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楔子 ...
-
靠山镇靠山村后山的乱坟岗最近来了个盗墓的，这让以守墓者自居的青林很苦恼。
盗墓的神出鬼没，今天在这里挖个坑，明天在那里刨个洞，活动时间还特别刁钻，连影子都逮不到。青林气得跳脚——这些人都死几百年了还个个死得这么没形没象的你这个该死的贼有没有点同情心啊？
这天青林像打了鸡血一样一夜没睡，好不容易才赶上了盗墓现场。他奔过去和那家伙一打照面，双方都傻了。
一个用巨牙咬着铁锹，一个用双手点着鬼火。
你看我，我看你。
“同类？”老半晌青林才呆呆地问。
对方炸毛，“谁跟你同类？！老子不是鬼！是妖！”
……
虽然彼此的第一印象都不怎么样，但一个死了近千年没投胎也不能离开后山坟地的缚地鬼，和一只化妖没多久四海为家没有归宿的黑熊妖，毕竟还是就这么认识了。
“你居然是熊诶？”青林用半透明的手去戳他，“这么小细胳膊小细腿的，居然是熊诶？”
熊妖名叫惊湖，生平最讨厌别人拿他的身材做文章，“熊怎么了？熊就不能减肥？这年头流行纤细美你懂不懂啊？”
青林笑咪咪地点头，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懂。他友好地握了握惊湖的爪，大方地带他参观鬼之家，说是家，其实也就是一座建在乱坟岗的至高点的墓。
青林在幕后面开垦了一块地，种了不少蔬菜水果；墓里面空间很大，收拾得干干净净有模有样，还真像一个家。用青林自己的话说，宅鬼，是一种有品位的鬼。
宅鬼家里有电视。
“捡的。”他说。
有沙发。
“捡的。”
有书桌。
“捡的。”
桌上放着没开封的纸和笔。
“这总不是捡的吧！”惊湖不待青林开口就抢着说。
青林脸红了，“别人送的。”
“哈？”惊湖笑出声，“还有人送你东西？”
青林瞪他，“你别看我这样，我也是有朋友的！”
“你朋友呢？”
“死了……六年前死了……”
惊湖想说对不起。
青林又补充，“享年109岁。”
“……”
“我变成鬼以后有过三个朋友。”青林抱着手坐在沙发上，半透明的身体似乎随时会陷进去，“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可惜后来都死了，现在不知道投胎去了哪里。”
惊湖埋头狂吃青林给他的西瓜，啃得一脸红水。
青林见他没怎么听自己说话，便撑着头看着他吃，“熊还真的要吃西瓜诶。”
惊湖白了他一眼，“我们是杂食动物！”
青林说：“是我的第二个朋友告诉我的，熊喜欢吃鱼和西瓜，可惜我这里没有鱼。”
“你干嘛对我这么好？”惊湖吃完最后一口，一抹嘴，打了个满足的嗝。
青林冲他笑，“我家有客房，要不要住几天？我这里很久没有活物来过了。”
“免费？”惊湖防备地看着他。
“嗯。免费。”
“我才不信天下有免费的午餐。”惊湖站起来就要走。
青林急急地冲上去拉他，“不，不是免费。作为交换，你不能再乱挖这里的坟墓，如何？”
半透明的手冰凉冰凉的，温度似可透骨。
惊湖打了个寒战，回过头。青林脸上的表情并不是装出来的紧张和期待，惊湖想起他说到“朋友”二字时，语气是那么地寂寞而温柔。
“那以后我还有西瓜吃没？”惊湖别扭地撇开眼。
青林愣了一下，然后笑着说：“有。”
生活平淡地铺展开来。
青林依旧每天早上去坟地“巡逻”，惊湖总会睡到日上三竿。
下午青林多半在自留地里折腾农作物，惊湖则跑得没了妖影。
晚上他们在屋子里聊天，偶尔话题冷场，就大眼瞪小眼地发呆。
惊湖一直很好奇青林为什么不能离开靠山镇靠山村后山，问过他几次，青林总会歪着头想很久，然后傻笑，“不记得了。”
一般说来，缚地鬼是人死后被自身强烈的执念或强大的力量所禁锢，不能离开墓穴所在之地。
看青林那单纯的模样，不像有什么执念，唯一可以解释的，就是有人让他不能离开。
“那你还记得生前得罪过谁不？”惊湖决定换个方式问。
青林望天，“生前啊……还是不记得了。”
惊湖放弃。
某一天，惊湖买了一把电动牙刷给青林，青林激动地上窜下跳。
“这是礼物吧？是你送我的礼物吧？”
“啊。”惊湖不觉得一把牙刷有什么大不了，他只是看不惯青林每天用树枝刷牙。
那黑糊糊的树枝从青林半透明的脸上透过来，像从喉咙里长出了什么似的，说不出的恶心。
青林相当兴奋，立刻开始使用。
“哦哦哦！它在抖！”
“啊啊啊，它转得好快！”
“唔唔唔，刷得好舒服！”
青林几乎泪流满面。
惊湖不屑地哼了一声，“大惊小怪，土老财。”
“这是第二个朋友送我的礼物。”刷完牙，青林跑到自己的卧室拿出一个盒子，打开，里面躺着一把折扇，丝制扇面已经泛黄，扇柄黑得像根木炭。”
“这是第一个朋友送我的礼物。”青林拉开柜子的抽屉，拎出一块通体鲜红的玉佩，满足地叹息，“再加上第三个朋友送我的笔和纸，以及你送我的牙刷……我真富有。”
惊湖的表情在他拿出玉佩的时候有片刻的僵硬。
青林难得敏感地注意到了，便问：“怎么？”
惊湖指着他手上的东西说：“我来这里盗墓，其实就是为了找它。”
青林不明所以，拿玉佩的手晃了晃，“找这个？做什么？”
“有个修道者曾指点过我，说这附近有块吸满了天地灵气的血玉，是很久以前一位高人留下的，能助我涨千年修为，一举升天。”惊湖眼神变得有些凶狠。
他在想，抢，还是不抢。
若抢，青林这段时间把自己当朋友不是瞎眼了？自己这么做对得起他吗？
若不抢，千年修为啊，自己这几百年来的修炼不就是为了升天？那可是梦想！
这边惊湖激烈地和自己做着斗争，那边青林眨眨眼，咬牙把手一伸，“送你吧。”
……
惊湖成功地飞升了。
如那位高人所说，他得到血玉，吸收后平白增长了千年修为。
天界怎么可能放过一个有千年修为的妖怪在人界逍遥呢？于是天界人事局就把惊湖收编了。
上天报道的那一天，青林摘了个最大的西瓜给他饯行。
迎着他依依惜别的目光，惊湖的胸口似乎有股郁气顺不下去。
他粗声道：“拿个西瓜上天庭，像什么话？”
青林一听，眼神立刻黯淡下来。
惊湖心有不忍，便好言好语地安慰他，“你放心，我又不是一去不回了，天界也是会放假的，放假了我就回来看你，啊。”
他没有乱掰，因为天界确实有假。
不过天上一天，人间一年，天上半个月放一天假，人间已过十多年。
十年可以发生多少事？
一放假就往人界跑的惊湖悬于半空，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象，觉得自从离开人界时那股没顺掉的气更压得胸口发痛——以前的乱坟岗已被夷为平地，热火朝天的工地建起来，轰隆轰隆，满眼都是吊着巨臂的机器，成堆的水泥，无数头戴安全帽的工人。
惊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青林在哪里？
他是缚地鬼，不可能离开这个地方。
以前的家园已不复存在，青林，会在哪里？
变成普通人的样子，抓了个工人就问：“这乱坟岗位置最高的那个坟呢？”
工人一脸茫然，还是他旁边的工人快嘴一插，“你说那个鬼坟包？哎哟，那可动不得，工程刚开始的时候只是小挖了它一锄头，工地上就有两个人伤了。后来工头不信邪又去挖了一锄头，这方圆好几公里的地方立刻下了三天大雪，当时可是六月天啊！天皇老子看着的，那坟包可动不得。”
“坟呢？在哪里？”惊湖一脸焦急。
工人努努嘴，“不就在那了？非但没动它，还给它供上了呢。”
惊湖顺着工人指的方向一看，工地正中有个被粉刷得五颜六色的雕塑，周围放了一圈香烛纸钱馒头包子，从位置上看，不是青林的家又是什么地方？
心中一块巨石落地。
惊湖大步走过去，穿壁而过，屋里青林正在刷牙，拿着树枝的手抖个不停。
“你在做什么？”惊湖满头黑线。
青林含混地说：“电动牙刷坏了，不动了。我发现抖着刷刷得比较干净……”随即他发出尖叫，“啊！！！！你怎么回来了？！”
惊湖捂住耳朵，“都说上面放假了我就会回来啊……”左躲右闪，“喂喂喂，离我远点，你嘴上全是泡沫！”
打闹间，惊湖突然发现一直压抑在胸中的那口气散了，且完全不见踪影。
再看眼前这个一嘴白沫子的鬼，却觉得他比成天挂着职业微笑的仙女姐姐还顺眼。
天界枯燥无味的生活在此时遥远得像梦一般，似乎他不曾离开过乱坟岗，不曾去过那个冷硬的地方，也不曾干过那些毫无技术含量的体力活，
在他的记忆里，满满地全是青林和西瓜，再也塞不下其他。
这就是思念吧，惊湖想，原来他也会思念，又或者其实只是因为活得太久而忘了思念的味道。
疯累了，青林趴在地上喘粗气。
惊湖仰躺在他旁边，两眼发直。
屋子的天花板被青林用蹩脚的法术弄成了透明的，一抬头就能看到天空中的晚霞。
青林喘完气后开始说他这些年的事，说乱坟岗的变化，说他的菜地被人挖了，说他想了很多办法才保住这个家，说怕家被毁了惊湖找不到他。
惊湖闭上眼，静静地听。
心里很平静。
青林不停地说，说得天也黑了，嘴也酸了，终于停下来，问：“上面好玩不？”
惊湖没说话。
“学会什么高级法术没？”
惊湖还是不出声。
青林拿半透明的手戳他，就像刚认识时那样，“怎么了，说话啊。呵呵，你长结实了，天界的伙食好吧？有鱼吧？可惜我这连西瓜都没有了。”
语气相当惋惜。
一颗流星划过夜空。
“快许愿！”青林翻身跃起，“我好多年没看到流星了！快！”
他跪下来，很小声地嘀咕，“我有四个好朋友，他们都是好人，哦不，惊湖是好妖。不过我的前三个朋友都死了，我希望惊湖能活长一点，最好几千年几万年，拜托拜托。”
惊湖躺着没动，却突然说：“青林，你第二个朋友有没有说过熊的其他事情？比如其实眼睛不算瞎，耳朵也很灵敏什么的……”
“诶？”青林不解地回头看他。
“把你第三个朋友送你的纸笔借给我吧。” 惊湖顿了顿，随即笑起来，“我想我要写封辞职信才行。”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楔子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