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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两全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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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灵有灵,沛然莫御。”
一道声音自珠帘后送出,缥缈如梵音入耳。
丁阿婆丝毫不惧,打量这座轿辇,那位传说中的离魂宫宫主便在这轿辇之中。
那人缓步出帘,侧首看来,面容在纱帘后寸寸显现,笑意盈盈,一身雪衣清俊绝伦,然而常看却有一股邪异之气。
不远处的罗馗敛尽声气,小心伏在树上,积雪不动。
离魂宫宫主从不现世,江湖中历来众说纷纭却又不敢高声谈论,一说是一千年老怪物,一说是一垂髫小儿。
没想到今日却在如此情境下得见,只是这照灵山到底有什么秘密……罗馗藏在乱发下的眸色渐深,不曾放过下面的一举一动。
待看清来人模样,丁阿婆目眦尽裂,了然轻笑,真是世事弄人啊,“原来是故人……离魂宫宫主,老身有礼了。”
隳柔恍若不闻,“绞舌。”
人还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气,被长刀刺进嘴里,刀尖一挑便是一块血肉溅出。
被鬼面人围住的丁氏族人倒地挣扎,口中咯出血泡,却无一人再能发出声音。
丁阿婆唇间带血,见小叮当捂嘴痛得直打滚,枯朽的指头生生抓进了地里,看向隳柔的眼神几乎洞穿了他。
周围鬼面人丝毫不为所动。
隳柔却一心欣赏雪景不再施舍眼神,信步下了轿辇,“雪山丽景,走走也无妨。”
他舍了辇舆,在山道间徐徐行进,丁阿婆等人被鬼面人拎了跟上。
罗馗只觉得一口血气抵在胸口,不抒难已,好个离魂宫,好个离魂宫。
此时却不是出手的最佳时机,罗馗只好远远缀了上去。
——
照灵山上有一祠堂,堂内供奉丁氏祖先。
此时堂内鬼影重重,血气深重,烛火飘忽,丁阿婆等人口中血红空洞,面色青白,却端坐自持,毫无怯意。
身边的孩子已经哭过了,似乎是感受到族人从容就死的意志,小叮当安稳依偎在阿婆身边。
外间雨声磅礴,祠堂内却一时寂静。
隳柔取了三支香,模样好不庄重,点香敬拜,如若只看这一方——白衣公子,面色和暖,虔诚焚香。
好一派光风霁月的姿态。
可惜另一边却是刀尖淌血的鬼面人静待。
又怎料玉面下是一副罗刹心肠呢?丁阿婆不愿再看,徐徐闭眼。
隳柔直视丁氏牌位,这地方七年了还是没变,心底却没什么感觉,垂手将燃香插进香炉。
苏孑衣早就被鬼面人以及丁阿婆等人空洞洞的嘴吓得六神无主。
见有人靠近,坐在地上疯狂摇头,“别杀我,别杀我……”
女人形容脏污,身上隐有恶臭,隳柔面色不变,白玉般的手抚上她沾了黑灰的脸,“就是你吗?近雪的未婚妻?”
苏孑衣眸光惊恐,隳柔靠近她时带来一股淡淡的墨香,配上一副近妖似的眉眼,早被吓得不知对面人在说些什么。
更遑论从她嘴里听到回答。
今夜亲临,不过就是想看看近雪的未婚妻长什么样,是怎样的人。
他曾经也想过什么样的人才能配得上近雪,机敏可意的,冷静自持的,鬼主意多的,不怎么爱笑的……
想到最后,却都是同一张脸。
隳柔重新盯住面前的女人。
这个女人差远了。
配不上近雪就是了。
红衣牵机在一旁端详半晌,上前道:“宫主,此女时常在护法身边出现,纠缠不已,手段层出不穷,何不今夜为护法除了这个麻烦。”
隳柔接过一旁等待的绢帕仔细擦着手,末了将绢帕随手扔在苏孑衣身上,转身道:“不必,将人送回去罢。”
旁边几个鬼面人领命,将人拖了下去。
阿沛一直在院中静立,周身被雨浇透,因为苏孑衣在堂内,她不便现身。
寒雨刺骨,视线受雨幕遮挡,阿沛望过去的眼神毫无感情,伏在树上的罗馗瞬间肌肉紧绷,鸡皮疙瘩竖立,恍惚间想起幼年体弱时被野兽盯上的悚然感,他极缓地收紧了拳头随时准备暴起。
雨里,那人却仅仅只用无机质的眼神看住自己没有动作。
两人隔着雨幕对视,罗馗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直到苏孑衣被拖进雨幕,阿沛才抬脚进去。混着寒气冷雨,阿沛踏入堂内,单膝跪地,“属下来迟。”
隳柔长眸轻斜,远远看她一眼,可那一眼却把她全身剜了一轮凌迟,剜肉剔骨却隐隐悱恻。
剔的是他自己的骨,悱恻的也是他的心。
阿沛垂首。
不是一直好奇李近雪会怎么对她吗?为何时隔一年再见了她……心底会如落冷雨?
“你也回去吧。”
阿沛心下一动,对他的意思有了几分理解,派她在李近雪身边,却不为刺杀,说是等待命令。
有令则杀,无令则待。
实则是对离宫护法的优待,等待护法回转心意。
阿沛漠然颔首,正待退出。
主座上又传来声音,是他折磨人时惯会用的语调,“等等。”
隳柔广袖轻拂,一字一句仿若世间最动听的音律,“将这些人处置了,一个不留。”
话音刚落,白影犹如飞仙一般掠出门庭,消失在雨幕中。
红衣牵机路过阿沛时望了她一眼。
阿沛冷冷回视。
小叮当指着阿沛,好像有无数的话要控诉,最终只能无声泣血。
丁阿婆在阿沛进来时便睁开了眼,静静地望着她,似乎也想说什么。
只可惜阿沛错过了她浑浊眼里的无奈与波澜。
此时才是阿沛最熟悉的状态,屠刀和冷雨。
天地不仁。
以万物为刍狗。
阿沛垂手看着他们。
分明还是那张脸,却哪里都不一样了。
罗馗愤恨想着。
原来那贵公子身边的美貌姬妾竟然是离魂宫的人。
亏他还心心念念看上了她,只恨自己看走眼。
此时却不是懊恼这些的时候。
如今祠堂内只剩不过十个鬼面人和阿沛。
三更雨牵机不知走远没,虽不知阿沛底细,但——
不能再拖!
罗馗翻身落进堂内。
阿沛利落回身格挡。
罗馗落地,甩了甩手。
这女人不简单。
“是我看走眼了,竟然没认出来阁下来自离魂宫。”
雨夜奔袭,罗馗面上十分狼狈,气息却持重深缓,缓慢而坚定道:“我只要丁阿婆和小叮当。”
阿沛像是没听到罗馗的话,“上!”
鬼面人瞬时与罗馗缠斗在一起。丁阿婆心下早已有了计量,目露悲切却异常坚决。
罗馗铿然格开鬼面人挥来的莲魄刀,偶然看过去,待分辨清楚时心下一惊,“不要!”
丁阿婆竟直接拿脖子撞上身边鬼面人抽出的刀刃上,枯瘦的身子缓缓滑落,最后的眼神落在为首的阿沛身上。
阿沛漠然收回眼。
——今夜有雨,你们本该下山,是你们自己没抓住机会。
鬼面人纷纷抽刀割断了他们的脖子。
血雨落下,似有几滴溅在阿沛侧脸。
她习以为常的没有将鲜血抹去。
罗馗解决掉几个鬼面人,凌空探手,竟从鬼面人扬起的刀下把小叮当抓了过去,一眨眼已出了祠堂。
阿沛手腕一拂,一柄弯刀旋出划破雨幕,追着罗馗而去。
弯刀自身前凌厉绕了一圈,罗馗被迫翻身止住步子,落在院中。
风声骤起,阿沛接回弯刀,身子犹如紧绷的弓箭,雪刃直逼罗馗面门。
小叮当砰然落回地面,仰面对着漆黑穹顶的雨幕,只觉得有无尽的雨滴朝自己落下,后来变成了红色的血,再后来变成了阿婆的脸。
罗馗双手间气流回转,隐有吞吐天地之势。
化骨手。
被勾出了最原始的战意,阿沛朝他咧嘴一笑。
雨幕中只见雪光,这柄弯刀不长却被阿沛用得出神入化,挥斩间将罗馗的化骨掌力化解在刀刃之间。
然而却是万万不敢以肉身碰上他的手掌。
罗馗双掌揉划,隐隐是一个乾坤,周遭急雨缥缈似是被掌力萦绕成了弧形,原本是已分辨清楚的雨幕,却凭空探出一只手掌,阿沛躲闪不及只能送出刀去,刀刃刺破血肉,罗馗一掌拍在阿沛肩头。
手掌被弯刀刺破,化解了不少掌力。
阿沛受过一掌生生咽下喉间血。
待她落地时小叮当就在脚边。
弯刀悍然抵在他脖颈一边的地面,只消一划便能完成任务。
——“将这些人处置了,一个不留。”
恍惚间却想起了月光下水渠边,她往这小孩脸上弹了水珠。
——“你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吧?”
稚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随即是雷声炸耳,闪电划过院里被照的雪亮。
睁眼时却是雨幕下空洞的嘴,雨水仰面打在脸上浇得他睁不开眼,眼窝处积了小小的水洼,口中不停咯出血泡,他勉力睁大双眼,他是想要看清仇人的模样。
——可我真的见过你啊。
大雨中传来罗馗的声音,“住手!”
阿沛回神,她会听隳柔的。
手上不停,刀刃割破喉咙的感觉一直传到掌心,阿沛忽略不适利落起身。
刀尖急急簌落血水,阿沛嘴角淌血,却也只定定站在雨里,不再出手。
今日留这化骨手一命也罢。
罗馗抓起不知道死活的小叮当,掠向照灵山西北方向。
望着罗馗远去的背影,阿沛转身,盯住了屋檐上的人。
红衣牵机执着玉骨伞。
雨声凄厉,血气森然。
何为恶?
何为善?
几道雷声滚过,阿沛原以为他没听见。
牵机:“我们这样的人思考这个问题未免虚伪。”
阿沛眼神一时茫然,“可你也不知道答案。”
牵机:“我不知道,你未必不知道。”
阿沛不懂他的意思了,她要是知道又怎么会问?
红袖拂过,几道暗器追去余下鬼面人太阳穴,霎时间只剩阿沛牵机两人。
牵机衣袂蹁跹,直直飘了下来,错身站在阿沛身前,“当然是错。当你在想善恶的时候就已经错了。”
错了吗?
可是错在何处?
“从你拿起刀的那一刻起,善恶便不由你定,若是执意违抗岂能得善果……”牵机无法再多说什么,只盼她永远都是阿沛。
如今又何必庸人自扰。
离魂宫向来不论善恶,只论刀起刀落。
雨幕中阿沛缓缓抬眸,眼底一片冰冷。
——
雨声淅沥,卫青用剑鞘翻开尸体,仔细辨认后,“公子,是离魂宫的人。”
李近雪静立雨中,卫青落后半个身位为他撑伞。
丁阿婆等人陈尸堂内。
李近雪凝眸看了很久,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离魂宫的手笔,隳柔来过。
呵。
“公子,没有发现苏小姐……”
没有发现活着的苏孑衣,也没有发现她的尸体。
“公子!山下来信,苏小姐回来了……”
卫青回头,一丝惊诧从眼中划过。
李近雪望着天边惊雷,片刻后淡淡转身,“殓了吧。”
——
小小古溪何时出现过如此美绝之人,甚至一时难以辨其是男是女。
来人举止浪荡,身形弱柳扶风,雪肤如雪,红衣似血,两厢对比下更显得白的更白,红的更红,千种风情万种艳丽,狭长眼眸流转间却是看得府上侍卫胆颤之余有种隐秘的欲望萌起。
牵机斜斜倚在廊下,身边立着的玉骨伞还在诡异地淌血。
苏孑衣和阿沛被丢在雨里,两人都昏了过去,偏偏红衣人看着不是好惹的,没人敢轻举妄动。
玉儿望了片刻,大着胆子跑去为昏迷的两人撑伞。
牵机扔着手里的红络子,轻笑地打量不停打摆子的玉儿。
玉儿不敢抬头看。
“公子,就是这人把苏小姐送回来的。”
李近雪信步踏入。
主心骨回来,一众侍卫不自觉有了底气。
见李近雪出现,牵机也不动,先是上下把李近雪看了个遍,想要找出他跟从前不一样的地方。
还是没怎么变啊,不甚雕琢也气质卓然,好似天塌下来都不会慌,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这样的人走到哪里都会引人注目,也难怪会被宫主时常针对。
真想道一句:护法别来无恙啊。
待他把人打量够了这才开口,“国公府小姐已安然送回。”手中红络子往院里一指,牵机语调轻佻。
“主子有赠言予您——”牵机眸光微闪,缓缓道:“雪心涂尾于泥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