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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记忆破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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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几人打得正欢,赵猛洁接替詹尧的位置,半蹲下去。他垂手拢了唐姚无神的双眼,血瞳悄悄亮起,将唐姚从头至脚刮了个遍。
没有半分残留的怨煞气。
赵猛洁微微皱眉。
死者本人建构的世界,居然不把煞气放进自己的身体,而是放进别人体内。
那个杨老师身上闪着不明显的镭射光,和金属蜘蛛身上的光交相呼应,杨老师的肉膜死死抓着唐姚,唐姚躺在地上,毫无知觉。
镭射光煞气围绕着两人一蛛,缓缓旋转,却无力再发动攻击。
赵猛洁勾过半空的煞气,随手挑散。
似乎在这道裹着镭射光的煞气前,唐姚没有半点自主权。
这不是一个红标本死者该有的能力。
他从怀里拿出那张心理咨询的海报,看了半晌,绕过蜘蛛残骸,走进蜡像社。
蜡像社被蜘蛛滚过,一片杂乱。
唐姚喜欢阳光,只有靠窗的长桌被阳光笼罩。
赵猛洁走到长桌边,书柜、抽屉、夹层,能翻的都翻了一遍,最后在桌下的大塑料筐里翻出一本深蓝色的A4纸收纳册。
收纳册第一页夹着心理咨询的单子,也是深蓝色的,和赵猛洁手里的一模一样。
册子后夹着密密麻麻的英文论文,赵猛洁大概扫了眼,都是精神疾病相关。
“你修的哪套体术?”门边响起柯珂的声音,“推荐推荐呗,帅哥。”
赵猛洁撩起眼。
窦九章正看着天花板。头顶水流淅淅沥沥,在唐姚抓住苏梓岑后,忽然就小了下来,眼下几乎停止,溅出几滴微小的水星。
水星落到窦九章颈侧,慢慢滑下去。
赵猛洁感觉颈间有点发烫,温度燎上皮肤,硌在衣领下那条银红链子间。
他别开目光,轻啧一声。
窦九章听到了,低头看他。
赵猛洁:“……”
他抬腿,在沉重的塑料筐上踩了踩:“有点东西,要不要看看?”
窦九章的目光移下去,没说话。
赵猛洁腿部线条纤长有力,脚腕又细又直,天花板上喷下来的水流还挂在他腿上,从细白的脚腕缓缓滑落。
窦九章太高,一垂下眼,就分不清他视线的落点。赵猛洁见他杵在原地不动,也懒得再催,准备蹲下去翻其他资料。
还没弯下腰,窦九章就走过来,将小腿高的大塑料筐撂到桌上,桌子被塑料筐压得一颤,发出沉重的震响。
赵猛洁:“……”
其他人闻声看来,一见这场面就知道来活了,纷纷涌进蜡像社,窦九章给他们让了位置,走向桌子对面。
赵猛洁就站在那边,下意识退了半步。察觉到自己的反应,他动作一停,不进不退地僵在原地。
许久后,他才动了腿,慢慢靠回原位。
又是半晌,赵猛洁低下头,重新翻开手里的收纳册。
册子的翻页声不大。
他能感觉到窦九章的视线落下来,无声注视着,片刻后,又无声错开。
两人就这么站着,隔了半米,没人说话。
资料琐碎,其他人找了一圈,愣是半点跟唐姚有关的东西都没再见到。
“有一点我比较在意,关于电子设备异动,”詹尧合上文件夹,说:“进来后,有人的手机里多出什么东西吗?”
“没有,就是没网。”
“我也没有,会多什么?”
“很多红标本死者都会在手机中设置关卡,但唐姚没有。”沈谦宁说。
赵国妍随口道:“她是学生会的,一打开手机就要干活,逆反了呗,有些小孩的抗压能力就是差。”
柯珂感慨:“怪不得塞厕所坑里了……”
苏梓岑皱着眉,欲言又止。
……
讨论声断断续续。
赵猛洁低头有点久,按了按微酸的肩颈,却不小心碰到项链。
银红项链贴着皮肤,身上的热度下来了,项链却被热意渗透地彻彻底底。
他垂着眼,在微烫的金属红珠上摁了摁,目光不着痕迹地滑向旁边。
窦九章背对着他,好像在看墙上的自画像。自画像数量不少,高低错落地挂起来,都是油画,一旁贴着画家的名字和生平简介。
看着这道背影,赵猛洁有些分神。
……这人到底是谁?
谢家那些研究邪灵的旁支?
那黑色烙印,真的是体术吗?
窗外是清亮的阳光,落过窦九章的侧脸,又顺着颈间线条,慢慢滑向宽阔的肩背。
在赵猛洁眼中,其实看不太清。
进了副本,只要是和死者无关的人或物,在他眼中就都罩上了一层半透明的薄膜。所以阳光洒进眼底,一切都很模糊,只有身前这道背影是明确的。
其他人讨论着副本信息,落在赵猛洁耳中,像模糊的白噪音。
白噪音好像会持续很久,忽远忽近。
于是赵猛洁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似乎,他就是在这个位置,就这样看着这道背影,看过很多年。
背影忽然让了半步,赵猛洁心神一晃,回过神,眼前视野开阔起来,墙上那几副油画都能入眼了。
阳光过分明亮,和窦九章看下来的目光交错在一起,落入赵猛洁的瞳孔,像波纹中的光影,模糊又清晰。
赵猛洁眸光微闪,偏过头,去盯墙。
他在几个画家的简介上出了会儿神,忽然一把拽过收纳册,抽出几张英文论文。
这几个画家的画风大相径庭,唯一对的上的,就是他们都有心理疾病,而这摞英文论文,绝大部分都集中于两种疾病——精分和抑郁。
“诊断结果,好像是这里有点问题。”
黄箍马赛克当时指着额头,这么对赵猛洁说着。
说的是唐姚。
赵猛洁当时并没有什么感觉,现在回想起来,却有点难受,胸口闷着些什么,就像看到那两行字幕一样:
【“请神人”一脉自赵氏而起,三家延续至今,已有千年。
民间如今不知“请神人”,只认“除鬼师”。】
某一瞬,他隔着那些悬浮的黑色字块,看到有人冲到近前,伸出硕大的手指头,讽刺地大笑:“大家快来!这是赵家那个疯子!”
——唰啦。
窦九章的手落到身前,翻过收纳册里的论文纸页。
赵猛洁眨了下眼。
刚刚想了什么,他全部忘得一干二净。
纸页里记满笔记,有文字,也有数字。有一行笔记写到:“遗忘是属于我们精分患者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能够有效避免痛苦。”
窦九章的目光落到这行笔记上。
赵猛洁默不作声地避开一点,让窦九章的手和自己保持在一个安全的社交距离。
“字眼熟吗。”手的主人问。
赵猛洁:“……”
身体避得了,眼睛避不了。
怎么还随便问人话呢?
他看着笔记里的数字,轻轻“唔”了一声。
意思是眼熟。
和博物馆里贴在油画下的数字一样,数字“7”的中部,都多了短短一截横线。
这是唐姚的收纳册。
赵猛洁胡乱想着,目光在周围沾了个边,就是不仔细去看唐姚的笔记。
潜意识的作用太大,只暼见几个诸如“精分”之类的字词,赵猛洁都在下意识回避。
为了回避,他甚至盯向窦九章的手。
这手相当好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微动间凸起分明的青筋,顺着手背一路蔓延过腕骨。
腕骨干净,有力。
看不到那游动的黑色烙印了。
赵猛洁盯着盯着,忽然眯起眼。
……什么体术。
姓窦。
他抬起手,指腹隔着衣袖,无意识地在小臂伤口处摩挲着。真是被窦九章烧坏了脑子,居然现在才想起来。
年幼时,总爱翻一些被赵赢下了“禁止接触令”的古籍,他曾在老宅子里挑灯夜战了两晚,偷偷翻完三家的某部残本。
残本名为《赵氏辑·禁术篇》,翻开目录页,第一行写着四个字:
【窦印八术】。
这“窦印八术”究竟是个什么邪术,为什么被禁,残本里一概未提,后面二十余篇禁术倒是介绍得很详细。
彼时,赵猛洁把被子蒙在头上,提着灯,照着黄纸上这黑漆漆、孤零零的四个方块字,硬是看出一身的鸡皮疙瘩,心想这残本真是歪门邪道,他再也不要碰了。
可后来,好像还是翻了那残本一回。
赵猛洁把论文纸重新塞回收纳册。
……起因是什么来着?
他回头看向窗外,恍然间,忽地看到一大片桃林。眉间凤纹一热,赵猛洁再眨眼,却见综合楼外莫名长出无数的红枫叶——
引渡关的枫叶壁画。
赵猛洁倏地扭头,只见唐姚身下渗出大量红血,地面塌陷,带着红血将唐姚吞没。
走廊响起一声轻轻的叹息。
赵猛洁脑中嗡地一震,灵血被怨魂牵引,心口震出一股沉闷的痛意。
痛意本不及骨肉,可他莫名没能挺住,眼底一黑,向前倒去。一片空茫中,他感觉旁边那人伸出手,稳稳托住了他。
……
赵赢年轻时常和谢家人来往,因而擅灵咒,她从垃圾车里挖出赵猛洁的当晚,就下了三道锁魂咒,封住小孩子额头的凤纹。
那凤纹是赵氏凤凰血的灵印,灵印被封,使得三魂若即若离,与七魄贴不牢密,常常半散不散地拢着小孩。小孩听不清别人的话、看不清别人的脸,行动受限。
磕到,碰到,身上青青紫紫一大片,也不知道哭,只忍着,不想为赵赢再添麻烦。
他知道赵赢在帮他。
因为凤纹第一次自额头燃破、流出鲜血的那晚,是他第一次记事的日子。
也是平生第一次,他看到了满屋的怨鬼、恶灵,听了满耳的哭嚎、魇声。
人有七情六欲,婴儿牙牙学语时,生养者初次教给孩子的,往往是爱与喜。
而赵猛洁来到这世上,还未尝过半分喜爱之味,就被灌了满眼的哀、怒、惊、惧。
记忆不再,但感情依旧。
他曾如此恨着他的生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