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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窒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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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熟悉的消毒水味再次霸道地占据鼻腔,沈汀只觉得胃里酸水上涌,恶心得想吐。
或许季云起说的不无道理,他的确应该重新正视自己的身体状况,免得哪一天和双阳同时进了ICU隔床躺着,死了也不得安宁。
兜里的老年机第十七次传来震动声,沈汀不动声色地按了挂断,抬腿走出了电梯间。
手术室外人不多,齐芝南瘫软地坐在医院冰凉的铁凳上,眼神空洞,好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沈汀慢慢地走到她跟前,道:“阿姨。”
“啪!”
巴掌比想象中来得还要快。
尽管遭受了一整天的来自双阳的精神和物理的双重折磨,齐芝南还是将身上仅存的一点力气全部汇集到手上,在大庭广众之下扇得沈汀偏过头去,脸上新添五道清晰的指痕。
周围的人被这一幕吓到,不敢上前,坐在座椅上愣愣地看。
沈汀对齐芝南的作风逆来顺受惯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垂眸看着地上的瓷砖,道:“对不起。”
毫无悔意。
齐芝南显然还没解气,扬起左手又要打,被反应过来的助理上前拦住,劝解道:“姐,消消气,还在医院呢。”
“滚。”
齐芝南完全不领情,一把把人推开,没想到用力过猛扯到肌肉,一时间眼前发黑喘不上气,只能单手扶墙,眼睛里带着不掩饰的杀意和恨意,抬手用食指指着沈汀的鼻子哑着嗓子用言语威胁道:
“你最好是给我祈祷手术成功,不然我一定要你下去给我儿子陪葬!”
“要不是你小子命好还算有点用,九年前你就该饿死在福利院里,还配住别墅跟着我儿子吃好的用好的?!”
“你才几岁啊,就敢给人下药把人绑在床上?!要不是我儿子给你说了几句好话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九年养出个白眼狼,我呸。”
“咳咳。”
齐芝南骂到激动处情绪激动反呛住自己,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助理见状立马上前轻拍她的背扶她坐下,小心安抚,好一会儿才让她气顺稳定下来。
齐芝南骂累了,将大半个身子依靠在助理身上,深呼吸了几大口气,向上瞥到沈汀麻木的神色,又想冲上去把人撕碎解气。然而过度的劳累让她四肢像灌了铅一般动弹不得,嗓子早已嘶哑,每讲一句话都如同刀割,只能干瞪眼。
助理很有眼力见的朝随同赶来的保姆使了个眼色,要她赶紧去附近的饮水机处再接一杯热水。
齐芝南赌气似的转头不再看沈汀,心头堆积的种种情绪无法发泄,齐齐涌上眼眶,额头抵在助理的肩膀上,终究是低声呜咽着哭了出来。
沈汀在助理的无声示意下退到一旁用背抵着墙安静地站着,侧目看向手术室门口悬挂的提示灯,“手术中”三个字像是人体内缓缓流出的血,红得刺眼。
走廊上回荡着齐芝南似有似无的啜泣声,时间分分秒秒地流逝,一道隔离门将世界切割成两半。
门内的时间被无情地压缩,死神如影随形地盘旋在无影灯之上,逼迫每个人上演生死时速,而门外的时间却被无限制的拉长,空气如同静止,只有墙上的挂钟还在宣告着世界的运转。
“吱呀——”
终于,一小时后,有护士急匆匆地推开门,抱着文件夹四处张望,高声询问:“你们谁是双阳的家属?”
周围人的目光立即追光灯一样齐刷刷地汇聚到她身上,都是期待又害怕。当然,除了沈汀。
齐芝南身心俱疲地站起来,手里拿着无意识捏扁的一次性水杯,说:“这儿,我是他的母亲。”
护士快步上前,急道:“病人内脏出血量过大,情况很不好,请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齐芝南皱眉,因为缺氧导致脑子反应过慢一时间忘记了悲痛,只是顶着肿胀的眼睛怔怔地问:“不能输血吗?”
护士解释道:“患者是罕见的RH阴性A型血,医院现在库存不够,正在向上面报告从其他地方的血库紧急调血,但存在一定的等待风险。”
“或者如果在场的人里有这个血型的话,也可以进行现场输血。”
RH阴性血又叫熊猫血,在人群中极其稀有,献血站对这种血型的采集也是十分困难,一千个人献血的人里能出现一个都是幸运至极,因此医院血库对这种血型的储备几近于零也实属正常。
而对双阳现在这种需要大量用血的紧急情况,如果不能及时获取足够的血浆,资质再深的医生也无力回天。
可是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平时在采血站望穿秋水都盼不到的稀有血型,在小小的手术室外一问就能求到。
就在护士都准备拿出病危通知书让家属签字的时候,齐芝南出奇理智地拉过了沈汀的手腕,伸到护士面前,说:“他是,抽他的血。”
“啊?”护士本来只是随口一问,完全没想到瞎猫碰上死耗子,病危通知书抽出了一半还能塞回去。她转头看向沈汀,愣愣问,“那你,你同意献血吗?”
这个问题问的实在多余,毕竟沈汀的个人意愿在这个时候一点儿也不重要。
更遑论他从来没有在齐芝南这里得到过拒绝的权利,就连当年的收养都成了她口里冠冕堂皇的善良的“恩赐”。
在齐芝南还会偶尔在家里小住上几个月的岁月里,沈汀试图用大吵大闹激起她的注意,以逼迫她解除收养协议,放他重回福利院。
然而事与愿违,齐芝南只会冷着脸让他在小黑屋里关上十天半个月,在沈汀痛哭流涕地写下再不惹是生非的保证书后再将他放出来。
也不是没有过离家出走,最远的一次甚至已经能够遥望到福利院的大门,只是每次的结局都如出一辙,变化的只有小黑屋墙壁上用指甲绝望地刮出的抓痕数量。
以前沈汀一直不知道为什么齐芝南明明不想要他,却又不放过他。等到后来在学校组织的一次体检中拿到体检报告,他才终于恍然大悟,只有双阳身边牢牢绑定了一个可以随时供血的血袋子,齐芝南才能放心地出门工作。
在齐芝南沉默地注视里,沈汀还算顺从地跟着护士去另一个隔间做基础检查。
房间里的打印机太老旧,轰隆隆地响了五分钟才把检查报告吐出来,沈汀趁着护士没取出之前瞟了一眼,对上面显示的“贫血,不宜献血”的论断毫不意外。
护士尴尬地将报告和病危通知书同时递给齐芝南,表示对结果感到十分的惋惜与遗憾,但请她相信他们仍会尽最大的努力进行异地调血。
但在可能关乎双阳生命的问题上,齐芝南不会作任何的让步。
她强硬地以是她儿子危在旦夕的生命重要还是沈汀将来“可能”引发的后遗症重要为由,不由分说要求医院破例进行采血,并勒令沈汀签下后果自负的保证书。
护士齐芝南狰狞的表情被吓得说不出话,只能颤颤巍巍地打电话请示上级。
齐芝南这个人在沈汀眼里向来矛盾。
一方面她能够狠下心来把自己生活不能自理的儿子独自丢在家里,积年累月地在外地出差,一年到头来呆在家的时间不超过一个月。
另一方面她又把双阳的生命看得比世间的一切还重要,要求沈汀在内的别墅所有人员时刻盯住双阳的身体状况,出现任何差池都要立马向她报备。
甚至收养沈汀的计划也是她在发现双阳的稀有血型后一手操办,为此不惜翻遍了全市福利院孤儿院的档案资料,就为了在某一天双阳出现意外情况之后,能够第一时间采集到合适的血液,给自己儿子续命。
相比之下,双阳他爸双建华就纯粹得多。
因为双阳不可逆转的残疾和无可救药的性情,他不接受就是不接受,不在乎就是不在乎。就连双阳躺在医院濒死之际,他也只会冷漠地在电话里说一声知道了,然后继续坐在高档写字楼里和往来的商业伙伴谈笑风生,谈论最新的经济政策和动辄上亿的项目计划。
甚至有的时候连沈汀都会想,双阳和自己到底谁更可怜。但往往这种念头会在双阳下一次的□□烧中烟消云散。
毕竟双阳心理畸形从来不是沈汀的错,他没有必要为他人的痛苦付出代价。
可话又说回来,他也从来无法逃离双阳给予的种种痛苦。
饶是做了再多的心理准备,当护士将冰凉细长的针头无声地扎进苍白皮肤下清晰可见的青色血管的时候,沈汀还是不可避免地皱了一下眉。
抽血的感觉并不好受。
随着越来越多鲜红温热的液体顺着导管流向透明的血袋,沈汀的视线逐渐变得模糊。像是又回到了昨夜醉酒的时候,脑子里天旋地转,周遭的一切重重叠叠,虚无缥缈得让人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幻想。
护士看出沈汀强忍着的不适,温声细语地提醒他受不了了可以随时停止。
齐芝南却在旁边冷冷地打断:“没事,他受得住。”
然后下一秒,沈汀眼睛一闭,彻底坠入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