意地望着我时,就像是把我当做了他的全世界。该如何描述那一刻的感受呢?我的心脏好像变成了碧蓝天空上的一朵云,止不住地想飘到他的身旁,让他在这片洁白的云朵上放纵撒野,留下他玩耍过的踪迹。”
“对我而言,这种感受是陌生的,奇怪的,不自然的,就在那一个瞬间。那个瞬间让我想起了无数首我念过的现代诗,我祈求着,渴望着,热切着,却一头雾水,任由满腔情绪在心口处热血沸腾过后又冷却平静。”
“我不明白。”
其实第一次听到周廷庭的名字时,他以为他叫“周婷婷”。
那个英俊开朗、面容亲和的男孩站在讲台上自我介绍时,底下的江辞镜疑惑不解,为什么眼前这个出众特别的男生取了一个偏女性的名字,直到他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周廷庭”,漂亮又工整的楷体,笔锋刚劲,他心想这个人一定苦心练了书法吧。
之后,周廷庭很快融入集体,获得了班上大多数同学的信任和喜欢,连老师和教官都对他赞不绝口,称他是高一二班的榜样。
这样的天之骄子,江辞镜认为自己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更遑论交集。
江辞镜想不出周廷庭此刻喊他是为了什么事情。
两人来到一片绿荫下,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身上洒下些微斑驳的光影。
“你脖子那里,是不是很难受?”
周廷庭站在江辞镜的左侧,修长指尖轻轻点了点江辞镜的后颈,却没有真正触及那片密密麻麻的通红肌肤,怕自己不小心戳上去,他会更难受。
他微微侧头看着江辞镜,眉眼柔和,望向江辞镜的目光中充满了关切。
每日一起军训,其实他早就注意到江辞镜脖子上长了红疹,观察几天后,直到江辞镜脖子上的红疹越来越严重,他才知道,江辞镜根本没有采取任何治疗的措施。
其实他本可以无须多管,本人都不在乎,也与他无关,他又何必替别人着急?
可是,有时列队,江辞镜会排到他的前面,他盯着那片原本雪白细腻的肌肤,突然野蛮生长出来的大片红痕,格外地不顺眼。
江辞镜因闷热瘙痒而露出来的难耐神情,他更看不顺眼。
于是,他忍不住站了出来。
在对方投来关心而专注的眸光中,江辞镜把下意识想脱口而出的“我没事”咽了回去,他想说些什么,嘴唇微微蠕动了一下,却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周廷庭朝他微微笑着,转身向不远处的教官走去,不知他和教官交谈了什么,两人都往江辞镜这边看了一眼,随后教官点了点头。
说完后,周廷庭缓缓向他走来,那只如玉般洁白无瑕的手勾住了他胳膊处的一片衣角,拉着呆愣的他往前走去。
“走吧,我带你去校医室。”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理所当然。
当值的校医奶奶掀开江辞镜的里衣,看到从脖颈处延伸到背部的大片红点,触目惊心,慈爱的目光充满了惊诧,叹气道:“细仔,点咁严重才来睇医生啊?平时肯定很难受吧?”
奶奶应该是临川本地人,普通话夹杂着方言,江辞镜有一大半都听不懂,一脸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无措地看向站在一旁发笑的周廷庭。
周廷庭脸上挂着笑,同样用方言对奶奶说了一句,奶奶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
“周廷庭,你们在说什么呢?”江辞镜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旺盛的求知欲打破了他一向冰冷坚硬的外壳,此刻他在校医奶奶的指示下,脱掉了上半身的衣服,乖巧听话地坐在病床上,可怜巴巴的目光望着周廷庭,一副求告知的模样。
倒是没见过那个总是一脸淡漠的江辞镜露出这般柔软可欺的模样,有些新奇,周廷庭挑了挑眉,笑得滴水不漏:“奶奶说你病得这么严重才来看医生,问你这几天是不是很难受,我说你忙着军训,没时间来看病。”
其实周廷庭对奶奶说的那句话是:“他人比较傻。”
闻言,江辞镜顿开茅塞般点了点头。
看他真的信以为然,周廷庭嘴角的笑意怎么也止不住。
校医奶奶又叽里呱啦一堆后,江辞镜一句也没听懂,只能目光懵懂地不断点头,一旁的周廷庭翻译给他听:“奶奶说,不仅是环境和气候因素,也是因为你自身免疫力和抵抗力下降,才能让疾病趁虚而入,叮嘱你回去要多休息,注重日常清洁,禁刺激性和油腻食物,痒了不要用手去抓挠。”
周廷庭的嗓音清越而温和,事无巨细地一点点讲给他听,没有丝毫地不耐烦。
听得江辞镜眸光触动。
随后,一个中暑的学生被抬到校医室,校医奶奶直接把刚刚开的外用药膏丢给周廷庭,便赶忙去查看那个中暑的学生。
“好了,我帮你上药吧。”
周廷庭自然而然地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连忙伸手摆动他的身躯,让他裸露的背部正对着自己,旋即周廷庭一手拿着药膏,一手拿着棉签,用棉签蘸上少许膏药后,往眼前背上的红斑处涂去——
清凉绵软的药膏涂抹在细腻敏感的肌肤毛孔上,江辞镜瞬间一个激灵,有些不习惯地颤了颤身躯,可随着涂药人轻柔舒缓的动作,棉签沾着药膏逐渐划过背部,在背面肌肤温柔似水地辗转、流连,令人宁心静气的草药香随着涂抹加重四处散开,江辞镜渐渐放松了原本僵硬的背部。
这还是他第一次跟人如此亲近,尤其是他现在还光着上半身,有时他忍不住乱动了,周廷庭那只温热宽厚的手掌就会轻微攥紧他的臂膀,把他当小鸡仔一样摁住,让他只能乖乖地在床上坐好。
不是说临川人都比较偏黑和偏矮么……
可是周廷庭就长得很白,很高,力气也很大……他一个北方人都没有周廷庭高……
江辞镜微微偏头,瞥了一眼自从刚才就搭在他左肩上的漂亮白皙手掌,心里胡思乱想地嘀咕着,忍不住对比了一下二人的身高。
“咦?”
倏忽,周廷庭疑惑出声,好像是看到了什么,身体往前倾去,俯下身子,俊脸慢慢贴近背后的那块肌肤,越凑越近——
“怎、怎么了!”江辞镜看不到自己的后背是什么情况,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惊慌地问道。
不是清凉的药膏,而是灼热的呼吸喷洒在背后的肌肤上,江辞镜又开始僵着身体,丝毫不敢乱动。
“江辞镜,你这里有一颗红痣哎。”
周廷庭的手指轻轻点了点他左边腰侧的红痣,皑皑雪峰一点红,有种别样的昳丽与可爱。
哪知江辞镜就这么被他戳了一下,反应极大,整个人迅速扭过身去,急忙把后背藏起来,用正面对着他,像一只炸了毛的小猫,眉眼游移,目光闪烁,不敢跟他对视,怕他嘲笑自己,吞吞吐吐道:“那是我的痒痒肉……”
他这般模样,让周廷庭有种错觉,自己好像成了那种调戏良家妇女的恶霸。但怎么办?身为“恶霸”的他没有任何愧疚羞耻心,心里反而恶劣地想要玩弄更多……
但看着江辞镜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还是就此作罢。
上完药,穿好衣服,周廷庭再次复述校医奶奶开的口服药要怎么服用,以及一些细节。
江辞镜呆呆地盯着他上下阖动的嘴唇,看了半天,终于,在周廷庭说完后,他鼓起勇气,用一种虔诚而郑重的眼神望着周廷庭,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周廷庭,今天的事,谢谢你。”
“还有上次的事,也谢谢你。”
微凉清风吹动窗边白帘的一角,一缕骄阳透过窗的折射,调皮地在白色床单上留下金黄色的踪迹,照耀到眼前这个男生的脸上,那本就令人惊艳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周廷庭甚至能清楚地看到那纤长浓密的睫羽在下眼睑处投射出来的一小块阴影,他的眉宇锋利,鼻梁高挺,肌肤细腻,但比这些都更值得注意的是他的眼神。
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全心全意地盯着他,充满了简单和纯粹,瞳孔里只倒映着他一个人,仿佛在这个瞬间,他的世界里只有周廷庭一个人。
常年冰冷凛冽的雪山融化之后,是少年感激和赤诚的一颗真心。
他知道上次的事也是周廷庭在其中周旋提点,陈橘才能想到他也会不开心,从而顾虑他的感受,勇敢地跑来跟他道歉。
再加上今天周廷庭还细心地注意到他长了红疹,身体不适,特地跟教官请示,陪伴他来校医室,帮他擦药。
都不是什么大事,可江辞镜并没有把这当做理所当然,他本就心思细腻,能感受到这份珍重难得的善意。如果有一个人,连微小之处都能体谅到你的感受,在你需要的时候陪伴你一起渡过,恐怕连父母都做不到这么细微的程度吧。他总算明白周廷庭为什么这么受人喜欢,就算是他,也会被这份细心和关照给打动。
以往总觉得道谢别扭,但如果连谢谢都不说出口,对方怎么知道你的真诚和感谢呢?
尽管一向倨傲冷酷的少年偷偷红了耳朵,嘴唇嗫嗫嚅嚅,像是鼓起了好大的勇气。
周廷庭愣了一下,看着他通红的耳朵,万般心绪在腹中翻涌,又被他压了下去,他扑哧笑出声,忍俊不禁道:“江辞镜,你好单纯啊。”
其实他本来想说的是可爱,可是男生一般都不喜欢别人夸自己可爱,他怕可爱一说出口,江辞镜那张白皙的脸红得不能看。
“上次,是陈橘冒犯了你,她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比我小几个月,所以把我看得过于重要和完美,其实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我本来想亲口跟你说,让你不要把那些话放在心上,世界上每一个人都是独特的,你身上也一定有我没有的闪光点,肯定值得别人去关注和欣赏。”
“但如果我跑到你面前莫名其妙说这一通的话,我们俩也并不熟悉,更没说过几句话,难免显得我假惺惺又虚伪,好像高高在上地故意在你面前炫耀。”
“这不是我的本意,解铃还须系铃人,所以我跟陈橘谈话,让她知道,你和我们是一个班上的同学,说话做事要先顾虑到你的感受。”
周廷庭吐露心声,将因果娓娓道来。
不知道为什么,对上江辞镜那双潋滟流转、澄澈晶亮的眼睛,他忍不住将自己的心里话脱口而出。
他不想在这个如雪纯白的少年面前留下任何负面印象。
一点都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