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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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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华院,李夫人筹备嫁妆,心里五味杂陈。
长女云舒自小知书明理孝顺懂事,她盼着女儿能嫁个好郎君,诗书礼仪都照着世家主母的模子培养。
而今精心养育的女儿要嫁到江家,好似娇雀坠入尘泥。
她痛苦地闭上眼。
江家是什么门第,江映父兄早亡,听说娘亲是个疯子,靠着族中几家帮衬才活下来。
李夫人脸庞染了久久散不去的哀愁,她怎么就要和这样的人家结成亲家。
“再把城郊那十亩田给舒儿带去。”
侍女笑着宽慰她:“夫人慈母心肠,大小姐到了江家有夫人老爷帮衬,一定能过得十分顺心。”
李夫人没有感到半丝欣慰,反而心跳如鼓,不知怎的她总有不好的预感。
突然,长女的丫鬟强闯进来,险些碰倒一排矮凳,见到她双腿一软扑通跪倒,泪眼婆娑:
“夫人,您帮帮小姐吧,现在一说到江翰林小姐就哭得不行,这样下去怕是撑不住啊。”
“奴婢担心小姐心里还念着裴公子啊!”她把李云舒近乎崩溃的事给李夫人说了一遍。
李夫人心头揪痛,力气瞬间被抽空,眼尾纹路似乎更深几分。
她拧着帕子呜咽抽泣,她好不容易才忘了这一遭。
前不久,李云舒才羞着脸告诉她,平成侯府的大公子折了一支桃花簪在她鬓边,显然对她有意。
母女两人都欢喜得不行,如今什么都没了,任老爷如何把江映吹得天花乱坠,江家和平成侯府比起来都是云泥之别。
别说女儿不愿,就是她也不情愿。
可她又有什么法子,尤其一想到要嫁给裴公子的人是陆千景她更加心慌。
夜晚无人时,她叫来自己的乳母,“荣妈妈,当年那道士说的不会是真的吧。”
荣婆子忽地想起十余年前那桩旧事。
陆千景出生那日,门外来了个道士,老爷看那道士样貌不俗,便请进正堂。
道士算了一卦道府上小小姐是个大富大贵之人。
恰在那时后院来报姨娘生了二小姐,府上的小小姐从李云舒变成刚出生的陆千景。
为防陆千景抢了李云舒的命,李夫人和荣婆子找了个人牙子把孩子卖走,回来只对人说孩子当街被人抢了......
“荣妈妈,你说会不会真的是她的命碍了舒儿的命?”
荣婆子也打了个寒战,“夫人,不如明日去求老爷,反正都是李家小姐,咱们大小姐是嫡出,难道不比她更适合嫁侯府?”
次日一早,李夫人去了李老爷书房,回来时气得指尖发冷。
方才李侍郎斥她愚蠢。
“你当是我不想让舒儿嫁侯府?”
“是人家侯府自己选的二丫头。”
一句话堵死了李夫人所有希望。
临走时,李老爷不忘嘱咐不能少了她的嫁妆,免得侯府看轻李家,平白落人笑话。
陆千景的嫁妆......李夫人羞恼之后就是怨怼。
陆千景的嫁妆还需替她来准备?
听说陆家已经备好,如今还只来了一艘船,剩下的不知还需要多少艘才能运完。
她不禁想起陆千景入府时给长辈兄姊送的见面礼,给老爷的是前代名家画作,给她的是一壶明珠,给几位兄长白玉镶嵌的文房四宝,给舒儿的小玩意更是无不精巧别致。
而那些不过她嫁妆的冰山一角。
胸口一股闷气丝浪涛翻涌,李夫人心道,那死丫头抢了舒儿的婚事,总该让她补偿些许。
*
陆千景在京城没别的事做,每天起个大早,听的学的都是侯府的规矩,好在偶尔还有大姐来陪她聊天,同她讲些平成侯府旧事。
初春的清晨天光灰蒙,丫鬟点上灯,姐妹分坐矮桌两旁,格外温馨。
大多时候都是李云舒说,陆千景在旁安静听着,慢慢觉察出恐惧。
平成侯府上一代分了四房,二房、三房的第一任夫人不得丈夫喜爱,都没活过三十,就连她未来的婆母、如今的侯爵夫人,年轻时也时常被府中长辈挤兑,成日要在婆婆跟前站规矩,直到夫君继承爵位日子才好受些。
“江家就没那么多规矩,”李云舒不知第几次闲笔提一句江家,
“江映也不会在乎这些,若嫁给他,夫妻之间没那么多杂人杂事......”
“姐姐!”陆千景声音抬高,呼吸蓦的不稳,良久,她默默偏下脸,耳后微热,心烦意乱。
正所谓耳濡目染,李云舒翻来覆去那翻话,除了告诉她侯府险恶,也让她脑海里总不自觉浮现一张好看温柔的脸。
那是想象中江映的脸,少年沉默自持,神采风姿难描万一。
这算什么......江映是她姐夫啊!
“姐姐以后别再与我说他了。”少女双颊微红,声音比先前底了许多,却充满决绝。
李云舒欲言又止,憋了口气匆匆离开。
陆千景心跳仍未平息,忽明忽暗的烛光在眸中跳动。
外头有婆子唤她到梧桐院去与夫人说话。
回李家那么久李夫人还没单独见她,陆千景精心收拾一番跟着丫鬟入了梧桐院。
李夫人本不想正眼看陆千景,只端坐在主坐上往下扫了一眼,那光白的脸让刺得她眼睛有些生疼,又一眼,少女干净如水洗过的气质很容易让她想起多年前那个不争不抢的女人......也许她的女儿也如她一般驯服。
“景儿出落得可真标志,过来让母亲看看。”李夫人温声唤她。
陆千景挨着李夫人坐下。
李夫人皮笑肉不笑,唇角摆在一个合适的高度,“小小年纪就离了家,怪可怜的,母亲这些年一直想着你,这都出落成大姑娘了。”
陆千景边摇团扇边淡笑看她,见李夫人始终说些不痛不痒的客套话,笑意同样不达眼底。
在陆家诸如此类的好听话旁人说得太多,她迅速断出李夫人也许有求于她。
她喜欢听人说好话,但空话说得多了便有些虚假,这里没有外人,她懒得再进一步陪李夫人演母女情深潸然泪下的戏码,于是直白道:
“母亲让我过来,还有旁的事?”
李夫人脸上出了些不愉之色。
“景儿,你有那么好的亲事,母亲也就放心了,”她话锋一转,
“可你知不知道你这桩婚事原本是你姐姐的,要嫁给江公子的本应是你。”
“你姐姐打小与裴家公子一同长大,早就想定亲。”
陆千景哪里想过还有这层恩怨在,双唇微张。
李夫人心知自己一番不着南北的胡扯已经奏效。
“你爹爹可怜你从小不能养在家中,一门心思想要补偿你,这才把舒儿的婚事换给了你。”
......
陆千景回到自己院中,脑袋一团浆糊,怎么从来没有人告诉她这桩婚事本是姐姐的。
她心口闷闷的,饭菜端到面前她也觉得没劲,随便吃了两口不禁仔细思量,一琢磨倒真品出一些别的滋味。
若非李云舒曾要与裴述结亲,她怎会对平成侯府大小琐事了解得那样透彻。
侯府有几房叔伯,常来往的有哪些亲戚,府中小姐夫人平日喜欢吃什么玩什么,甚至府中下人都了解一二。
可不是为嫁入侯府做足了功课。
难怪,难怪。
陆千景额上出了薄汗,“敏嬷嬷,快过来。”
陆千景把心中疑虑和盘托出,敏嬷嬷大惊:“她当真是这样说的?”
陆千景用力点点头,满脸写着“我该怎么办。”
敏嬷嬷蹭地起身,椅子摩擦地面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
“呵,她的女儿可嫁不了侯府。”
“嬷嬷为何这么说。”
“我的儿,你怎这么傻啊,”敏嬷嬷戳了戳陆千景的脑门,“那侯府何等人家,多少官家小姐想着嫁进去,户部比不上吏部、礼部,郎中不过五品官,这样人家的女儿侯府还看不上。”
“那侯府怎的又看得上我?”正经的李家嫡女不要,上赶着娶流落在外的庶女,陆千景懵然。
敏嬷嬷犹豫片刻,清了清嗓子:“小姐,我全与您说了,侯府现在缺钱,急着娶个有钱的媳妇。”
“当真?”
“我怎会骗你。小姐千万不要信了旁人的胡话,什么更换亲事,没影的事她也能瞎说,平白坏了你和侯府的名声,真是可恶!”敏嬷嬷抹了把眼角,
“要不是侯府要娶你,他李家兴许都不会来认你。小姐心里要拎清才行,你真正的娘家只有陆家。”
陆千景缓缓点了点头,她瞥见敏嬷嬷目色坚定。
她深知与侯府结亲于陆家而言乃重中之重。
最低等的商户和贵族有了姻亲,这是多少富商做梦都不敢想的美事。
陆千景忽地有些说不出的难受,最害怕的事竟成了真的,侯府规矩多还缺钱,简直比李云舒说的可怕千倍万倍,她哽咽一声。
敏嬷嬷道:“小姐莫怕,到了侯府,你娘会派人过来帮你,你陈伯也会来京城。”
门突然动了一下,两人皆有些惊吓。
小丫鬟冒冒失失进来,“二小姐,裴公子说要见你,他在朱雀街白玉桥上等你。”
陆千景望了望窗外,最后一点余光隐退在山峦上,暮色苍茫,几点星子逐渐变得清晰,院中点了几盏灯笼,随着微风轻轻摇晃。
“裴公子?”陆千景傻了,天都快黑了,裴述怎想起来要见她,而且他们此前没见过面。
若在往常,她定会断然拒绝,只是今天......她心头犹豫。
耳畔划过木窗咿呀轻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轻飘飘在心头划过,让人心痒。
片刻静默。
有些事是该早问清楚。
“敏嬷嬷,陪我一起去吧。”
丫鬟说的白玉桥离李府不远。
夜晚的京城繁华热闹,汉白玉桥边齐整垂挂着几排四角灯笼,石桥映着暖光,底下河水摇曳光辉。
裴述轻松认出陆千景,哪怕这是他们这一世第一次见面。
少女模样的陆千景比十几年后柔和灵动。
她提着绘了鲤鱼的灯笼,灯笼底下红色的穗子随着她的步子甩动,像一尾欢快的游鱼。
少女也看到了她,盛了星光的眸子晶莹水润,裴述提了口气,一股寒意顺着脊背往上。
他狠狠跺了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