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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帝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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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挽钗猛然惊醒。
还好……是梦。
怎么回事?她怎么会做这种不知羞-耻的梦?
胸腔起伏着,陆挽钗轻声喘着气,思绪却还在方才的梦中拔不出来。
“王妃,今日还是簪海棠花吗?”
听着这熟悉却恍如隔世的声音,陆挽钗一时之间有些分不清是否还在梦境之中。
那身着月白色对襟窄袖褙子的小丫鬟端着摆满簪花的檀木托盘过来,笑盈盈地问她。
是青荇!
当初为她而死的小丫头青荇……是梦?
“这地府的梦竟能如此了我执念……”陆挽钗站起身来,连弓鞋都没穿,便下榻向青荇走去,颤-抖着想伸手去摸-摸她的脸。
“王妃,您说什么呢?”
可陆挽钗却觉察出不对劲来了,她望着自己白皙细腻的手,疑惑着将一双手伸回来,修长的指节都有些发颤。
不对,这不是她现在的手,她死前已经四十多岁,怎可能会有这样一双手?
她在殿中张望一瞬,而后奔向铜镜前。
她眼睛不由得睁大——镜中映出的竟是她十八-九岁的模样。
她这是……重回过去了?
纵使她从不信怪力乱神,可此次倒也不得不信,这一切都过于真实。
可门却被人扣响,外头传来一道娇柔的女声:“王妃姐姐,老夫人让玉儿给你送药来了!”
闻悉,陆挽钗扶着檀木桌的一角,那手骤然抓紧,险些将那桌角捏烂。
是方怀玉,她那夫君藏着的小青梅,为那方怀玉,狠心冷落她一生,令她一生孤苦、以至于在府中人人可欺。
甚至在她死前才知道,自己一直养在身边的晋王“养子”竟是晋王与方怀玉的亲生儿子!
她的夫君与她的婆母,还有外面那个方怀玉,利用她急于为王府诞下嫡子之心,在“坐胎药”中倾下慢性毒药,令她在容颜迅速衰老中死去。
况且,那毒来自南疆,寻常大夫根本看不出来,甚至连她的熏香中都混杂着这毒。
若非她前世弥留之际时,朝堂动-乱,皇帝不知从哪得来的消息言她卧病,派来心腹太医给她把脉,恐怕她到死都不知真相。
她至今还记得那位周太医话里隐约指出熏香与坐胎药可能有毒一事。
真是又精巧又恶毒。
她紧紧攥起拳头,青葱似的指甲尽数陷进掌心,掐出几道短小的红痕来。
“王妃姐姐?”外面仍在试探着问。
这一声将她的思绪瞬间拉回来,她强制压下心头的滔天-怒意,缓缓坐回榻上,怒意收敛起来压-在心底。
再抬眸时,又是那个貌美柔弱的蠢王妃。
“那就多谢妹妹了。”陆挽钗向她微微颔首。
“王妃您客气了,当初我逃难来京城,是王爷见我可怜,将我带回府上,您也像亲妹妹般待我,您待我恩重如山,为您做点事是应该的。”方怀玉笑语盈盈。
她抬手把那“坐胎药”又向陆挽钗这边推,笑道:“放凉就不好了,王妃快喝吧。”
而后俏皮地凑过来低声道:“明日老夫人寿宴,王爷定会回来,到时候……还怕怀不上小世子么?到时候老夫人也就不会再对您冷眼相待了。”
陆挽钗右手放在鼻子下方,脸颊飞上一抹绯-红,似是有些害羞,垂下眼睫后,瞳眸之色却格外冷冽。
若非她提前知道这人是个什么人,恐怕还真会信这条披着美人皮的毒蛇的鬼话。
陆挽钗抬手伸向那药。
黑乎乎的药汁在碗中流动着,陆挽钗闻着这熟悉的味道,倒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借着衣袖的遮挡,方才陆挽钗在她低头翻找梅子时便悄悄将那药倒在一旁花插中,只用上唇浸上一丝残留的黑药汁。
她作势抬手用帕子拭去药汁,秀眉微微蹙着,似是十分厌恶这药的苦涩。
陆挽钗没去接那梅子,只是伸-出手指摁揉着眉心,“不知怎的,近日总觉身子疲乏,有些乏了,妹妹你……”
听她如此说,方怀玉立刻会意,不动声色地将梅子收回去,“那妹妹就告退了,姐姐好生休养,明日老夫人寿宴少不得您操劳,须得多歇息才有精力。”
方怀玉推门走出寝房后,陆挽钗望向那盆花,只见方才倒过的地方,根系有些蔫巴,原本落在土上的花瓣也微微泛着枯黄之色。
她冷嗤一声。
从前她怎么这么傻,任由她们如此欺凌自己?
晋王……陆挽钗眼帘缓缓垂下来,眼眸微眯,眸中划过一丝算计的暗光,似乎在想着何事,看得青荇一时有些不敢搭话,只得默默退回去。
“青荇,替我去找哥哥生前留给我的探子,让他帮我做件事。”
屋内二人窃窃私语,飞蛾从窗缝中钻入,飞到烛火面前,迎着烛火的光飞舞着,将主仆二人的话尽数收进这光中。
陆挽钗要做一件事,一件成最好,败可能会人头落地的大事。
烛光在逐渐黑下来的天色中显得愈发地亮,床帷被青荇放下来,望着熟睡的自家主子,小心翼翼地端着铜盆走出寝房。
房内的熏香被陆挽钗偷换成了无毒的檀香,香气散入帷帐中,令她的心莫名安定几分,意识逐渐混沌起来。
可那个男人又出现了。
身体再次热起来,陆挽钗费力地想睁开眼睛看清这男人,可费尽力气也只看到微弱烛光下,男人头上的紫金冠散发着暗光。
男人又抚摸上她的脸,大拇指上的似乎是玉做的扳指瞬间给她带来一缕凉意,而后又逐渐温热起来,她迎上去想看清那扳指的模样,却被男人握住手。
她怎么也挣不开,“……你到底是谁?”
男人没说话,只动情抚摸着她的脸颊,脸颊烧得发烫,那人压下来,身下像是情望破体而出一般,紧紧贴着她,男人的手抚摸着她脸颊的刹那间,陆挽钗趁着微弱的光亮看清了那扳指的模样。
她有些难以置信。
盘龙缠绕……这人是陛下?!
陆挽钗猛然惊醒,可却还未完全回过神来。
怎会如此?
还没等陆挽钗清醒过来,眼前却又陷入一片黑暗,周围很黑,很静,什么都听不到看不到,她跪坐在地上,只觉地上一片冰凉。
空气中弥漫着一阵血腥之气,她艰难地起身向前走去,可站起来后,身体却越发软下来,她无奈只能扶着一旁的石壁摸索着向外走去。
只是她很快便碰到一扇铁门,铁门封得极其严密,仿佛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似的。
眼前突现一道亮光,而后便是一连串的烛火被瞬间点燃,烛火摇曳着,倒让陆挽钗也依稀看出周围模样。
石壁、铁门、木榻,还有一张小几。
这里是……密室?
怎么回事?谁敢绑架她堂堂晋王妃?
正思索着,面前的铁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铁门的锁链发出叮铃咣啷的响声,一身穿玄色织金纱暗纹圆领袍的男人缓缓从外间走进来。
在烛火的映照下,陆挽钗才勉强看清这人身上衣裳的纹样。
团龙云纹……这是皇帝?
只是,陆挽钗笃定自己从未见过这位新帝,他此刻眸中怎的尽是一片猩红?
新帝径直向她这边走过来,陆挽钗心下急转,想躲过去却脚下一软,再抬眸时,面前却停下一双锦缎皂靴。
她的心染上莫大的恐惧之意,心间猛烈颤.抖着,可秦渊却径直穿过去,她睁大眼睛,才惊觉自己只是一片可穿透的魂魄。
怎么回事?
她顺着秦渊走过去的方向望过去,却见那边榻上竟躺着个女子,纱帘并未拉起来,依稀可见那女子的衣裙。
见他到来,那女子急忙坐起来,只是盯着秦渊一言不发,面色极冷。
陆挽钗看清那女子容色之后便再也愈发平静,因为那女子分明就是她自己!
“陆挽钗”停顿一瞬,“陛下,我是臣子之妻,是晋王妃,你就算掩人耳目言我已死,可大臣岂是吃干饭的,怎会容许——”
她这话戛然而止,说也说不下去,下一瞬只觉整个人被人桎梏住,面前的男人捧住她的脸颊,径直堵上她的唇。
这吻极其猛烈,如猛浪拍岸般令陆挽钗招架不住,直逼得她胸腔中的空气都被尽数排出去所剩无几。
她拼命地想推开他,可秦渊却扣住她的后颈,他二人贴得更近,借着烛光映照,“陆挽钗”才看清他眸底深藏的复杂情愫。
似是察觉到陆挽钗的不自在,秦渊最终也是轻轻松开她,“朕根本就不在乎!那帮废物说的话有何惧?朕才是帝王,朕想要你,便是神仙也拦不住!”
秦渊眸中尽是红血丝,连眼尾都泛着一片红意,眼下乌青,显然是与大臣多日来回鏖战过。
“阿璎……”秦渊突然颤.抖着声音抚摸她的脸颊,“你不知道当年你死在朕面前时,朕有多崩溃,清河往日种种,难道你真的能忘?你对朕当真毫无情意?”
“陆挽钗”眸色微动,缓缓垂下眸来,但并未说话。
“阿璎,朕只要你一句话。”
“陆挽钗”嘴唇微微蠕动一瞬,似乎想说什么,须臾,她才缓缓张口:“你放我走吧。”
“陛下九五至尊应当明白,我是臣妻,这是礼法根本就容不下我们,就算有情又如何——”
“不,你是朕的,你不能走,绝对不能放你走,绝对不能放你走!”秦渊眸色霎时更血红,似乎染上一层不同于常人的疯狂。
“当初是你先招惹朕的,阿璎,你是我的人,我就算死也绝不会放手。”
“你的药呢?”陆挽钗见他如此,脸色骤变,似乎也有些慌乱。
可不等她去翻找秦渊身上的药,秦渊忽而眸光彻底黑下来,掺杂着一片血红色,他发疯似的抱住陆挽钗狠狠吻下去,直将陆挽钗逼到榻上。
口中不断喃喃着,“朕的……你是朕的,谁也抢不走,你是朕的……”
“陛下!”陆挽钗拼命想推开他,可奈何力气太小,竟推不动这钢板一般的胸膛,秦渊此刻神色已然有些不正常,陆挽钗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
他疯狂地将她摁在床榻上,胡乱地啃噬着她的肌肤,那手也似乎要将她的衣裳直接撕碎,陆挽钗伸出手去推他,秦渊口中的喃喃声旋即停止。
他不知怎的,忽然伸出另一只手在自己胸口处狠狠打上一掌,顿时逼出一口鲜血来,他的眼神逐渐清明,反应过来自己压.在陆挽钗身上时,他也有些后怕。
若方才他真的任凭狂躁中的自己将陆挽钗要了,那陆挽钗决计不可能会对他再留存一丝情意……
秦渊缓缓从她身上起来,“阿璎,我……”
“陆挽钗”仍旧未曾开口,秦渊轻声道:“对不住,是朕一厢情愿了,明日.你便离开皇宫吧。”
远处的陆挽钗有些没听清,可眼前这一幕却着实令她受惊不小。
“晋王府一应人等,朕已全部围禁,交由大理寺调查,只待审出来,该杀杀该下狱下狱,欺凌你的,朕绝不会手软。”
“陆挽钗”随即穿好衣裳,“谢陛下。”
秦渊想触碰她,却又很快收回,陆挽钗旋即行礼而去,他并未阻拦,只能目送她离开密室。
陆挽钗追过去时,眼前的黑暗已然瞬间散去,她匆匆奔出密室时,耳边却又传来一声极低的女子的声音:
“我是喜欢你,那又如何?清河往日种种,不过是算计罢了。”
陆挽钗缓缓站定,口中咂摸着方才听到的话:清河往事?方才皇帝口中也说什么清河,莫非他二人交手在清河?
不等她想清楚,脑海便再次震荡起来,她的口鼻像是被什么东西堵塞住一般,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身体也像是被人强行架在什么行动之中的物件上。
她缓缓睁开眼睛,只见自己身下是马鞍,双腿被马鞍磨得有些红烫灼热,甚至有些痒,冷风灌入她的口鼻中,强行令她彻底清醒过来。
那风声呼啸而过,在她耳边叫嚣着,只是风中却倏地搀上几支羽箭来,“嗖”地一下擦着她的袖子而过,险些将手臂擦出血来。
“小姐,坐稳了!”骑马带着她的侍卫蒋仰止随即拉紧缰绳,另一只手拔出剑鞘里的剑来,一个闪身,出手极快地将那些羽箭挡回去。
陆挽钗往后望去,只见几个黑衣人还在追杀。
且后方追杀的黑衣人仍旧很多,蒋仰止的手臂也被划出一道口子,顿时鲜血浸出来,陆挽钗当即接过缰绳,令马向前疾驰而去。
又从随身携带的荷包里拿出一般药粉来,蒋仰止似乎也明白她要做什么,抽空将那药包接过来,而后借着剑招迅速打出去。
顿时场面一片混乱,纷纷咳嗽着,药粉很快再次炸开,在一声巨大的响声过后,周围竟顷刻间铺满一片云雾,叫人咳嗽中更什么也看不清。
二人趁此空当即刻飞奔离去。
路上风仍旧呼啸着,这刮脸的冷风才将她的灵台彻底吹清明。
她这才想起来她此次是如何出来的、以及为何要出来。
她含.着滔天恨意重回世间,一回来便谋划着如何报复晋王府,那方怀玉在几日前的老夫人寿宴上作妖,竟给她亲儿子下毒陷害自己。
可陆挽钗压根不吃这一套,直接装柔弱请求去佛寺清修,强行捂上方怀玉的嘴。
而且,她不光是请求老夫人,她还干脆设局引来寿宴上高门贵妇人们一同“见证”,陆挽钗一番真情意切、怜爱养子的说辞一在他们面前说出口,那些贵妇人果真动容万分。
最后再故意提及为养子祈福,甘愿苦修,众目睽睽之下,老夫人也没办法,只得皮笑肉不笑地应允她前来。
只不过,她此番一出京,便也更方便老夫人下手刺杀——毕竟,出了京城,没人认识她,说是流匪暴动将她杀死也不会引起人怀疑。
便有了方才一幕。
二人一路狂奔。
风声猎猎入耳,搜刮着她的耳畔,只是她这次想救微服出巡却被刺客刺杀的皇帝,从而得到皇帝救命恩人的身份,以求脱离晋王府这谋划,她还是心中有些没底。
但陆家落败,亲人凋零,她也命悬一线。
陆挽钗抬眸紧紧盯着前方清河首府的方向,她没有退路了,她想。
风声缓缓慢下来,年少记忆涌入脑海,曾几何时,她未曾与哥哥外出游历,学诗、学医,上山求药、溪边浣衣……平日里虽被教养大家礼仪、规矩气度,可她心中爱山水的心从未变过。
可惜……哥哥战死,再无人敢带她出去疯一回了。
她要活,她要替战死的哥哥好好活下去,扶助父亲与小妹,一家人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小姐,赶一日路了,不如歇一歇?”
陆挽钗摇摇头,“到了再说——还有多远?”
蒋仰止掏出羊皮地图,细细查看后抬眸,“应该就在不远处。”
蒋仰止是她哥哥生前留给她的护卫,只是自己从来不知道他的存在,就像个影子一般。
若非上一世她死前曾见过蒋仰止跪地流泪,还真不知原来哥哥一直这么在乎自己。
天色渐渐黑下来,陆挽钗也有些经受不住,二人只得停下稍事歇息。
不远处有间破庙,陆挽钗眉头皱起,似乎想到了什么,她立刻燃起火折子查探地上,果然在一侧找到被草草掩埋的血迹。
她与蒋仰止对视一眼,而后缓缓走进去,火折子微微晃动着,里间的风似乎较之外间更为微弱,将此地衬得更为诡谲阴森。
突然,颈下传来一阵令人战栗的冰凉,龙纹扳指所在的那只手似乎也有些颤-抖,扳指逐渐生热,传来一阵酥酥麻麻之感。
身后传来冰冷而警惕的声音,声音的主人似乎有些中气不足,似乎是身上有伤,可话中戒备之意丝毫不减:“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