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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平安王,张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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鹞者,猛禽也。
李氏清楚那群人不是好惹的脾气,却仍然让她们捉拿最不配合的宗亲,对她们暗中教训宗亲的事不管不问,一来挫宗亲骄横的锐气,二来彰显让“飞鹞”甘心为自己办事的恩宠。
成功混进郡主房间的徐盈暗暗摇头,把那一群能干的人的权利削得如同蚂蚁,还指望人家心甘情愿办事?
嘎吱。
门被关上,一地的碎瓷器散落在脚边。
“人呢!”
不同于往日的清丽,低哑沧桑的嗓音陡然出现,令徐盈微微一惊。
这就是反噬后的结果吗?
面如六十老媪的永昌郡主死死盯着进来的嬷嬷,“不是让你去找那徐家的小姐来给我用么!整个凤曲城就她称病不肯见人,定然就是她了!”
徐盈反锁好了门,听见门外那两位“飞鹞”依旧守着没走,顺势劝道:“郡主慎言。”
永昌郡主却气笑了,“还慎什么言!她们不是已经知道我在做什么了吗?”
她怒而抓起一只仅剩两条腿的木凳,狠狠砸向门口,“滚!”
让滚的当然不是眼前扮成嬷嬷的徐盈。
门口静默一瞬,两道重叠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确定“飞鹞”走远,徐盈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仍在发脾气的郡主。
“看我做什么!那丫头呢?”
永昌郡主怒目,“要不是你办事不利,我这张脸怎会变成这样!找不到其他人顶着用就罢了,连徐家门都进不去!”
徐盈微微歪了下头,似是不解。
直到被“飞鹞”堵在门口押她回京,她心里想的居然是先保住她这张脸!
“郡主确定就是她了吗?”
徐盈缓缓开口,语调柔和,伪装年老嬷嬷的脊背不知不觉间挺得笔直。
永昌郡主嗤笑道:“元寿虽不在,但赵家那小子不敢欺瞒,徐家小姐的年岁与徐家行事皆对得上,十六年了,只有她的血脉才能让本郡主永葆青春!”
“也就是说,找徐家小姐并非是你个人认出她的决定。”徐盈一步步上前,“那么,你也没有能感应她的能力了。”
这话显然不是嬷嬷的口吻。
永昌郡主眉梢一竖,迟疑道:“你……”
徐盈迎上她的目光,依旧平静而冷漠,像蛰伏已久的猛兽在盯着猎物。
这个眼神!
永昌郡主后退几步。
这个眼神她在哪里见过!
脑海中一道久远的背影突然转身,同样平静又厌恶的眼神像是从她的骨髓里被勾了出来,印在年老的嬷嬷脸上,如同那个人又活生生地站在了她眼前。
她唇角抖动,鬼使神差地喊出那个令她向往又畏惧的称呼,“平……平安王。”
平安王,张淑。
记忆被猛地翻到了写着“张淑”的那一页。
印象中的那个年轻又冷静大胆的女子,张臂拉开弓弦,利箭倏地射中即将搭在她腰间的胖手。
“啊——”
被射中的男子凄厉地喊叫,肥腻的身形登时被力气贯倒在地,旋即恶狠狠瞪向早已被推倒在草丛里的她。
“今晚猎宴上陛下就会将你赐给本世子了!你还敢雇人伤我!”
他怒然转头,认出是谁对他下手后,肥腻的脸上忽的堆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是张大人啊!”
不远处,黑马之上坐着个湛蓝色衣衫的年轻女子,眉眼清秀,翻转了下手里的弓,声音平和,“是许国公世子啊!我还以为是膘肥体壮的野猪,准备猎回来献给陛下的!恕我眼拙。”
许国公世子讪讪。
张大人视线一扫,看向那只中箭的手,似认真关切:“不要紧吧?”
许国公世子恭维的话还没说出口,张大人又关切地提醒道:“只可惜来不及上药了。许国公贪墨多年,将手伸到军饷不算,还私造军械,以次充好以致丢了好几座城池,数十万条性命。眼下正在牢中思过呢!”
许国公世子张张口,“不、不可能!”
张大人平静而冷漠地道出这位世子的下场:“你也一样!”
几乎是同一时间,张大人背后的京兆府的人便整齐地出现在猎场,将许国公世子拖拽着押进大牢。
猎场里似乎无人被惊动,狩猎的贵人依旧行乐,地上沾染的血迹与猎物的相比,显得微不足道。
她呆愣了好久,耳边嗒嗒的马蹄声响起,她仓皇抬头。
“能自己起来吗?”
清亮的女声落下,她迎着微微日光,看不太清对方的脸,直到一只手落在她眼前。
稳健而有力的手将她一把拉起,一双平静而略显冷漠的眼睛率先映入她的眼帘。
“我是张淑。”
说这句话的时候,对方眼底的冷意稍稍淡了些。
“有需要可以报我的名字。”
她那时还不知张淑是谁,为何有底气说这种话。
直到她被封为永昌郡主,宫宴上觥筹交错,父亲母亲带着她领旨谢恩,皆是欢喜祝贺。
但她本人并不欢喜。
被封郡主,意味着陛下需要她去完成男子完成不了的事,比如用她的婚事将陛下想要的东西拿到手。
这种事发生过很多次,轮到她的时候,她只觉得自己好像有用了,成了家中最得用的孩子。
她茫然地垂首谢恩,起身时,歌舞再续。
推杯换盏间,那道清亮的女声再次在耳畔响起。
“不想做郡主的话,我可以帮你,但后果你自己能承担吗?”
她微微一愣,对方利落又低调的衣着分明已经压下身上的杀气,看向她时却依旧同那日相见的眼神一样。
是张淑。
她下意识向对方行礼,“张将军。”
短短两年,张淑已经从京兆少尹外任军中职位,替朝廷平定了叛乱,成为朝中第一位女将军。
她恍惚记起京中对这位将军的传闻:张淑被寄养在赫赫有名的张家,离经叛道,却深得陛下和一众皇子公主喜爱。
张家在朝中颇有威望,顾念旧识将张淑养大,若无人问起,只当没这个人。后来张淑名声显赫,张家也不曾提起这桩渊源与自家攀亲。
张淑偶然结识公主,成为公主伴读也好,入朝为官也罢,甚至破例成为第一位女将军,人们都会下意识将“张淑”这两个字先报出来,然后才想起她曾在张家长大。
他们固执地将她与张家联系在一起,替她安排一桩完美的出身,仿佛只有这样,才配得上陛下与一众皇子公主对她另眼相看。
也曾有人质问张淑一介女流凭什么能入朝为官为将,传言里张淑只是回道:女子若有才能,为何弃有才能的女子不用,而选只会贬低对手是女子的男子呢?
传闻中的人第二次与她讲话了。
她看着那双依旧平静而冷漠的眼睛,第一次思索自己要如何才能和这个张将军一样厉害。
她没有过人的本领,也没有张淑的才干,只有来自上位者对她的封号:永昌郡主。
她摇了摇头。
只有凭着永昌郡主这个身份,她才够得着张淑站立的星点位置。
永昌郡主出嫁前半年,朝野局势变换,新帝掌权,张淑被封为“平安王”。
那时永昌郡主才知道,张淑为何能得那些贵人的青睐——她有改天换地之能。
永昌郡主开始频繁地进入平安王府。
“我想和你一样,拥有那些能力,我就不用被嫁给我不想嫁的人了。”
她一开始的理由被拒绝。
“能力无法传授,但你若不想被嫁出去,我有其他办法,只是后果你承担得起吗?”张淑如是说,眼神平静如初,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姑娘。
这个问法让她极其不悦,“什么样的后果我担不了?”
她很快就知道了,她的父母在她提议要协助平安王担任“飞鹞”礼则女师时,大发雷霆。
“她张淑离经叛道要做什么‘飞鹞’本就惹宗亲不满,又是一介女流,既无家族扶持,又无夫家相帮,能成什么气候!她现在是新贵,可全凭陛下恩宠,哪天功高震主,她还能护得了你?
“什么‘唯才能是举,贤从女来’!不就是想说她张淑得此地位是名正言顺吗?自古只有男子谋划天下大事,女子能成什么事!你老老实实在家准备嫁衣,笼住陈家才是正事!”
永昌郡主下意识反驳:“男子亦是由女子塑造骨血,父亲为何——”
“啪!”
火辣辣的刺痛蔓延到整张脸,她后知后觉意识到父亲打了自己,眼泪率先做出反应。
“你当真是要学那张淑不成!”父亲指着她瞪红了眼。
她被关在家中直到出嫁。
临上花轿前,她从却扇的边缘处看见混在人群里的张淑,似乎她只要点一下头,张淑就能立刻让这场婚事停下。
——哪天功高震主,她还能护得了你?
父亲的话如同那一巴掌,又打了她一次。
她心虚地垂眸,任由人将她扶上花轿,去往那并不如意的陈家。
后来回门行过长街,她似乎又看见了那双平静又冷漠的眼睛,好像还有些怜悯。
永昌郡主忽然有些不悦,陈家待她很好,张淑凭什么怜悯她!
她讨厌张淑,讨厌那双眼睛!
“听说饮了天变者的血便能拥有她的能力,只是她太厉害了,寻常人根本无法接近!”谋士一叹。
“谁说她无法接近?”她握着一折放了符纸的画,眼睛一亮,“我可以。”
雾山上的道士越来越多,漫天变化的云彩风雨舞动不歇,像是猛兽最后的挣扎!
折旧的记忆书页戛然而止——她又看见了那双眼睛!
“你、你是张淑!”
徐盈站在她面前,五步之远,平静又带着些戏谑的目光一转,“这便是平安王的名字么,你果然很怕她。”
永昌郡主又退开一步,惶惶不安道:“你到底是谁?”
徐盈含笑着跟上一步,善解人意道:“我就是徐盈。”
末了她又补充,“平安王之女,徐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