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烛燎夜天》陌上灯影

3、琵琶

　　暮色已至，大雨倾盆。
　　但好在郡公府的各进庭院均有游廊相连，晴不打伞，雨不湿鞋。
　　裴莫染溜到宴会厅外，听闻屋里传来琵琶曲，先是嘈嘈切切如急雨，转而越发激昂，铿锵如金戈铁蹄之声。
　　一个清亮的女声伴着琵琶慢声吟唱：

　　长安重游侠，洛阳富才雄。
　　玉剑浮云骑，金鞍明月弓。
　　斗鸡过渭北，走马向关东。
　　孙宾遥见待，裴解暗相通。
　　不受千金爵，谁论万里功。
　　将军下天上，虏骑入云中。
　　烽火夜似月，兵气晓成虹。
　　横行徇知己，负羽远从戎。
　　龙旌昏朔雾，鸟阵卷寒风。
　　追奔瀚海咽，战罢阴山空。
　　归来谢天子，何如马上翁。

　　一曲终了，屋宇内外悄然无声，就连雨水似乎也有片刻忘记了流淌。
　　继而，掌声雷动。

　　裴莫染透过窗棂朝里偷觑，靠外站着的，是几位年轻的世家子弟，再往里，只见祖父裴崇韬和几位亲友或坐或站，都聚在屏风前听琵琶。

　　而屏风后的那名少女，梳时兴的飞仙髻，穿藕荷色罗裙，挽胭脂色披帛，怀里抱着一把样式古朴的琵琶。
　　她似乎注意到了窗棂后的目光，微微侧身，朝裴莫染望来。
　　令人惊讶的是，她看起来也才不过十五岁，圆脸杏眸，更添稚气，完全无法想象刚才的曲子是由她弹唱的。

　　裴崇韬倒是兴致挺高，拍着旁边一位乐伶的肩膀，笑道：“从谦啊，虽然我叫你别总和朝中那帮伶宦混在一起，但你这个徒弟收得不错，小小年纪，琵琶声里有剑气，很是难得！”
　　“将军说得是，我也觉得这孩子不凡。”
　　乐伶郭从谦应道，“她自小便与父母失散，姓甚名谁一概忘却了，是我们乐坊的苏教习收养了她，唤作苏暮泠。这些年，我也在尽力寻找她亲生父母的线索。将军您这边人脉广阔，不知能否帮忙打探一二？”
　　裴崇韬欣然允诺，但还未及深聊，忽然接到门僮通报，魏王李继岌冒雨前来拜会。
　　裴崇韬止住话头，亲往迎接。

　　这洛阳城中，除了裴崇韬、李司沅两位肱骨之臣外，势力最大、财力最雄的当属西平郡王朱友谦。
　　他本是梁国旧臣，梁帝朱温的义子，但及时弃暗投明，归顺当今圣上，灭伪梁后封西平郡王，在朝中任尚书令。
　　今天他本人虽未到场，王妃和两位世子倒是都来了。

　　魏王李继岌则不同，他是当今圣上李承序的亲生儿子。
　　去年，在裴崇韬奏请下，李继岌的生母刘氏被立为皇后，李继岌也就成为了名正言顺的嫡长子，未来储君的第一人选。

　　虽说圣上春秋鼎盛、年富力强，但天下既定，立储君是迟早的事。
　　现在李继岌缺的只是一份能服众的军功，而立功的机会就在眼前——
　　伪梁王朝已经被彻底剿灭，国朝中兴；但南方各州的节度使依然占山为王割据自守，后患无穷。如今天下初定，朝廷也该腾出手来，一一剜除旧伤瘤毒。
　　首当其冲的就是蜀国。

　　蜀地丰饶，但蜀主王衍昏庸无道、醉生梦死，导致军政混乱、民怨沸腾，已有亡国之相。
　　只要拿下了蜀地，就等于拥有了一处天府粮仓，本朝一统天下的大业，也就等于完成了一半。
　　拿下这样的不世之功，东宫之位，想必不在话下。

　　“郡公，战马两个月后就能筹备停当，我们何时……”
　　“今日家宴，不谈公事。”裴崇韬止住他的话头，为他斟酒，“魏王殿下日夜为国操劳，偶尔也不妨放松一下，来，我先敬魏王殿下一杯！”
　　李继岌心中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压了下去，扯出一个笑容。
　　“好，那就谈些家事。前些日子，我的使臣又入蜀一趟，为莫染姑娘的十四岁生辰定制了一批蜀锦绸缎，已差人送到府库了。这是送给您的，”他挥手，让身后的绿衣侍女捧上来一只木匣，“蒙顶山今年最好的春茶。”

　　两人对坐品茗，绕着圈子说些蜀地的山川形胜，风土人情，倒没再提开战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

　　琵琶唱词为唐代诗人卢照邻的《杂曲歌辞·结客少年场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