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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牵机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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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大雪,宜饮酒暖身。
永醴坊内酒意融融,锦台上有紫胭等美貌娘子翩翩起舞,堂下众人如痴如醉。
李怀安胡天说地,从谢拂门第高贵满腹才情侃到李近雪艳福不浅得了便宜还卖乖,李近雪漫笑听之。
就在他说到阿沛和卫青莫名有些般配的时候——牵机带着漫身雪风脚步轻缓踏进永醴坊,步履交错间衣摆微漾。
他整个人隐在白纱帷帽后,素指执着一柄玉骨伞,自挑了一张桌子坐定。
“瞧这身段,这小腰细的……绝对是个美人儿。”有人窃窃私语。
“……”
牵机隐在白纱后的一身红衣并无其他装饰,唯一一抹他色便是腰间束绑的一根白绸,十分引人注目。
阿沛眉心微皱,心中暗忖牵机出现在永醴坊绝非巧合。
“客官,喝点什么酒?”
葱白的手指自帷帽后递出来一枚硕大的金元宝,“随便上。”
白纱掀起瞬间露出了来人一角白皙的下颌。
小二愣了愣,镇定回道:“好嘞!好酒这就来。”
他好像酒兴正酣,一连饮了三壶酒,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一壮汉喝得满面红光,拍了拍圆滚的肚皮靠了过去,“美人怎的一个人,不如让我来陪陪……”
话音未落,一缕银光闪过,壮汉人头落地。
一切发生得太快,以致于壮汉颈间断口处还没来得及飚血只汩汩冒着血泡。
场中静了一瞬,随即尖叫声四起。
“杀人了,有人杀人了……”
“……”
方才还出言不逊的人此时抱头鼠窜,永醴坊内一时间乱成一片。
锦台上却还歌舞升平,丝毫不受影响。
牵机慢慢朝左侧侧了侧身子。
隔着四散奔逃的众人,李怀安觉得那红衣人分明是在看他们。
锦台上紫胭衣着清凉,断臂处镶了一个金色桃枝状的玉璧,紫色小衣下摆的铃铛随着紫胭轻摆腰肢发出叮铃的声音,若是忽略堂下的血腥场景,这分明该是一曲极其养眼的舞。
谢拂到底是清正宗少小姐,看见死状可怖的尸体仅皱了皱眉。
“什么人?!”侍卫怒目拔刀侍立。
卫青却要冷静的多,但同样如临大敌。
小儿一甩抹布,无视堂内争端,给红衣人端了酒过去,“客官,您要的酒。”
大门不知何时关了,李怀安眯了眯眼,这又是唱得哪出戏。
那红衣人兀自端了酒杯,像是正在观赏歌舞。
谢拂同样疑惑但也知道来者不善。
红衣人好像思考了一阵,漫声道:“受人之托,来取一颗项上人头。”
李怀安压低了眉头,心中一动,“来者何人?又是受谁之托?”
久久没有得到回答,然而乐声轻扬依旧。
李怀安心中隐隐有了答案——
红衣,牵机。
并不难认。
李近雪漫不经心道:“却不知是往谁的项上取这颗人头?”
“沂水李怀安。”
他声音妖异靡散,仿若一道催命符。
话音与乐声骤停,紫胭从锦台掠了下来,手臂上的玉璧竟变换成一柄金红交错的利剑,直直朝着李怀安而来!
李怀安瞳孔紧缩,待金戈相碰时才反应过来,紫胭被乌落一剑隔了开,转眼间就缠斗到一起。
李怀安抱头缩到了桌子下面,“乌落!”
许是方才还温声暖语的美人儿突然变成了面目可憎的杀手,李怀安一时接受不来。
更想不明白是何人要取他性命。
至少在谢拂看来李怀安此时狼狈不堪,她略带惊恐的捂住胸口被谢府侍卫护到了一旁。
墙角处还蹲着不少没来得及跑出去的酒客正瑟瑟发抖,已经有人想去开门,然而还不等那人摸到门栓,一柄剑擦着手指直直射了过来,竟死死嵌进了门板剑柄震烁不已。
乌落失了剑瞬间落了下风,没想到这个女人这么难对付。
“近雪快救我啊!”李怀安躲在桌下,紫胭暂时被乌落牵制住,他时刻提防着那方坐着不动的红衣人。
李近雪:“卫青。”
“是!”卫青拔剑加入战局。
“去帮忙。”谢家侍卫大多是清正宗弟子,此时确认谢拂安全也适时出剑。
紫胭明显不敌卫青乌落两人,眼看着卫青的长剑就要吻上女子的脖颈。
一道银光自牵机袖中飞出,狠狠钉入了李怀安左肩,瞬间飚起一道血箭。
谢拂惊呼,“李公子!”
长剑将将停在紫胭脖颈处,卫青乌落只好转头去护李怀安。
李怀安捂着伤处痛极,冲动之下见有人相护也不再躲闪,“什么人叫你来的?买我的命?呵,酬金我出十倍,你替我杀了那人,如何?!!”
卫青目光微沉紧盯着牵机,公子的意思是保李怀安,李怀安如此不加掩饰的嚣张,他或许不清楚对面是谁,三更雨牵机的暗器无人能躲过,更别说李怀安这样一个站着不动的木头桩子。
“杀人总该有个理由,冒冒失失动手别吓着无辜的人。”李近雪以一种格格不入的冷静语气开口。
阿沛静立不语,如此的场景也是她没有料到的。
那人似乎笑了,“琼王李怀安,是怎样一个人不消我多说,你再清楚不过。”
李近雪置若罔闻,对方一语点破李怀安身份,谢拂目光逡巡游移不定。
“与我无关——今日我不想多见血,这人你就杀不得。”
“若我必行杀招?”
“三思。”
紫胭立在牵机身侧,面对李近雪莫名胆寒。
似是对李近雪劝说的回应,又一道银镖飞出。
“噗嗤——”李怀安受不住这力道竟直直跪倒,双肩血流如注。
李怀安低头似要将牙咬碎才勉强稳住心神,眼中精光闪过似有度量,急声道:“到底是什么人要杀我?!”
牵机袍袖一挥,红衣无风自扬,隐有钧雷之势,“你有欠之人。”
李近雪沉声,“牵机!”
犹如被下了定身咒,牵机忽而定住身形唯有衣袍垂动。
倏而他声音寂寥,“真的杀不得吗?”
阿沛眉头微敛,不明其中玄机。
——
人群自中间分开,谢三川听闻谢拂遇刺亲自带清正宗弟子到场,讨论声霎时偃旗息鼓。
不知为何那红衣人没再为难李怀安,等谢三川等人来的时候永醴坊坊主这才睡眼惺忪的出现,一看堂中的血腥狼狈当即差点晕过去,管事的劝她想开点,谁也没想到在永醴坊干活许久的紫胭姑娘竟然是江湖暴客。
赤灵哭的梨花带雨,竟也有几分真切。谢拂替赤灵在谢三川面前辩了几句,谢三川冷眸微闪没再多说,只眼里添了些森然。
谢拂略带深意地回绝了赤娘子的挽留之后,顺水推舟提议将李近雪等人迎进谢府以尽地主之谊。
李近雪没有过分推辞,行止洒落,“如此,便打扰了。”
“金公子别这么说,那些杀手说不准是否会回转,客栈不如谢府安全,”谢拂心里隐隐悦然,话也多了起来,“再说李公子有伤在身,也不宜在外辗转。”
谢拂前后忙过诚意十足,李近雪持礼道:“多谢谢姑娘美意。”
男人风度绝佳却不易亲近,谢拂颔首,“我去看看李公子。”
——
谢拂安排的这处院落景致雅静,自成一派悠然。
月明星稀,院中有石桌静立,李近雪略一思忖,随口道:“今日看戏觉得如何?”
阿沛正在替他斟茶,闻言放下茶壶,声音如玉珠落盘,“公子,今天阿沛差点被吓死,那人的头一下子就掉了……”女人美眸微敛,“真的太可怕了。”
李近雪面色不变,似乎对这样的回答并不意外,“你以为李怀安是个什么样的人?”
阿沛心中惊讶,看李近雪的样子却不像开玩笑,她从来都惯会装傻,“琼王风趣大方,落拓不羁……”
“即使他从前轻慢你,给你下药,你也这样觉得?”李近雪俊面带着柔和的笑,阿沛莫名想到了秋水温软同时包容所有。
阿沛竟不自觉真的开始思考这个问题,当初李怀安提出下药这个法子的时候,她当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直到躺在榻上迎受男人猥亵的目光时却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了,或许比起丢掉性命受辱好像真的不算什么,至少阿沛不怎么在乎,“阿沛早就忘了以前的事。”
李近雪眼眸中划过一丝暗伤,是啊,她早就忘了从前的事。
他似叹似嗤,“不管你是什么身份,首先你是个人。”
听不出李近雪话里的意思,阿沛却记得李近雪提议用盐水泼她,以及在王府中对她的偏待。
阿沛眸光淡淡,“不过是人下人。”
李近雪洞悉一切,好笑道:“嘴上这么说,心里可不是这么想的。”
所有情思如果能用语言描绘其万一都是奢望。
他缓缓道:“落入泥沼的明珠并不比锦盒里的黯淡。”
——
自李近雪中媚酒一事后,卫青就支走了阿沛,李近雪对此也未有异议,不用跟他共处一室阿沛倒乐得轻松。
窗外飞雪连天,阿沛敏锐睁眼,一双乌瞳点漆如墨,果然见窗纱上映着一道影子。
阿沛点了一旁玉儿的睡穴,跳下床推开窗格时,影子却飘去了不远处的梅树上。
“宫主近日或许有吩咐,你自留意一下。”
阿沛没有接话,牵机立在梅枝上,也只静静看着她。
犹豫再三,“你今日为什么……”
不等阿沛说完,那道红影已消失不见。
一个小小的木盒静静放在窗棱上,里面躺着一颗红色的药丸,阿沛深眸黑不见底,没有一丝停顿将药丸吞了进去。
牵机与以往没什么不同,然而阿沛脑海中却闪过了他腰间那抹从未出现过的白色。
——
赤灵:“护法在场,我不便现身,还请牵机大人莫怪。”
“可惜了,不是每次都有这样的机会……”紫胭指的是在李近雪眼皮子底下杀人的机会,想起这位护法,紫胭心中虽惧怕却又存着几分不明的悸动。
赤灵全然不似紫胭放肆,她颇为稳重,“这次没有得手,不知牵机大人稍后如何打算?”
牵机答非所问,“骨肉相残有悖人伦?”
在场两人一怔,不知如何回答。
“从来就没有骨肉相亲一说又何来人伦。”
“——又怎会杀不得。”
血红的瞳孔浮现一道影子,那是在昏暗的小屋里——
“为什么要给自己取名牵机呢?”
受尽磨难的女人依旧清雅自持,那个时候的她眉间总萦着一缕淡淡的愁思,眼睛深处却有着不曾改变的温和,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一道道刻入牵机心里的纹路,从此不会忘记无比清晰。
这一次牵机再次在心里描摹女人的眉眼,一遍又一遍,可对方却再也不会睁开眼睛。年少颠沛流离受尽苦楚,身边始终有女人羸弱的身影,不甚有力却总能护住他替他承受拳打脚踢,遮挡狂风暴雨,每每靠近她牵机总能想起雨后的青草味、只吃过一回的梨膏糖、滚过草地时草尖擦过的疼、还有太阳下的笑声与女人温暖柔软的怀抱。
就在刚才她声音断续,“孩子,替我好好活下去,虽然很苦……可……请你原谅娘,娘会在天上看着你……”
室内天光暗淡,眼前憔悴的女人早已咽了气,在外一向杀伐果决的牵机思绪散乱如死水一般,已经很久没有叫过她了,牵机忘了怎么开口。
良久,目光微动,“娘,您曾问我为什么要叫牵机……您忘了吗,牵机剧毒,人人避之。”
“我想让该死之人付出代价,没想到有一天您先离开了我。”
场景瞬间拉远,牵机从昏暗小屋置身于乱雪天地。
牵机的眼里一瞬间激起血红,乌发在雪天里飞扬如屏,一袭红衣似染血般深重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