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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劫难 ...

  •   门口的烛台上放着那条绣有翠鸟的围巾,开门的叶霁雨沉默地拿起,回头去看惆怅的何姨妈。

      “你要吗?”叶霁雨挑眉问道。

      围巾是由清新的粉绿色毛线织成,尾端绣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幼年翠鸟,自然垂落的流苏粉白交织。

      何姨妈用手帕捂嘴,泪眼婆娑地回应她:“贺姐姐总是这样,对所有人都这么好……我怎么敢收呢?”

      “……”她将那条围巾搁在桌上,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头顶发髻上插了支蝴蝶银钗,坠子上的蝴蝶时不时拍打叶霁雨的脖颈,也许是因为她走得太过匆忙。

      她急着回去找江玄。

      路边的野草覆上一层薄霜,就连枯树枝上都冻得发白。叶霁雨裹紧斗篷,指尖抚过毛绒绒的内里。

      江玄说衣物最重要的是保暖,所以皮毛应缝在贴身那面,而不是露出来给别人看的。

      “可我要穿这么多层,每一层都缝上毛料穿起来岂不是很难看。”她偷偷拿走江玄腿上搭着的中衣,对正在加工她的那一大堆衣物的江玄说,“中衣就不用缝了,穿上胳膊都抬不起来。”

      对上他湿漉漉的眼眸。

      “……把斗篷缝一下就行。”

      于是叶霁雨收获了一件厚厚的斗篷,软乎乎的毛料就像江玄贴在她身上一样,小狗开心地去蹭她的脖颈。

      虽不如羊绒大衣时尚轻便,但有种家的感觉。

      从前从未有人给她缝过衣服,更别说亲手去做一件。小时候她特别喜欢在实验室做解剖,衣服经常沾上血渍,母亲捂鼻只会让她丢掉。

      衣服只是个物件而已,叶霁雨的衣帽间里有一柜子不同款式的大衣,弄丢弄脏后可以再买,没有一件是值得留恋的。

      她却喜欢上了这件斗篷,每当抚过表层就会想起江玄在烛光下缝衣的样子。

      人类总是因小事而动容,原来人是需要情感的,她也需要情感。那些平淡美好的时光,就是所谓的爱吗?

      奇怪的人类,奇怪的自己。

      她自嘲地笑,脚步愈发轻快。走在滑腻的青石板上,朦胧的声音钻出池面云雾,传到她的耳畔。

      怎么这么多人在笑?

      亭中。

      贺氏兴高采烈地说:“我又赢了。”

      祁小三点点头,与贺氏一同将棋盘上的寥寥几颗棋子放回棋奁。两人又重来一局。

      贺氏一边和女儿下五子棋,一边不忘时不时看看亭中玩闹的孩子们,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几个小女孩围住孤零零的江玄,去扯他的锦袍不让他走。

      “大哥哥长得好好看!身上好香啊,为什么我的哥哥一身饭味……你来做我们的哥哥吧!”

      “快哉快哉!江公子温尔文雅,颇得小女青睐,如今见了江公子才知道什么叫做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噫吁嚱!”

      “江公子平日都化这么浓的妆出门吗?那就有点败家了。这样吧!你给我们跳个舞就原谅你。”

      “……”江玄死咬嘴唇不说话,拽锦袍的手指尖泛白,绝望地看向亭外。一步之隔却出不去,只能任由那些奇奇怪怪的话灌入耳中。

      那双眸子覆了一层水雾,眨巴着挤出泪来。眼睫如蝴蝶般扑闪翅膀,颤抖地黏上水淋淋的泪珠。

      贺氏提醒女孩们:“你们别太过分了啊。”

      女孩们没理,推搡着将他逼到角落。江玄身子不稳跌坐在鹅颈椅上,脊背靠在坚硬的柱子,肩上发丝穿过栏杆垂落在砖缝里的几朵野花上,沾上清晨露珠。

      他缩在角落,脖颈仰长。在颠倒的眼眸中见到叶霁雨慢慢走进。

      “……”叶霁雨同他对视,见到他身边的那几个女孩,“这是在干什么?”

      她有预感。

      果然当晚等她起身吹灭蜡烛后,江玄就突然从身后抱住她,小心翼翼问道:

      “你会嫌弃我吗?”

      “……我为什么要嫌弃你。”叶霁雨抬手揉额头,长叹一声,“不要总是想这些有的没的,才做完又担心起被嫌弃了……嫌弃你为什么要和你做?”

      他声音闷闷的:“我怕明天醒来你就走了,我怕你抛下我。那些小女孩……不知道为什么就缠着我,当时好害怕,害怕你见到我这个样子,结果你还是见到了。”

      “她们是□□你了吗?”

      叶霁雨眼疾手快转身将他推回床上,防止他听到这话腿一软又跪下来。

      隔着一层朦胧床纱,见到他那张清冽面庞泛起泪光。

      江玄总是主动异化自己,将一切都置于两性关系中,他把自己当做物品,将除叶霁雨这个讨好对象外的人都认作假想敌。可男女之间不是只有爱情。

      心理学上称这种思维方式为异性恋霸权主义,简单来说就是性缘脑。

      “……我不是这个意思。”叶霁雨后悔起冲动之下说的话。他只是太缺少安全感了,还有点自卑。

      叶霁雨默默掀开床纱,一条腿的膝盖抵在床缘,紧紧抱住他。

      江玄的心跳得很快,迟疑的双手又慢慢环住她,拨开她脊背上垂着的床纱,去抚摸凸起的肩胛骨与脊椎。

      叶霁雨靠在他的胸前,嗅到他带了轻香的发丝:“你是我这辈子遇到的,最美好的人。或许你常觉得自己卑微、一无是处,害怕被抛弃,心中觉得自己糟糕到极点。”

      “可我就是觉得你很美好。我喜欢一本正经工作的你,喜欢哭兮兮的你,喜欢冲我撒娇的你;你为我缝的衣、做的饭、铸的剑,我都记得;喜欢看你难耐地皱眉,喜欢亲你左眼下的痣,喜欢嗅你发丝的清香。”

      听着他鲜活的心脏,叶霁雨抬手抚摸他颤抖的唇瓣:“该害怕的人,是我。怕你有一天不在了,怕你离开我的身边。我总是在想,我这种人,为什么会被你喜欢呢?我并不是那么好的人。”

      “后来我发现,爱一个人,就是会常觉自绌。”别扭的人,相爱也更加不易。

      叶霁雨抬手堵住他的唇,轻声说道:“睡吧,很晚了。我说了这么多,你也不必做什么……我会觉得尴尬的。”

      心中感叹自己怎么一口气全说出来,藏在发丝下的耳廓早已通红。

      “好……”江玄乖乖抱住她,润湿的眼角晶莹透亮,嘴角是止不住的笑意。

      两人躺在一块。叶霁雨替他盖好被子,凉风灌入两人间的空隙,冷气黏在她的肩头。

      她本想抬手掖好,又忽地被抓住手,清瘦的身子紧紧抱住她,贴得不能再紧,空隙间的冷气也被挤了出去。

      肩膀贴在一起,两只手被江玄捂在胸前,双腿也被缠住,冰冷的脚踝覆在他的小腿肚。

      叶霁雨甚至都没和自己亲妹这样睡过。

      一般是自己睡,平躺在床上,四肢紧贴身侧,像在站军姿。叶霁月喜欢抱玩偶睡,叶霁雨觉得那样怪吓人的,她的失眠症严重到玩偶里的棉花动一下都睡不着。

      但和江玄睡一起时就没有这种情况,或许是因为他不怎么动弹,只是直勾勾盯着,又或许是因为实在是太累,累到穿睡袍都要他帮忙。

      “为什么笑?”见她笑,江玄也跟着笑,掰开她的指缝和她十指相扣。

      “我们好像野人,”她听着耳畔的心跳,“躲在洞穴里,抱在一起取暖。”

      他认真思考起来:“野人……岂不是很危险?洞穴里会有毒蛇蝙蝠之类的动物吧,会被咬伤吗?”

      “应该会。”叶霁雨没想到这方面,既然如此还是不要做野人了,没她想的那么浪漫。

      脖间传来刺痛。

      她低下头,见到脖颈处的齿印。

      “……应该是野狗更危险。”白日里吃的憋屈一扫而空,她不再去想贺氏的事。

      贺夫人被荼毒得厉害。她不明白贺夫人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体验过自由的快乐,又甘愿居于笼中。

      在亭子里的时候,她让江玄回屋,贺氏也让那几个女孩子去练剑。

      “他是天下最好的男子,武功十分出众,是扬名天下的祁公子,为什么要离开他?”贺氏这样回她。

      叶霁雨低头去看棋盘上的几颗棋子,沉默良久后开口道:“夫人的武功不也十分出众吗?名气也比祁炆大呢。”

      贺氏的瞳孔有一瞬的骤缩。

      叶霁雨拾起桌上棋子,丢回棋奁:“我说的不对吗?鹤水寒。”

      “为什么心甘情愿画地为牢?生儿育女的快乐比做女侠时多?还是你真的那么爱自己的夫君?那个男人值得被你爱吗?”

      “……”

      她长叹一声。

      叶霁雨最终还是没将何姨妈和祁炆的事告诉贺夫人,贺夫人也没问她是如何得知自己是鹤水寒的。

      两人默契地互相留有余地。

      后面的日子也平静下来。叶霁雨大多数时间都和江玄在一起,时不时同祁家孩子玩一会,有时会去找何姨妈聊天。

      “那天表姐来我家,我和姐姐都很高兴。”何姨妈怔怔说道。

      何氏与贺氏其实都姓鹤,许多年前门楣陨落,生还者都更名改姓。何姨妈的亲生姐姐鹤水凌,与表姐鹤水寒更像一对姐妹,她们都对修仙占卜有着惊人天赋,可以算是绝代双骄。

      何姨妈出生的时候恰逢满族被灭门。她由鹤水凌拉扯大,对何姨妈来说,鹤水凌是姐姐也是妈妈。

      族中长辈只说鹤水凌鹤水寒是奇才,何姨妈觉得两人还都是情种,她们是命中注定要渡情劫。

      贺氏为了一个道貌盎然的男人,心甘情愿深居后宅被吃绝户。白鹤山从此更名改姓为祁,何姨妈再也去不了自己的闺房,那间屋子成了贺氏与祁炆的婚房。

      而她的姐姐呢?甘愿隐姓埋名堕入红尘,被人厌恶唾弃,甚至生下第二个孩子后就被赶出家门。

      那天的雨很大,衣不蔽体的鹤水凌被随意扔在街头,刺骨的雨水浸入心扉。

      何姨妈当时四岁,站在鹤水凌身边涕泪俱下,看着姐姐身下的血污,她知道她们又成了丧家之犬。

      “姐姐……我们没有家了…………”

      虚弱至极的鹤水凌伸手抱住她,安慰道:“囡囡不要怕,我们能一直在一起,那便是家,姐姐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可是姐姐违背了诺言,我再也没有家了。”何姨妈接过叶霁雨递来的手帕。

      “她为救火海中的我,付出了生命。”

      何姨妈并没有修炼天赋,鹤氏法术她只掌握皮毛,在面对滔天大火时起不了任何作用。

      她被烤得意识模糊,听见门外的争执声。

      鹤水寒哭得声嘶力竭:“凌姐姐,你不能进去!那些术法是拿来唬人用的,根本对付不了这么大的火。你进去会死的!!”

      鹤水凌不顾劝阻冲进火海,大火吞没了她的身影,鹤水寒只看见她回眸那一笑,飘扬的发丝被焰苗烘烤成焦炭。

      “后来,我独自一人游荡在世间各处。我想回到那个令姐姐伤心欲绝的地方,那些痛苦的回忆却再也想不起来了。”何姨妈安静地用手帕擦拭眼角的泪水。

      “只有寒姐姐愿意收留我,可是……我又伤害了她。”一滴泪滴落在她被抓红的虎口。

      “回不去了。”

      叶霁雨垂眸叹息,握住何姨妈冰凉的双手:“木已成舟,现下只能想办法减轻带给贺夫人的伤害。”

      “等过完年,我就悄悄离开。”何姨妈闭上憔悴的双眼。

      两人正在房中伤感,敲门声传入卧室。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劫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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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日更 晚上11点更新。 求收藏求评论T^T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