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好，你好》若若的小猪

1、倪好，你好

　　程博晗开着车，远远就看见家中门厅那耀目的灯光，白灿灿的灯光下一个女孩子正拿着房东太太的呼啦圈在转，不知道是因为瘦还是不得要领的缘故，呼啦圈在她那里总是转不顺利，绕在身上晃了一晃就立刻荡到地上，顺便轻轻在地上弹一下才恢复平静。那女孩子却毫不气馁，又一次次捡起来重复刚刚的动作，她对面坐着一个陌生的女人，脸正对着门外的方向，笑着在和女孩子说话，妇人的眉梢眼角倒是与房东太太有几分相似，程博晗意识到，她可能是之前房东口中的小姨子。
　　停好车，程博晗推门进去的时候，坐在那里的妇人对他微笑，主动介绍，“我是这里女主人的妹妹，他家去旅游，我过来帮忙看家。”
　　程博晗微笑，“你好……”
　　还没待继续往下寒暄，就听到旁边玩呼啦圈的女孩子突然“呀？”了一句，程博晗有些莫名，这才转过脸去，看清楚女孩子的脸。
　　是很清秀很干净的一张脸，短发齐齐软软地贴在耳边，皮肤很白，眼睛又大又黑亮，像两枚晶莹的黑宝石，女孩子脸上写满了疑问，正剌剌地直视着他。
　　这时，坐着的妇人笑着和程博晗解释：“这是我女儿，倪好，倪萍的倪，美好的好。”
　　程博晗会意，刚刚自己那一句“你好”大概让眼前的小女孩困惑了，于是又淡淡看一眼面前这个拥有这样一个温暖美好名字的女孩子，她很瘦，锁骨嶙峋，在脖底凸起两枚图钉一般，巴掌脸实在很小，正对他笑着，不懂得害羞一般，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一团孩子气。
　　很奇怪的，程博晗心里不自觉地想，这孩子大概十五六岁吧。然后心里不禁好笑，自己什么时候竟然闲适到关注小女孩了？
　　于是转身和倪妈妈随意攀谈两句，上楼时程博晗说：“我在这里已经住了快两年，和房东阿姨关系和很好，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请尽管和我说。”

　　程博晗已经迈上楼梯的台阶时，突然听见倪好在身后喊一句：“喂，你可以帮我弄一下网络吗？”
　　止住脚步，程博晗有些不解地看着她，倪好继续说：“我下午用姨妈家的网络连接自己的笔记本总是失败，我想可能是姨妈把IP抄错了……”
　　“你的电脑呢？”
　　倪好手里依旧紧紧攥着呼啦圈，站在那里有些楞，眼睛一眨一眨，“哦，电脑在楼上，301。”
　　“我知道了，一会我帮你看看。”程博晗继续上楼，一边走一边松了松系的很紧的领带。

　　倪好的姨妈是老师，已经退休，独生儿子出国，她和同样退休的丈夫守着一间很大的屋子开了这间旅馆。程博晗同旅馆中那些来了即走的旅客不一样，他在A城工作，两年前租了这里的房子，因为房东夫妻是很和善的人，心地也好，于是他在这里住久了，一物一人都无比熟悉，便也渐渐产生感情，买了新房子并不着急装修，反倒安于在这里继续租住下去。
　　进了自己房间，程博晗先去冲了凉，换了那一身严谨却无比呆板的衬衫西裤皮鞋三件套，刚换好衣服，头发还没有吹干，就听见敲门声。
　　开了门，倪好站在门边有些局促：“妈妈让我问你要不要一起吃晚饭？”
　　“不需要，谢谢，我已经吃完。”程博晗并没有邀请倪好进自己的房间，他站在门里，需要微微低着头，才能看见女孩子的脸。
　　“哦，我的电脑在隔壁的房间，你有时间可以帮我看一下吗？”
　　到底是小孩子心性，程博晗想，自己十几岁的时候也是会像这样，天天守着电脑玩才好，于是他问：“你读初中还是高中？”
　　很突然地被问起来，倪好倏地怔住，“哎？”然后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气得涨红了脸，如雪的皮肤上立即泛起一层红晕来，声音扬起来有些刺耳，“程博晗，我只比你小三岁而已，我开学已经大四了！”
　　原来这女孩已经二十一岁了，这下换程博晗有些讶异了，还没说话，倪好已经气呼呼地下楼去了。

　　倪好蹬蹬蹬地跑下楼，妈妈已经准备好晚饭，看见女儿撅着嘴，一脸不高兴的样子，还没待问，倪好就主动叫嚷：“妈妈，那个程博晗竟然问我读的是初中还是高中！”
　　倪妈妈无奈地笑，自己女儿长了二十一年，因为那一张不成熟的娃娃脸没少被别人误会幼齿，小一点的时候还好，可以已经到快工作的年纪了，顶着一脸的孩子气，仍旧常常被人误以为是初高中生。
　　“呵，倪好，你这样是多少女人求之不得的，岁月是女性最大的天敌。”倪妈妈也是独立女性，和女儿在一起时言行却有些荒腔走调，她一边往倪好碗中夹菜，一边把头凑过来，小声说，“闺女，你姨妈想把楼上这男孩子介绍给你表姐，你看合适吗？”
　　倪好的姨妈退休后，除了喝茶打牌一日三餐之外，最大的改变就是斩截而迅速地加入广大老年红娘的队伍，为身边熟悉的亲友团们牵线搭桥，乐此不疲。
　　倪好咬着筷子，问妈妈：“那你怎么知道人家没有女朋友？”
　　老妈一时语塞，半晌才说一句，“先看看再说。”

　　晚饭后倪好到301，刚推开门，不觉有些惊讶，她的笔记本之前被放在床上，此时程博晗正半蹲在床边，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动，帮她连网。男人的手指很纤长，骨节分明，透出一股清癯之气，倪好站在一边看着，心里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可是突然间又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了。
　　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程博晗已经按了重启键，他抬头看一眼倪好，“先重启一下试试，不行再说。”
　　倪好闷闷地答应，“恩，谢谢你。”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程博晗顿了一下，又问：“还知道我的年龄？”
　　“下面有你的身份证，妈妈帮姨妈输入住客信息到旅馆业信息管理系统的时候，我看到的。”倪好老实交待。
　　“这样啊，”程博晗了然，然后又问她，“你大学学什么专业？”
　　“中文。”
　　“蛮好的，”程博晗淡淡笑了一下，电脑已经重启完毕，他又伸手去操作鼠标，倪好盯着他的动作，突然，电光石火之间，她知道刚才是哪里不对了。
　　这个男人的右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白金的戒指。她和他隔着一小段距离，隐隐约约看见戒指上有清淡雅致的花纹。
　　依然没有成功，程博晗站起来，对倪好说：“可能我把IP记错了，你等一下，我来去找一下正确的。”他从她身边走过去，倪好突然觉得有些压抑，男人很高，穿着很家常的白色T恤和咖啡色短裤，离得近，可以闻见他身上有微微的薰衣草沐浴露的清香，很淡，不浓重，显得格外清爽。程博晗的头发已经干了，很短的碎发，没有梳过，有些凌乱地翘着，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整个人放松而又缓慢，连脚步都是极温吞的，从倪好面前一点一点移过去。
　　果然是IP地址记错了，拿了正确的过来，立刻搞定，程博晗将网络连接上后，帮她把□□登陆框打开，“现在可以了。”
　　倪好乐呵呵地过去，也半蹲在那里，打开了IE，开心起来：“可以下电影啦。”
　　程博晗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饶有兴味地看了倪好一会，“倪好……”
　　“恩？”
　　“人家和你打招呼要怎么办？”程博晗笑，“说一句‘你好’的话，那是你的名字。”
　　“可以这样说啊，‘倪好，你好’，前面是我的名字，后面是招呼语。”倪好笑着说，一面熟练地登上□□，甫一上线，已经不断有对话框啪啪地涌进来。
　　有些好奇，程博晗问她：“你以后打算干什么？”他实在有些想知道这样的里里外外都非常孩子气的女孩子以后会从事什么样的工作。
　　“我学的是师范……恩，家里几乎都是做老师的，估计我也不会免俗。”倪好从来对人没有防备，总是有问必答，她说完，有些犹豫似的，但还是将视线从电脑屏幕上偏过来，“程博晗，你的戒指可不可以给我看看？”
　　程博晗不解，却伸手把戒指脱给她，刚一摘下戒指，一旁的手机便响了。

　　是女朋友刘佩佩打过来的，程博晗接了，走回自己的房间听。
　　刘佩佩在电话中依然是和他谈起装修结婚的事情，从订婚至今，将近半年的时间，他们两人一直在这两个问题上进行拉锯，女友希望早点结婚，以妻子的名义随程博晗公派出国，她甚至一直在查阅移民的资料。
　　程博晗的公司一直有让他外派的意向，国外的总公司待遇好薪酬也比国内高出一截，是众人求之不得的美差事，程博晗却不以为然，加上父母就在邻市生活，虽然出国对事业的发展大有帮助，他却不愿意抛下父母来换取所谓更美好的锦绣前程。
　　刘佩佩已经为了这个事情和他吵过多次了，女方出尽百宝程博晗却仍无动于衷，依然故我租住在十几平的小房间内，每天穿阿玛尼的男装，开车上下班，婚事好像并没有在他的日程规划表里。
　　今晚一起吃晚饭的时候，刘佩佩对程博晗说，她已经联系好装潢公司，准备这两个月将程博晗之前买的房子装修好，装修好新房便可以去领证结婚，她说，博晗，我听说你们公司在年底前会确定公派的名单。
　　程博晗切着牛排的手指停下动作，他抬眼看了看对面的女朋友，像是并不认识她一般的，许久，他垂下眼，手指上的订婚戒指在餐厅迷离昏暗的灯光下静静散发出银白纯净的光芒，可是心却像坠入茫茫深海一般，无底无边，似乎下一秒就要灭顶一般地无望。程博晗继续切着自己并不喜欢的西餐，依旧是往常那般淡淡的语气，“佩佩，我并不愿意太早结婚。”
　　于是就这样不欢而散。
　　想来女友是太过着急了，否则不会隔了那么短的时间就给他电话，刘佩佩在电话里已经恢复，一把声音柔柔的煞是好听，“博晗，明天装潢公司的人会到新居那里，现在我去你那里拿钥匙可以吗？”
　　程博晗捏着电话，沉默了许久，终于缓缓说道：“佩佩，我不会出国。”
　　那边立即陷入安静，在程博晗以为刘佩佩已经离开电话机的时候，他听到对方的声音，“所以呢？”
　　“所以，我们把婚约取消吧。”他自觉不是仁慈善良的人，更不愿意在这样严肃的问题前勉强自己，所以并没有用征询的语气，而是已经在心里打了无数遍腹稿一般，直接肯定地陈述了出来。

　　晚上睡觉的时候，倪好对妈妈说：“不能把姐姐介绍给那个人做老婆呢，人家有女朋友了。”
　　“你怎么知道？”
　　“他的手上有戒指啊，”倪好问妈妈，“戴在无名指上的是婚戒吧？”
　　“唔，”倪妈妈迷糊地应一声，随即陷入浅眠中，轻轻扯起一阵鼻鼾。倪好在另一头辗转反侧，许久都睡不着，手中攥着的是程博晗的那枚婚戒，握紧在手心会微微硌人疼，晚上她在301上网上到很晚，程博晗都没有过来拿回他的戒指。倪好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竟然没有主动把戒指还回去，在手心攥出了汗，黑暗里，她躺在那里，把戒指套在自己的拇指上，戒指很大，戴在她的拇指都有些大，食指小心地摩挲着上面的花纹，指尖传来微凉的触感，倪好甚至未曾发现自己的嘴角，悄悄扬起了一抹笑意。

　　第二天起床吃饭的时候，倪妈妈无意间和倪好说：“楼上那个小程，一大早就赶着出差了，半夜秘书送了机票过来，说是很急，匆匆忙忙就走了。”
　　倪好“哦”一声，低头喝牛奶，猛然间又抬起头，“妈妈，那他什么时候回来啊？”
　　“这个就不清楚了，”倪妈妈对女儿说，“赶快吃，一会去你伯伯的学校办理一下实习手续。”
　　吃完饭倪好并没有着急出门，背带裙的口袋里还装着程博晗的那枚婚戒，应该不是特别昂贵的东西，起码上面没有一颗钻石，只在白金的圈身上面刻着一些倪好并不了解的纹饰而已，真是件素朴的物什，可是此时这个戒指在她口袋里躺着，却让她无来由地觉得异常沉重不堪。
　　倪好跑到301上网，一打开□□看见一条系统消息，一个叫“H”的人申请加她好友，倪好有隐私设置，加好友必须要回答她的名字验证，对方既然可以通过验证，想来也是认识的人了，倪好便随手点了“同意”。
　　和以往其他加了好友后便会来约着聊天或自报家门的Q友不同，这个H在加了倪好后并没有开口同她说一个字，倪好也没在意，连对方的资料都没看，坐在那里心不在焉地刷着网页。

　　再见到程博晗的时候，倪好正从实习的学校出来，站在学校外面的站台等公车，虽然已经是傍晚了，可是暑热却一点都没有消退，天气反而更加燠热沉闷，倪好从包里拿一把塑料的卡通扇子，呼呼地扇风，天气实在是热，扇子扇出来的都是一阵阵热风，空气里一丝水分子都没有。
　　学校开始放学，成群结队的学生来来往往，不时有认识的学生对倪好挥手：“倪老师好。”
　　“你们好……”倪好笑着回应他们。
　　许是因为下班高峰的原因，等了近十分钟公车也没有来，倪好愈发觉得燥热不安，索性走下站台，看看能不能运气好拦到出租车。
　　程博晗就是这时候出现的，他的车停在路边，车上下来一个长发明眸的时髦女郎，女郎穿着豹纹短裙，挑身材又挑气质的服装由她穿来一点也不显得唐突，反倒是衬整个人她格外野性动人，程博晗看见站在对面的倪好，按下车窗同她打招呼：“倪好，倪好……”他一连叫了两声，倪好这才注意到他，赶紧趁着车流不挤时跑过去。
　　刘佩佩看着往他们跑过来的倪好，扬着眉问车里微笑的程博晗：“你把那祖传的戒指送给了她？”她如何也不会料到，对面这个一身稚气的摇着卡通扇子的小姑娘会是程博晗的那盆菜，她一直以为他喜爱性感女神。
　　程博晗并没有看刘佩佩，他的目光始终停驻在对面那个穿白底绿点连衣裙的女孩子身上，倪好正站在马路中央，来往都是车河，进退维艰，她有些无奈地对程博晗咧嘴一笑，笑容明朗纯净，露出尖尖的虎牙，然后扬起右手，拇指上松松套着的正是他的那枚戒指。
　　程博晗对车窗外的刘佩佩淡淡说一句：“佩佩，希望你出国后一切顺利。”刘佩佩没有回应，微扬着脸大步离开，连头都没有回。
　　倪好坐上程博晗的车，抱怨连连，“唉，还好遇见你，否则我要饿死在这里了。”
　　“我听你姨妈说，你在这里实习。”事实上，程博晗听到的并不止这一点，在他貌似不经意的疑问下，倪好的姨妈说了很多关于这姑娘的事情，他甚至知道为什么他在那里租了两年却一次也没有见过她，那是因为之前她的两个暑假统统去了四川支教，义务的，一去就是两个月，总是晒的又黑又瘦回来，下一次义务支教活动的时候还是不顾家人阻拦坚持报名。
　　程博晗还知道倪好从姨妈那里要去了自己的号码，可是他出差回来后却一次都没有接到她的电话。
　　于是索性他自己来制造一场偶遇吧。
　　倪好看着刘佩佩离去的身影，打趣程博晗：“你女朋友走了哎，不去追回来吗？”
　　程博晗唇角含着笑，看一眼倪好的拇指，“她和别人去外国了，我不想自不量力……何况，呶，你已经拿了我的戒指。”他突然伸手揉一揉倪好的短发，笑容溢开来，“倪好，你好，我是程博晗，以后请多多指教。”

　　晚上倪好又是一夜失眠，半夜想给程博晗打电话又觉得不好意思，于是爬起来上网，□□自动登录，就看见那个加了好友却从来没说过话的H发来信息：倪好，你好。
　　她蓦地明白了，于是回复他：程博晗，你怎么知道我的Q号？
　　H：我帮你弄网络的时候，开了你的□□看到的。
　　倪好：你为什么叫‘H’？
　　H：help……初次见面，你就需要我的帮助。
　　倪好坐在电脑前失笑，她并不知道，初见的时候，程博晗只是看到她一个薄薄的背影，蹦蹦跳跳在妈妈面前玩一个呼啦圈，一次只转了一个圈便结束，却一次次乐此不疲，即使技术蹩脚到家，可是在程博晗看来，那一个小小的在灯火下的剪影，却如她的名字一般，格外美好。
　　而他此时也正对着电脑，静静看着备注里那个名字，心里涌起一大片令人心悸的温暖情愫，呵，倪好，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