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周目的魔法师》拉拉雷尼

7、往来处去

　　“我们本应该在意识到这是个骗局时就掉头回去，然后狠狠揍那个该死的宝石商人一顿，把什么红石什么祖母绿都塞进他的屁股。”塔拉扬痛苦地摇了摇头，“这样一切错误都不会发生。”

　　蒙比乌斯注视着兽人佣兵，那对安静的绿眸子时常会给人一种专注的错觉，他说：“但错误不会回头。”

　　塔拉扬懊丧地说：“是的，错误不会回头。”

　　“所以一切都迟了。”兽人连脑袋上的耳朵都垂头丧气，“队长、费利特、乌瑟……所有人都死了。”

　　蒙比乌斯不动声色地挑眉：“所有人？”

　　“没错，所有人。”塔拉扬恍惚地说，“……我已见证一切。”

　　*
　　蒙比乌斯坐在距离佣兵几步之外的杂草堆里，眼神相当专注——专注地看着兽人佣兵的角色面板。

　　一切数值和佣兵告诉他的没什么两样，三星佣兵应该有的高级体能，中级剑术，以及比小法师长十倍的血条。

　　蒙比乌斯轻声低语，确保一旁佣兵听不到的情况下和弹幕小声互动。

　　“很普通的数值啊，这种小黑一个能吃一排……我知道小黑不吃兽人肉，小黑是尊贵的血盟大公omasake用户，没有诋毁小黑品味的意思。”

　　“所以为什么他逃出来了，嗯……兽人确实有爆种天赋……武魂合体，咳，那也不能拿毛绒小爪子挠死高等魔物吧。”

　　【越级挑战，斗气化马！】
　　【给我干哪儿来了这还是魔法异世界大冒险吗】
　　【主播炸烟花又好到哪里去了，好家伙刚才吓我一跳，感觉溅了一脸血】
　　【老鲍勃一觉醒来农场变魔物现杀现卖大卖场】
　　【此处没有一个现实南瓜获救】
　　【说起来有没有人记得主播到底是来干嘛的】
　　【来战斗爽的，战斗爽！战斗爽！】

　　爆破流主播眼神飘忽，无视弹幕有关任务的讨论，语气相当刻意地转移话题：“报丧魔鸦可不是吃素的……好吧偶尔也吃，一个三星佣兵团不可能敢硬闯魔鸦巢穴。哪怕鸟窝里没有鸟呢，三星佣兵团整队覆没，说明遇到的危险让他们几乎没法反抗。”

　　蒙比乌斯从佣兵平平无奇的血条蓝条看起，战斗技能暂时未知，不知道有没有特殊保命技能，已知装备栏是品阶为普通的防具一套，轻铁剑一把，也没有可见的特殊物品。

　　下面一栏是［善恶值］。

　　［善恶值：41 倾向：恶］

　　善恶值并非是简单地判断角色道德意义上的善与恶，而是通过该人物的行为准则得出他的阵营倾向。

　　譬如说虔信光明神，抵制任何不忠不善行事的神职人员通常数值大于50，被判定为“善”，阵营倾向为光明阵营；而愿意使用“旧遗物”，会在任务途中使用诡计，有概率撒谎、背叛或被策反的佣兵们通常数值小于50，被判定为“恶”，阵营倾向为堕落阵营。

　　［善恶值］属性越高或越低，越容易说服角色接受光明/堕落阵营。倘若需要改变一个角色的阵营信仰，或使他们接受违反原本阵营的魔法道具、行事准则等，则需要玩家主动与该角色接触，在事件选择中刷取该人物的善/恶值倾向。

　　这种事有时候做起来会比较缺德，比如说抽时间日常带神职人员去看半血魅魔表演刷低他们的善恶值，然后忽悠他们喝下堕落阵营道具魅魔血秽乱教会之类的。干完一次后，该档中蒙比乌斯直接被圣所永久拉黑，所过之处教堂大门通通上锁，血盟之主摩帝法本人来了都没这样的待遇。如果光明神纯洁的大塑像会动，见了他大概都要把头扭过去。

　　所以部分有固定阵营的重要角色，他们的阵营倾向在策划的设定下几乎无法转换。要么是数值太高逼近满值难以刷取，要么就是干脆锁数值，增高和降低一样困难。

　　某位重要可攻略角色，赫赫有名的王都骑士团团长赫伯特就是上了数值锁，［善恶值：53］八百年不动一微米。明明拥有一张傲慢逼鼻孔看人的冷漠脸，无论是勉强超过50的数值，还是那副平等地瞧不起任何人的死装态度，都不像是会老老实实给光明神打一辈子工的样子，偏偏常规方法根本刷不动他的数值条。

　　但相对而言，普通佣兵或是冒险家npc的善恶值就很容易出现波动。佣兵类npc出于人物行为模式的需要，善恶值通常徘徊在30-55之间，眼前这位兽人佣兵41的善恶值基本算是平均水平。

　　他们并非是信仰堕落之力的魔化者，也不是忠诚的光明神派卫道士，道德水平相对比较自由，随行为需要上下浮动。

　　善恶值为41，说明这位佣兵并不排斥说谎。

　　蒙比乌斯决定听一听他的故事。

　　*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骗局。

　　但费利特那个家伙，他简直像个矮人一样粗鲁，可他偏偏是个精灵，他的确有着精灵才有的才能，那些尖耳朵的家伙天生被自然眷顾，他们的母树保佑着他们。费利特也一样，他能感受到我们听不见也闻不到的另一种弥漫在空气里的东西，这种能力帮大家找到过不少“好东西”。

　　但这一次他简直兴奋地要跳起来打队长的膝盖，他说他从没遇到过这样浓郁的气味——那些“旧遗物”的味道并不好闻。死了的东西总不会好闻到哪里去，可这种味道是力量和金锭。

　　他说他闻到了活血的味道。

　　我们第一次听说，那些发烂的尸体竟然还会流血。

　　费利特的那股兴奋劲几乎感染了我们所有人，他像只聒噪的鸭子一样不停催促我们前进，向深处去、走到洞穴的尽头去，然后去找到“它”，找到费利特喋喋不休的那块还流着血的肉块。

　　怎么会有腐肉还能流出鲜血？我们竟然没有一个人感到一丝疑惑。

　　我甚至真在他的言语里嗅到了血的味道。我听见队长“咚咚”撞击胸腔的心跳声，听见乌瑟变得急促的呼吸声，特里斯坦正在拼命咬紧他的牙齿，他激动的时候就会这样，上下牙受冻一般战栗发抖。

　　我将手里的铁剑挂在腰间，因为我手上的汗水已经打湿剑柄。

　　我们应该找到它。

　　这些丑陋的鸟住在森林深处，然而每晚都会不知因为什么原因飞往森林外。我们在洞口蹲守了好几天，决定在夜晚深入那些乌鸫怪物的巢穴。

　　这个巢穴遍地都是岔路，多亏这里不算大得离谱，况且我们一直能闻见它的味道，我们闻见它，我们听到它，它一直在，它……它在……

　　它、它……我……

　　*
　　“‘它’在？”蒙比乌斯蹙眉，无声挥动魔杖，施了一个低级安魂咒，他的声音变得如同最轻的呼吸，仿佛只是梦中的一声长叹，“它在做什么？”

　　塔拉扬也用着那种恍惚的声音，梦游一般张口：“它在呼唤……它在引导。”

　　*
　　它在请求。

　　直到我们牵着它伸出的手，它的手是红色的、黑色的，我们牵着它伸出的手，走到洞穴的尽头，我们没有迷路，洞穴里只有一条路，我们走到它的面前。

　　它躺在地上，地上是黑色的羽毛和泥土。它在流血，它的血打湿羽毛，这里湿漉漉的，到处都是鲜血。

　　它为什么会说话？

　　我、我没有听见它说话，但是队长听见了它说话，队长蹲在它面前，队长的眼睛和耳朵流出血。

　　乌瑟说他耳朵疼，费利特说他听不见了，特里斯坦跪在地上，这里到处都是血，他的衣服上都是血。

　　只剩我还能站着，所以只能我来问队长，我问他正在干什么。

　　队长晃了晃头，他眼窝里的血简直流得像一条小溪！可他很笃定地说，它只是在请求，它拜托我们帮个忙，它想回去，它不应该在这里，它很想念他。

　　它是被那些鸟带过来的，又是那些该死的乌鸫，恨不得把国王也装进它们的老鼠洞里。

　　只要我们肯帮忙带他回到原来的地方，它就会报答我们。金银美酒，秘境宝藏，我们都知道，它能做得到。

　　它能做到一切，但我们失败了。

　　队长带上它后总是在低声碎碎念，他把它贴身放着，有时候会突然变得很悲伤，有时又在大笑。我们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乌瑟说队长已经疯了，他被那个“旧遗物”的力量折磨疯了。我们就应该现在拆伙，队长都疯了这个佣兵团还能有什么前途。

　　特里斯坦说乌瑟整天只想着回老家种地，可北地冰冷的石缝里连一棵杂草都长不活。不如把队长杀了之后带着那东西去卖掉，我们把钱平分，再去南方买一座庄园。

　　乌瑟再也不想满大陆团团转，特里斯坦想买一把好用的剑去秘境杀更多魔物赚金锭，费利特听不见了，他什么也不知道。

　　但我们什么都没做到，队长在他们动手之前杀了所有人。

　　队长只是一个人类，可他有着那个怪物身上的“旧遗物”的力量。队长要带它回去。

　　它说，它想要回去。

　　回到来时的地方，回到安眠处，回到掌中。

　　*
　　“它是什么？”

　　像是深潜的梦境被打断，塔拉扬倏然一阵颤抖，僵硬地转动眼珠，布满血丝的眼睛仓惶对准蒙比乌斯没什么表情的脸。

　　塔拉扬齿关战栗，呼出惊惧的气音：“它是……一颗眼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