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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失语症 ...

  •   绵软的沙发反而让她觉得不舒服,一直低着的头缓慢抬起来,像是一只胆小的蜗牛。
      她的视线轻轻地停在对坐的人身上,游移着瞧着他的手,修长到没有一丝多余的赘笔,搭在文件夹上,圆润的指甲透着干净的气息,不由得就生出了几丝好感。
      学校里的男生总喜欢追着篮球跑,脸上挂着没心没肺的笑容,天真地伤害任何脆弱不起眼的东西,而她站在阴影里,迫切地想要和黑暗融为一体。
      失语症。他还记得那对夫妻当时说出的这个对他们而言很陌生的词汇的神情,带着一丝不确定,似乎这是个从外星球来的词语,或许,这个女儿对他们而言,也是一样的陌生。
      “她不说话。”那位母亲紧握双手,双肩内缩,像是一只随时会被惊走的飞蚊,这一点倒是和女孩有些相似,而那位父亲坐在一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去医院检查说身体没问题,那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某一个时刻不想说话,时间线跟着延伸,她周身都带着一层害怕的空气,安静却透着沉重,班上的同学自觉隔离开来,形成一个孤单的影子。
      青春期里,总会有这样的人存在,外围的人看不懂他们的想法,也没想过去关心他们在想些什么,有些人慢慢长大,封存一切过往,而还有一些人,逐渐被那样的黑暗吞噬,直到面目全非。
      “最近晚上的睡眠怎么样?”那声音轻而缓,宛如一阵微风拂过来,她低头瞧着地面,小幅度地点头。
      这应该算是最大的进步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一声不吭,就像是一团根本不存在的空气,跟空气说了半天话的他总算明白了无能为力的意思。
      他低头看着手上的这份病例,纸张仿佛也带着吸人的魔力,不自觉就把人给带进去,等到他抽离出来,才发现门口站着人,端着杯子走过来,整间屋子一下全是咖啡的香气。
      “棘手的患者?”
      他轻轻地笑了下,患者这个字眼还真是有点陌生,“至少比第一次来好多了。”
      “你觉得要不要在诊所门口摆个广告牌?”
      “别挂我的照片就行。”他迅速地拆穿她的意图,之前闹过一次,全是来找病看的女顾客,本该是他问他们问题,结果本末倒置,他成了那个被提问的人。
      “今年生意不景气嘛,环顾整个诊所,就你这么一张能挂在招牌上的脸,舍你其谁啊。”这么厉害的一张嘴,工作和生活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样子,难怪都说人有两面性。
      季晨风经常觉得自己配不上医生这两个字眼,不能在人家的身体器官里搭桥装支架,更摸不准相应的身体症状,他就像是一个清道夫,一点点地扫除那些镜面上的灰尘,却无法恢复最初的一尘不染,只能让他们勉强从那张镜子里看到他们自己的样子。
      这个女孩几乎是青春期里都会存在的案例,只是大多数没到这种完全封闭自己的程度,她以为拒绝输出,就可以免掉麻烦,其实是把自己一层层地包起来,慢慢的,她就会忘了自己是谁。
      即便她再胆小怯弱,被逼到这样的绝境,一定存在一个刺激源。
      他隔着一段距离,无法从沉默里抽出一根线来。
      直到那天放了一首钢琴曲,结束之后,他询问她是否喜欢,她点了头。
      “之前学过什么乐器吗?”
      她游移着视线,对上了他的眼睛,极其缓慢地摇头。
      季晨风自顾自地说起,“我小时候遇到过一个很严厉的钢琴老师,弹错一个音就会被打手板,经常回去的时候整个手掌都是通红一片。长大之后再碰到他,他还在教钢琴,只是不再打人手板了。”
      “回去之后我就在想,原来人是会变的,当时觉得那么可怕的人也会变得和蔼可亲起来,曾经的坏人成为了好人,如果世界存在等价交换的人性,那一定也有一些好人成为了坏人。”
      女孩的睫毛轻轻颤,她仿佛听见一阵更遥远的声音,“色彩斑斓的蝴蝶其实看不见色彩。”
      胆怯是孩子的特权吗?她几乎就要向面前的人提出这个疑问,可一想到那些千篇一律的回答,她止住了。
      季晨风其实不太确定这样的咨询对这个女孩子有没有帮助,就像今天那一点点的不一样,她父母说她原来学过钢琴,一年之后不肯去上课,可今天她否认了,这是一个明显的掩饰信号。
      他盖住了自己的眼睛,可又怎么能确定这下面是一个并不重要的小土坑,还是他想要寻找的地雷呢?
      一个红点就这样撕开浓稠的黑夜,看似透不过气来的深处,却是最自由的所在。
      白色烟雾弥散在空气里,洪玫盯着远处的树,莫名其妙地觉得,成为它们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她微一侧头,就看到一个黑影正站在身边,紧跟着,烟蒂燃烧着,透出烟丝被烧灼的火红。
      “快掐了。”她自己的指尖还夹着一支烟,却压低声音让身边的人掐灭烟,没有半点说服力。
      那个黑影捏着那根刚点燃的烟,丢在地上,碾熄了,淡淡的烟味消失在风里。
      “最近睡得怎么样?”洪玫小心地瞧了一眼四周,最近这些狗仔简直是无孔不入,那些捕风捉影的事情见得多了,现在都有些战战兢兢,生怕自己成为那些镜头对准的靶子,不,应该说她身边的这个人。
      他仰头望着零星细碎的天空,郊区就是这点好,还能看到一点星星,不像城市里,到了晚上就笼着一层浅红色,光怪陆离的人间,“好多了。”
      洪玫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要不我让小庄去开点安眠药?”
      他笑了下,隐在黑暗里,倒是难得的开心,“你就不怕被狗仔抓到,第二天的头条就是,我成了瘾君子。”
      而且,他可说不准睡不着的时候,一不小心会吃掉多少片。
      拍戏什么的难免会熬夜,洪玫之前总以为失眠不过是因为作息不规律引起的,可现在她开始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频繁的失眠一定存在原因,只是一时半会她也找不到那个所谓的源头。
      “向芸之前跟我说过一句话,当时我没怎么在意,最近却总是想起来。”他停了下,仿佛在找那句话,“迎着光追上去,却发现目的地那里摆着一面镜子。”
      洪玫捏着烟的指尖轻轻抖了下,她和向芸这个人不是很熟,之前合作一部电影的时候接触过几次,不冷不热,童星出道,路也一直走得很顺,没什么颠簸,是艰难爬进演艺圈的人都会羡慕的对象。
      “再过一段时间,大家都会忘了她。”他现在总会想起那双眼睛,一片死寂,找不到一点光芒,网上出现了很多猜疑的声音,说她是被潜规则侵害,被公司卖了,可是谁又真的在乎那个真相呢?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认识的不认识的聊一聊,就这么过去了,这个人的存在就这么被抹去了,所有人相安无事地继续生活。
      洪玫见过很多这样的事情,原因各式各样,开始她会惋惜,可现在她甚至都不太记得那些人的名字,到底是生活麻木了感觉,还是感觉消融在生活里,她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冷血无情。
      烟灰掉在地上,手里的烟忽然掉了,她踩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身边的黑影往后面看了一眼,转身离开。
      洪玫跟着侧身,眼光跟随着他移动,瘦高的肩支撑起一具匀称的骨架,黑色长衣上绣着暗红的丝线,长长的假发被风吹起来,露出那张惊艳的脸。
      像是个虚幻的影子。这个印象到现在竟然都没有变,记得第一次见面,他坐在会客室的椅子里,眼睛瞥向窗户外面的天空,只能瞧见一道昏暗的侧影,却足够让人长久的侧目,她忽然就明白了别人说他身上带着的那种神秘的气质,明明是暗的,却想要一再靠近。
      她当时问他,为什么想要踏进这个圈子?
      那道视线轻飘飘地转向她,洪玫见过很多张脸,却从未像他一样留下这么深刻的痕迹,特别是那双眼睛,十足的淡漠,却偏偏闪着细碎的光,教人产生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轻轻笑了,“是你们选择了我。”
      潜台词是,他并不是想要才来的,多么傲气的口吻,可他确实有底气说这句话,就算洪玫的公司不签他,选秀节目带来的超高人气已经把他推向了浪潮顶端,免去前期大量的包装和宣传,轻而易举就笼络来了大批流量,试问谁不想要签下他。
      商业街上巨幅的广告牌是他最新拿下的代言,最新上市的一款表已经卖断货,就算之前见证过他那些狂热粉丝的追星阵仗,却是第一次被这实在的利益给冲倒,对他来说,这些东西来得太轻易了。
      坊间关于他的传闻一个比一个扑朔迷离,被传颂得最广的一个就是,他来自富豪家族,不愁生计,娱乐圈不过是随便玩玩。可这个传闻的真实性,就连洪玫也不清楚,作为他的经纪人,除了知道他的生活近况外,她确实一无所知,当时签下合约的一个先决条件就是,他有权对过去和身世保密。
      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机会,在他这里,反倒成了可以讨价还价的交易。
      洪玫继续望着远处的那棵树,自从踏进这个圈子,不断遇到那些颠覆她观点的事情,一次次修正,到现在,她都快要忘记自己当初是什么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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