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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影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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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
江辞镜站在繁华昌盛的都市中心,通过偌大透明的落地窗,眺望着底下的黄浦江景,夜晚的外滩风光是出了名的纸醉金迷,芸芸众生慕名而来,霓虹闪烁,人影攒动,五光十色的游轮驶过江面留下波光粼粼的倒影。
看着眼前的热闹盛景,江辞镜面无表情,眼底像蘸满了浓稠的墨,比悬挂在天边的漆黑夜空还要深沉几分,淡漠得没有丝毫情绪。
身后突然“啪”的一声传来开关的声响,伴随着男人低沉的疑问:“怎么不开灯?”
许烨一进门,就看到江辞镜孤零零地站在落地窗前,黑漆漆的一团,整个人陷入阴影里,无尽的黑暗包裹吞噬着他,窗外却倒映着繁华夜景,鲜明的对比让室内无端地弥漫着寥落的气息。
“你这副样子,会让我以为,是因为我向你提分手你才表露得这么伤心欲绝。”
开了灯,室内瞬间变得亮堂堂。许烨自顾自地在沙发上坐下,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和烟,火光在指间明灭交错,烟雾缭绕间,他始终扭头望向窗边那道身影。
但我知道不是。
江辞镜怎么可能因为和我分开而难过。
许烨心里悲哀地默念着。
“你来干嘛?”
许久,久到许烨抽完了一根烟,江辞镜终于转过身看着他,那好看的眉眼流露出不解,眉头轻微蹙起,俊美标致的五官无疑是上帝的宠儿,不愧是圈内众多大牌和摄影师为之倾心的顶尖模特,他和那些人一样,热衷地爱慕着江辞镜的这副皮囊。
“来看你吃饭了没,来看你是不是没了我,就一蹶不振了。”
许烨整个人瘫软般陷入舒适的沙发里,轻佻玩味地勾起唇角,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打火机,镀银的英文字样显露出登喜路的牌子,这是前两年江辞镜出国拍摄回来给他带的礼物,到现在早就过时了,他却一直爱不释手,哪怕现在两人要分手了,他也没有丢掉。
“许烨,你这样挺没意思的,真的。”
江辞镜无奈地摁了摁眉心,轻叹了一口气。
自从上次两人不欢而散,已经过了一段时间。
还记得,许烨亲口对他说,他要和他分手,老家的父母已经为他介绍好了相亲对象,让许烨回家结婚生子,许烨答应了。
“江辞镜,再过两年你也要到三十岁了吧?你知道我只是普通家庭出身,一步一步才走到今天这个位置,我父母都是极为传统的人,尽管混我们这行的,多得是同性恋,可我根本不敢告诉他们我喜欢的是男人,所以我们就到这里吧,年轻的时候我可以和你厮混,但我现在已经三十而立,我要遵循世俗,承担起我应有的责任义务。”
听完许烨这番话,江辞镜冷笑了一声,骂他人渣。
许烨却不以为意,淡淡地看着他,往他心口上扎刀子:“是么,我是人渣,可你呢?每次你望着我的时候,是在透过我的眼睛看着谁呢?江辞镜,在你心里,我应该是别人的影子吧……”
江辞镜沉默不语。心里却在固执地想,那个埋在心底多年的身影,谁都不配成为他的影子,也不需要成为他的影子,因为他曾说过,世界上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每个人都是茫茫银河里璀璨的一颗星,能够相遇交汇,即便转瞬即逝,也已是人间幸事。
隐藏已久的真心话脱口而出,许烨想装作自己毫不在意,却微微红了眼眶。
其实他知道,江辞镜从来都没有把他当做谁的影子,他和他心底的那个人长得一点都不像,江辞镜也基本没有在他面前提到过那个人,给足了他体面和尊重。
可当他不经意翻到江辞镜过去的照片时,才惊觉,原来江辞镜也有笑得那么开心的时候,稚嫩年少的江辞镜,腼腆柔软的江辞镜,幸福快乐的江辞镜,无所畏惧地靠在那人的肩头,仿佛拥有了全世界。
而那个人拥有一双温暖明亮的眼睛,浅笑吟吟地望着镜头,让人不自觉地对上他的视线,仿佛对视了一般,令人有春雪消融之感。
原来江辞镜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是这样的。
会开心地大笑,会眼神里充满依赖和眷恋,会收起自己身上冷冰冰伤人的刺。
跟自己认识的江辞镜完全不一样。
尽管他追江辞镜的时候,江辞镜早就说过,自己心里有一个忘不掉的人,可能永远都不会喜欢上他,他却没有太当回事,因为在他看来,人是自私的,世事易变,情感终究会随着时间变淡,就像一捧虚无缥缈的沙,迟早会被风吹散在时光的缝隙里。
他有自信,能取代掉江辞镜心里的影子。
可事实是,他撼动不了丝毫。
不公平。
这是许烨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
一点都不公平。
凭什么他独自跌落这编织出来的情网,满心满眼都装着对方时,对方却因为一段过往的经历对他竖起厚厚的心墙,凭什么他付出全部爱得撕心裂肺,对方根本无动于衷,徒留自己在不断计较中抓狂,凭什么呢?
因为对方早就把那一份炽热赤诚的爱,给了比你更早到来的人。
许烨笑得满脸苦涩,既然如此,他也不要爱得那么深,他也要漫不经心、毫不在意,在云淡风轻中抽身离去。
感情被放上了比较的天平,好像谁更轻,谁就是赢家。
老家的父母的确催他回去结婚,可他并不是没有对抗世俗的勇气,他故意向江辞镜提出分手,还对他说那样一番话,可怜地期盼着江辞镜能对他表露出一丝在意。
结果如他所料,江辞镜根本不在乎。他还是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这份不顾一切对抗世俗的勇气,既然江辞镜不需要,他也不会丢弃自尊自甘下贱地展示。
“许烨,我不管你要遵循什么狗屁世俗,还是要听你爸妈的话做个所谓的乖宝宝,我告诉你,你要是真的让一个无辜的女生去当你的同妻,我只会看不起你。”
说及此,江辞镜的眸里流露出几分厌恶。看过太多的惯例,他觉得那些明明是同性恋却还要娶妻生子的人就像丑陋的野兽,披着一张人皮,借由同性的名号来发泄着自己贪婪的欲望。
“呵,我在你眼里就是卑劣至此了吗?”许烨轻轻地自嘲一笑。
无数复杂的情感冲击到胸口,不被在乎的恼怒和羞耻彻底淹没了他,他不管不顾地问出口:“江辞镜,在你心里,我是不是永远都比不过那个死人?”
“你那个不知道死了多少年的前男友?”
许烨红着眼眶,一字一句盯着江辞镜那张脸冷冷说道。
空气瞬间凝固了,时间好像在这一刻静止,江辞镜抿着唇,拳头攥紧又放开,那张脸上不再是无动于衷的漠然,许烨甚至从他眼里看到脆弱的泪光一闪而过,江辞镜没有说任何话,转身回到卧室,重重关上了房门。
卧室一片混沌黑暗,周遭寂静无声。好像整个世界都停止了下来。
江辞镜来到书桌前,打开桌上的一盏台灯,柔和的暖光洒落在桌面周围,默默对抗无边无际的黑夜。
他翻开抽屉,拿出珍藏多年的黑皮笔记本,那是周廷庭的遗物。
他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一页。“周廷庭”三个字行云流水,苍劲有力,跃然于纸上。
指尖轻轻摩挲着那三个字,江辞镜难掩郁色。
明明这本日记他早就翻阅过成千上万遍,内容更是熟悉到能一字不落地背出来,可每次触及,却还是忍不住心生激荡。
原来,他已经离开十年了……
“2011年9月8日,星期四,晴。”
“临川的夏季总是漫长而燥热的,今天站军姿的时候,我看到天空的三朵白云是小猪形状的,但是这话不敢和一旁的同学说,怕他们嘲笑我幼稚。心里默默唱着周杰伦的《晴天》,好像这炎炎烈日也没有这么难捱了……”
“已经开学军训一周了,还要继续熬一周,天气闷热,第一次住学校宿舍也不太习惯,我很担心妈妈自己一个人忙早餐店忙不过来。要不是学校规定新生军训期间必须住校,否则我一定要回家。”
“今天记下了坐在附近几位同学的□□号,等回家登上了电脑就能把他们加上好友了,可惜后桌的那位男同学还是不太爱搭理人,自我介绍的时候,他是我印象最深的一个人,“神仪明秀,朗目疏眉”,不知怎么想起了这一句,长相出众的人总能最先引起别人的注意,就连我也不能免俗。江辞镜……是“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的辞镜吗?突兀有些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