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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 7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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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李氏恨进了骨子里的柳月影,此时正坐在小院中的小板凳上,面前放了个大大的木臼子,拿着小木杵,细细的捣什么。
阿修来时便见她一身藕荷色的襦裙,裙摆处绣着朵朵银白色的茉莉花。
广袖被缚帛缠绕系起,一双雪白如玉的小手臂尽数显露在天光下。
她一头青丝只簪起一半,插了支玉钗,钗上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扫着耳垂。
这一幕很是家常,恬静又温馨,阿修推开院门时,竟有一瞬的错觉。
这里是他的家,他如往常每日一般回到家,便能瞧见她等在家中,如眼前场景,见他归家,便笑颜如花的招呼着他净手用饭。
夕阳西下,便是最暖心的画面。
听到脚步声,柳月影抬眸,笑了笑道:“阿修来了。”
阿修回过神,凑到了她的身侧,好奇的问:“在做什么?”
夏蝉从厨房探出头来,笑着插话道:“大当家,姑娘在制松花药酒呀!”
阿修想起他曾在堤坝上尝过的松花药酒,问道:“这是济世堂的招牌?”
柳月影点了点头,笑道:“算是吧。”
阿修有些好奇,问道:“这酒方子是如何来的?一早便有了?”
“不是。”柳月影摇了摇头,耳畔流苏窸窣作响,她笑看着阿修,细细的解释道:“当年,我方入商道,只有一个现成的济世堂声名远播。可人人皆知济世堂没了‘老神医’坐镇,若想要在渝州城内继续屹立不倒,总要有能同其余药铺医馆相抗衡的东西,旁人没有的、拿得出手的招牌,秘方便是最好的。”
她伸出柔荑,抓了把身旁簸箕里的东西,扔进木臼里,轻声道:“苏老太爷还在世时,写下了诸多行医手札,那是他一生所学凝结之精华,可惜苏家没再出一个有天赋之人继承老爷子的衣钵。”
柳月影自嘲的耸耸肩,道:“我也没有这方面的天赋,看医书就像在看天书似的。可是老爷子的手札图文并茂,通俗易懂,我虽无能参悟十分,却也能懂个两分。
“白居易晚年受风疾侵凌,邪寒入体,血凝筋滞的困扰,只得卧床静养,心绪郁结中写下了《病中诗十五首》,其中《枕上行》有言:
“腹空先进松花酒,膝冷重装桂布裘,若问乐天忧病否,乐天知命了无忧。”
阿修了然的点点头,原来这松花药酒是有出处的。
“原来如此,没想到你单凭苏老太爷的行医手札,便能得出此等药酒,还说自己没天赋?”
柳月影笑道:“哪儿啊,药酒方子是柜上郎中们一起研制的,我只往里加了几味,试了无数次,酒量都见长了,这才得了这最终的方子。”
她有自知之明,于医道上当真算得上是庸才。
好在济世堂这么多年,日日耳濡目染,熏也熏出点儿药性了,学童入门的汤头歌能背出两首。正经诊脉治病她是不行,但药死个把人倒是不成问题。
这松花药酒是柳月影依着苏老太爷的行医手札,同柜上的郎中们潜心研制了许久,试过无数道方子,尝了无数遍药酒,最终得来的。
此药酒主祛风除湿,健脾养胃,有安神助眠,美容养颜之功效。
男女皆宜,以强身健体为本。
是以,当真论起来,这不算是一道药方,可说是一道补方。
药,毕竟是给病人用的,可补药却可日日皆用,老少皆宜,受众群广。
济世堂一月中的营收进项,松花药酒占了六成,不可不说此乃金字招牌。
这是之前苏家并不知晓的内情。
阿修看着柳月影又往木臼里扔东西,好奇道:“如今你离开了,这药酒便是便宜了苏家?”
凭什么?这么好的东西,是她费尽心思得来的。
就算他不知,也从旁人口中时常听到济世堂的松花药酒,可见是招牌,如此便便宜苏家了?
柳月影无奈的一笑,道:“柜上郎中们尊重我,以前酿酒时,他们都避开,由我往其中添加最后一味,是以,柜上的人都以为我添加的是什么至关重要的药材呢!”
“难道不是?”
“我哪有本事改药方啊!那方子上的每一味药材,每一种计量都有不可或缺的作用,改一点便破了药性,不能动的。至于这最后一味嘛……”
阳光下,她促狭的一笑,轻声唱和道:“一斤松花不可少,八两蒲黄切莫炒,槐花杏花各五钱,两斤白蜜一起捣。”
阿修这才看清,她身旁的簸箕上是些花干,细细看去正是槐花与杏花的花干,木臼里黏黏糊糊的,正是和上了白蜜。
他恍然想起,怪不得之前尝到的松花药酒伴着花香回甘,丝丝香甜。
柳月影笑眯了眼,解释道:“松花味重,酿入酒中味儿更重了,很多人不习惯。其实,这最后一味只是调味而已,若不调味,柜上按方制出的松花药酒,功效是一样的,只不过味道差之千里。”
阿修点点头,道:“常年服用松花药酒的人习惯了原来的味道,乍然换了,许是会觉得功效有变。”
他挑眉调侃道:“济世堂的营收怕是要大打折扣了。”
柳月影无所谓的笑了笑,这已同她无关了。
阿修试探的问道:“那么……苏老太爷的行医手札如今在你手中?”
“是,离开侯府时,我只带走了那套手札。”
阿修眼眸一厉,拧眉道:“是他们逼你的?”
“不是的。”柳月影笑道:“是我什么都不要的。”
他细细端详她的神色,见她泰然若素,丝毫不见气恼委屈,这才安下心来。
阿修想了想,真心赞道:“历朝历代,古籍文献的传承最难得,一把火便能将先贤一生的智慧结晶付之一炬。世人大多只看得见眼前的蝇头小利,意识不到传承的意义。月儿独具慧眼,能于粪土中挑中瑰宝!”
柳月影愣了愣,这是他头一回唤她“月儿”。
不似旁人唤起来那般的平静无波,习以为常。
这个她自小听到大的名字,好似历经千山万水,穿越风霜雨雪,终是从某人的心头,辗转滑过喉头舌尖,落到了她的耳畔。
她有些意外失神的看向阿修,想了想,调侃的问道:“若我当真是被苏家赶出门的呢?”
阿修微微垂眸,如狼的眼眸凝视着她,一字一句道:“那我便让他们将欠你的都还给你!”
看着他毫无玩笑的眼神,柳月影愣怔住了。
阳光下,他的眼眸深邃到连天光都照不透,许多她看不懂的情绪在涌动。
柳月影回过神来,别开眼,垂眸一笑,道:“傻不傻?”
心头涌上暖意,有人护着的感觉,终归还是很好的。
***
入了夜,夏蝉跪在床边,为柳月影铺着被褥。
突然,小丫头扭头冲柳月影道:“姑娘,大当家是不是喜欢你啊?”
柳月影被她这般直愣愣的问询惊得差点儿摔了手中的茶盏,遂拧眉道:“臭丫头,别胡说,阿修只拿我当姐姐!”
夏蝉歪着头,不解道:“可是人家从没有管姑娘叫过姐姐啊!”
柳月影怔住,细细回想,好似是有许久未从阿修口中听到一声“姐姐”了。
她以往便从不在意称呼,初识时听他唤一声“姐姐”,会有些不适应,久而久之便也不在意了。
可是从何时开始,他不如此叫了呢?柳月影记不得了。
今日,他更是直接唤了她“月儿”。
那般的熟稔,这份熟稔中又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好似他们已相识许久。
柳月影正愣神儿,夏蝉不知何时凑到了眼前,一张小脸儿凑得极近,吓了柳月影一跳。
夏蝉笑眯眯道:“姑娘,大当家看你时,眼睛里有光,一闪一闪的。”
柳月影又好气又好笑,伸出手指头抵着夏蝉的脑门儿,将她推远些,嗔怪道:“臭丫头,学会调侃主子了?那你说,你是不是看上那位柳公子了?”
这不说还好,一提柳如刀,夏蝉的一张小脸儿“轰”一下便涨红了,拧着衣角嘟囔道:“姑娘笑话奴婢,奴婢不理你了!”
说罢,跺了跺脚便跑出了房。
柳月影垂眸一笑,看着桌上的烛台,又想起了夏蝉的话。
想着想着,她便自嘲的笑笑。
人家一个正值壮年的大好儿郎,外形出众,统领着鹿鸣山雪狼,又是江南十八水路总瓢把子,想找个什么样的好姑娘没有呢?
怎会对她这么个昨日黄花起心思呢?
还是别自作多情的胡思乱想了吧,以免彼此相处着尴尬。
柳月影端起烛台,慢慢走到床榻边,舒服的窝进被褥里。
她长长的舒了口气,看着如烟的幔帐,微眯眼眸。
说着别在意,可夏蝉的话终是在她的心头划下了一道不轻不重的印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