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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芥下门三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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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务员艰难地布好餐具,听赵猛洁和赵国妍聊了全程,为那个相亲对象狠狠捏了把汗,忙不迭转身离开。除去“色|诱”,显然这两人还准备了不少备用方案。
杯中偷渡迷药。
刀叉猛攻喉结。
高跟鞋闪击下|体。
当然,只要对方老老实实吃完一顿饭,不动其他心思,这些备用方案就仅供备用。
直到相亲对象风尘仆仆,穿着一身规整的黑色西装,坐到两人面前。
“嗨,”许棉举杯,朝对面打了个招呼,“你们好。”
赵国妍僵硬地看着她。
看着“她”。
没错。
显然,许棉是一位女性。
还是刚参加完掌牌仪式,穿着工作服就匆匆赶来的职业女性。气质乖巧,乍一看就像刚毕业的大学生。
问完背景,赵国妍一个头两个大。
许棉还真是刚毕业两年的大学生,通过校招进入白事处,目前被调到宣传口,做文职方面的工作。一双眼睛懵懵懂懂的,比赵国妍为避免尴尬擦了十分钟的玻璃杯还干净。
所有备用方案都成了无用功,只有一个计划被成功执行——许棉看着赵猛洁,脸红到了脖子根,一问一个不吱声。
赵猛洁对她笑:“这么喜欢我?”
许棉嘴里抿着叉子,叉子跟手一起抖。
赵猛洁嗓音清亮,并不低沉,加上外表具有强烈迷惑性,把许棉连蒙带绕,勾得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行了你,别逗人家,”赵国妍在桌底拍了赵猛洁一巴掌,“妹妹,收收魂,魂呢?你们白事处不就研究这些的,怎么自己还跑魂?”
“抱歉。”许棉闷咳一声。
赵国妍倾身过去,小声问:“哎,白事处里不都是梁山好汉那个类型的吗?怎么还——”
招你这种小白兔啊?
这话她没说出来。社会刻板印象在前,后面的话大家都耳熟能详。
许棉摆摆手:“没有,白事处没大家想的那么可怕,里面大多数都是文职。真正下本除鬼的,三部门加起来也就七八百人,又分散在全国五个分处里,平均一个管辖属地只有一百多除鬼师,剩下都是我们这种。”
在白事处,死者的量词是“本”。下一次副本,即为解决一个死者。
白事处共有五个分处,本部位于平津市。连海在平津白事处的属地范围。
这些术语现在都属于基本常识,放在中学政治的选修课本里。
赵国妍点点头,又跟许棉闲扯几句。许棉看着腼腆,一旦开了话头,人还挺真诚的,也不藏着掖着,有什么就直说。
“确实有些小问题,”聊到工作问题时,许棉指着楼下的景观鱼缸,“这种把逝者商业化的行为,我们内部就有很多人不适应。”
赵猛洁轻轻眯起眼。
鱼缸里,半透明的假鬼还在飘着。
在成为一只可爱的观赏品前,它是忙忙碌碌、流转跋涉的灵魄,俗称“鬼怪”。
在成为三魂流散,仅剩灵魄停滞世间的“鬼怪”之前,它是真实存在的、活生生的人。
假鬼沉在鱼缸里,除了滑稽作秀的表情,几乎是半透明的,连赵猛洁都花了一番功夫才发现,没想到许棉也会注意这些细节。
“可能是我平常接触这些有点多吧,大家一直认为是白事处的问题,”许棉皱起细细的眉,“甚至我真正工作前,也这么想过。但是进去了才发现,不是这样的。我们白事处、真正的‘白事处’,现在几乎被挤压到只能做一些辅助性的工作,实际话语权在——”
她话头一收,突然意识到说多了。
赵国妍举着杯子愣愣地看她,想抿一口,可好半天也没送进嘴。
许棉的脸肉眼可见地白了下来。她握着叉子,半晌,轻叹一声。
“算了,这些其实说不说,早晚大家都会知道,”许棉有些调皮地笑了笑,“更多的我就不透露了哈,你们慢慢等吧,我就不信这世上有不透风的墙,哼。”
这几句挺可爱的,赵国妍虽然不了解内情,但也没忍住,捂着嘴笑。
赵猛洁勾起唇,垂下眼。
实际话语权在哪里……当然是甲部。
对面,许棉在偷偷观察赵猛洁。
对许棉而言,赵猛洁就是一个天降的迷。抛出去的很多问题都被不动声色地绕开,几次下来,许棉也懂了。赵国妍的资料她虽然提前看过,但见了面才发现是个铁直女。她已经做好单纯享受一次晚餐的心理准备。
只是,为什么两人都没有其他意思,还约她出来呢?
许棉有些分神,目光落到赵猛洁的手上。
他话不多,也不怎么动筷子,只是偶尔会像现在一样,拿起银色的餐刀,指尖轻轻转动。
这人指节修长,白皙,轻动时骨节分明,身旁的氛围灯落下来,照出不明显的青筋。
许棉知道自己的职业在恋爱市场上是一个有利的武器,工作后的感情经历充分帮她证明了这一点。
就连铁直赵国妍在抛却对白事处的刻板印象后,看她的眼神都逐渐带上了星星。
可赵猛洁不一样。
感觉他对什么都不关心,可自己在绞尽脑汁地分享时,他似乎又听得很认真。
眸光透过狭长的眼,偶尔落在许棉身上,又轻轻错开。
……
一顿饭吃下来,聊了快三个小时,赵国妍终究还是没敢问她妈是怎么联系上这个小白兔的。毕竟自己三天两头换对象的脾性被母上看在眼里,推测自己约同夫骗人的概率不是没有。
“不那么严肃的呢,”
赵猛洁在后面结账,赵国妍挎着许棉走下楼:“八卦,花边新闻什么的。”
许棉想了半天:“平常也没怎么注意……哦,你知道‘芥下门三怪’吗?”
“三怪?”赵国妍瞪大眼睛。
但凡这类名号,总是大有来头。
不远处,赵猛洁收卡的动作一顿。
“刚刚说的,真正下本除鬼的那些人。他们其实在白事处里单独分为一个部门,统称为‘芥下门’,‘芥子须弥’的‘芥’。”
“‘芥下门’又细分成三个小部门,甲、乙、丙。只是单纯分成三个细支,方便管理,不代表甲部的除鬼师比乙部的强。”
“芥下门三怪,是其中最特殊的三个人:”
“半鬼,谢罪……和黑镜。”
讲到这儿,两人刚好走到一楼大堂。
毫无征兆的,侧门突然冲进一个男人,男人长得人高马大,却满脸莫名的惊慌痛苦,他和两人擦身而过,直直冲向后方,跟着一脚插进地毯,猛得摔了个趔趄——
扑通一声,跪在赵猛洁面前。
“哎呀,”赵猛洁拎起裙摆,向后退了一小步,真心实意地笑出声,“这么大的礼,怎么刚巧被我收下了。”
赵国妍:“……”
许棉:“……”
男人:“……”
男人显然也没料到这一茬,先是被赵猛洁的脸硬控三秒,随即又被赵猛洁的脸皮之厚硬控三秒,然后才猛然回神,从地上支棱起来,一个鲤鱼打挺扑向对面。
走廊对面站着一个年轻男生,穿着和许棉风格相似,但不是西装,而是一套黑白相间的制服,干净利落。
制服的左胸处别着一枚六芒星制的深绿徽章,徽章中间刻着银色的权杖。
是芥下门的除鬼师。
男人抱住年轻的除鬼师,哇哇大哭。
许棉小声道:“绿章,是丙部的人。”
赵国妍大张开嘴,满脸震惊。
赵猛洁挑眉,意外道:“表弟?”
除鬼师——表弟,低头看了看抱着自己大腿悲鸣的男人,又抬头看了看一袭红裙的赵猛洁,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哥。”
赵猛洁刚要过去,突然感觉不太对劲。
他似乎听到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
平心而论,他还挺喜欢许棉的,如果不是两人性向不合,他不介意进一步发展。
下一瞬,许棉干枯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微凉,又带着某种诡异的释然:
“哦?”
……
“行,”两人站在大楼外,许棉靠着墙,点燃一根烟,“不用解释,猜也猜出八成了。”
自打知道赵猛洁当不了她的好姐姐,许棉的态度就相当敷衍,变脸比翻书还快。
她扫了眼赵猛洁身上的裙子:“爱好?”
“不算,”面对价值五千块的相亲对象,赵猛洁尽职尽责地表露着几分歉意,披在肩上的薄纱松了半边,露出被寒风吹得微红的肩颈,说:“形势所迫。”
许棉:“……什么形势?”
赵猛洁:“资金短缺。”
许棉:“……”
赵猛洁随口胡诌:“我姑有钱,我穷。”
许棉:“…………”
大堂里,赵国妍正和保安一起奋力扯着另一位侄子腿上的男人。
另一位侄子用一个“哥”字拆了他姑姑的台,自知做了错事,老老实实地任姑姑扯。
男人见除鬼师不肯理自己,哭得更凶了。
外面,阴阳怪气的“哦”在嘴里滚了两圈,许棉觑着眼睛,偷瞟赵猛洁。
赵猛洁满目诚恳看着她,端着一身穷鬼的正气,却打扮得像勾人的妖精。
许棉是个究极颜控,到底还是没能阴阳怪气出来:“你喷香水了嘛,干嘛靠这么近?”
赵猛洁随口道:“那倒没有,在姑姑身上沾的吧,你喜欢什么香,送你一瓶——”
许棉:“加个联系方式,别送香水了,直接打钱。”
赵猛洁:“……我就客气一下。”
许棉:“怎么,说话不算话?”
赵猛洁艰难道:“能分期吗。”
“不能。”许棉把手机戳到他眼皮底下。
赵猛洁颤抖着摸出手机。
“话说回来,”许棉问:“国妍姐之前约的都是男人,这次怎么换女人了?”
赵猛洁哽咽:“告诉你能分期吗?”
许棉:“……”
许棉:“至于吗?你什么工作?”
赵猛洁有点不好意思:“午夜直播。”
许棉:“……”
午夜。
还直播。
大堂里男人哭得愈发惨烈,雄厚的颤音绕过旋转门,钻进许棉的耳朵,吵得她心力俱疲。
“算了,我最后提醒你一点,”许棉揉揉脖子,“别跟芥下门对着干,尤其是甲部。”
许棉走得干脆利落,前脚刚上车,后脚就把香水链接甩了过来,相当不客气。
赵猛洁披好肩头的薄纱,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
片刻后,许棉忽然发来新消息。
赵猛洁点开,是一个好友推荐。
“不管你找我什么目的,以后少联系吧,加这个人,她比我资历深,随便聊。”
晚高峰已过,中央大街宽阔明亮,车流断断续续,在赵猛洁眼中交织成线。
线与线彼此缠绕,缓缓融为一片虚影。
啧。
赵猛洁收起手机,眯起眼。
还挺敏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