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烛燎夜天》陌上灯影

5、宝刀

　　宴会厅里的舞乐虽然还在继续，宾客们却有些坐立不安。
　　毕竟，能让裴崇韬亲自去处理的蟊贼，绝对不可能是小事。
　　宾客们纷纷离席，三五成群，小声议论。
　　没有人注意到裴崇韬空着的坐席。
　　除了她。

　　她是魏王李继岌带来的侍女绿珠，更是青龙会安插进来的一根毒针。
　　虽然不知道委托人是谁，但玄旗使派发的任务必须完成。
　　她原本的计划更加巧妙和隐蔽，然而书房突发的这场风波，打乱了初始的安排，导致她最关键的那步棋迟迟没有现身。

　　绿珠只好启动她的备用计划，从指甲缝中弹出无色无味的毒粉，搅进酒杯里，借着厅中帷幕的掩护，悄悄靠近裴崇韬的坐席，偷换了酒杯。

　　“贼人已被擒获，各位不必担忧。”
　　不多时，裴崇韬就回来了，谈笑风生，招呼大家落座。
　　眼看他端起了酒杯，却又忽然泼在了地上，“这酒滋味太平淡了些，去取我珍藏的葡萄美酒来！”
　　怎么办？他发现了吗？
　　或者只是巧合，只是因为他太过谨慎？
　　正当绿珠内心游移不定之时，那个缺席的关键人物，却又突然登场了。

　　大厅的天花板忽然打开，无数彩绸从天而降。
　　裴莫染的身影随彩绸飘然而至，冲苏暮泠喊道：“琵琶女，为我伴奏，奏一曲剑器行！”
　　苏暮泠无言地瞥了她一眼，调弦拨琴，开始演奏。
　　裴莫染手持两柄短剑，随着乐曲的节奏踏歌起舞，裙裾翩翩，像一只上下翻飞的金色蝴蝶。
　　唱到“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时，双剑转了三圈雪亮的剑花，她轻盈的身形正落在裴崇韬的坐席之前。

　　裴莫染从背后解下一只长条形的锦盒，正是她从龙舟赛赢回来的彩头。
　　“祝爷爷端午安康，万事如意！”
　　“自古宝刀配英雄，听闻这次洛水龙舟赛的彩头，是前朝名刀大夏龙雀，孙女儿就全力把它赢回来了。”
　　她双手将锦盒捧给裴崇韬，眼神充满期待。

　　裴崇韬沉郁的心情一扫而空，乐呵呵地笑道：“你有没有偷偷打开看看？”
　　“开了盒子，”裴莫染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实在是忍不住好奇。但是没碰刀鞘，听闻宝刀认主，得由您亲自来开才行。”
　　裴崇韬打开锦盒，拿起那柄古雅的长刀，手感沉重，刀鞘是青铜所制，雕刻着一行龙飞凤舞的剑铭：
　　“古之利器，吴楚湛卢，大夏龙雀。”

　　他素来喜欢宝刀，这回是孙女所赠，更是心中大悦。
　　没想到那柄刀似乎是封存太久，第一下竟没拔出来。
　　“都退开些。”裴崇韬说道，气沉丹田，将内劲灌注于刀柄之上，“启！”

　　那刀光并不亮，就像雨后的月光穿过云翳，带出一片极细的尘雾。

　　裴崇韬仔细端详着刀身，以双指一弹，刀身微微震动，铿然作龙吟之声。
　　“果然是宝刀啊！”他欣然感叹道，归刀入鞘。
　　就在那一瞬间，胸口突然袭来剧烈的疼痛，逼得他咳出一口黑血，紧接着眼前一暗，失去了知觉。

　　宴会厅里顿时陷入混乱。
　　大惊失色的宾客下意识地往外跑，却被堵了回来。

　　“弄清楚状况之前，谁都不准走！”
　　变故突生，裴崇韬的长子裴廷信召来卫队，将宴会厅围得水泄不通。
　　他双眼赤红，目光在每一位宾客脸上逡巡，充满敌意。
　　裴莫染跌坐在地，始终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惊惶的泪水爬满了面庞。

　　只有绿珠知道真正的内幕——那场龙舟赛，从头至尾都是为裴莫染准备的一个圈套。

　　她花了两个月时间研究裴崇韬的弱点。
　　他武功高强，行事谨慎，可以说，唯一的突破口，就是这个备受宠爱、不谙世事的小孙女儿。
　　用大夏龙雀作饵，以裴莫染的性子，这场龙舟竞渡，她一定会赢；赢到的战利品，她也一定会献宝般地拿给裴崇韬，让他亲自打开。

　　所以，宴会开始之前，裴崇韬与魏王喝的那壶蒙顶山茶是一个药引，名曰“碧落”；真正的杀手锏，是下在刀鞘中的毒粉，名曰“红尘”。
　　红尘碧落，有死无生。

　　这是她在道观山洞中炼制得最成功的一种毒。
　　下毒方式需两相叠加，令人不易察觉；毒性又烈，最开始流血的是口鼻，然后是眼眶，不出半日，红尘之毒将蔓延至全身脏腑，衰竭而死。
　　最重要的是——没有解药。

　　但就在这时，有一名文士打扮的年轻男子越众而出，朝裴廷信拱手道：“在下金针沈家沈靖风，或许有办法能救郡公！”

　　这怎么可能！
　　绿珠难以置信地望向那名白衣文士，但那人随裴廷信去了侧厅，隔着屏风，看不真切。
　　剩下的宾客被带去西厢房安置，名义上是留宿，实则是软禁。
　　未免暴露身份，绿珠只好随魏王一道，在厢房内闭门等候。

　　“是谁干的？”
　　魏王李继岌惊魂甫定，抓着身旁宦官李从袭的衣袖问道：“你说究竟是谁干的？那个人要杀的只是郡公，还是在场的所有人？……我们会不会有危险？”
　　“殿下不必担忧，眼下看起来只是冲他一人去的。况且，无论什么情况，老奴都会拼死保护殿下！只是……”他话锋一转，“裴家实在太嚣张了，竟敢扣留魏王殿下，这是不把圣上放在眼里啊！”
　　“不得胡言乱语！”李继岌呵斥道：“母妃被册封为皇后，是因郡公举荐。接下去的征蜀大计，也离不开裴家的支持，怎么能现在说这种话？”
　　“小人该死，小人目光短浅，”李从袭认错道，但接着又压低了声线，与李继岌耳语道：“可裴家现已权势熏天，若再打下蜀中，不免功高盖主，殿下您不得不防啊……”

　　绿珠站在墙角的阴影里，默默听着魏王主仆二人的对话，内心不禁泛起一丝疑问。
　　她是青龙会的毒针，是最底层的执行者，与青龙会的玄旗使单线联系，完全接触不到雇主的信息。
　　但她非常顺利地拿到了魏王府侍女这个身份，并且随行来到裴府。
　　按照常理推断，如果魏王对毒杀裴崇韬这件事真的不知情，那么这就意味着，魏王府中至少有一位举足轻重的人物，是青龙会的暗棋。
　　这步暗棋，会是李从袭吗？
　　绿珠看着那位低眉顺眼的宦官，着实看不出什么门道。

　　比起这件事，她更在意的，是刚才的那名白衣男子。
　　真的有人能在半天之内破了她苦心炼制的红尘碧落之毒吗？
　　而且，金针沈家，这个名字听起来为何如此熟悉……

　　在这座深宅大院中，所有人都各怀心思，彻夜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