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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密信】 ...


  •   除了早上周老爷登门造访以外,今日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天了。

      薛大姑娘果真一觉睡到亥时,醒来后草草用了午膳,便照常开始在书房理事,期间见过银灯楼的赵掌柜、薛记拣香铺的朱掌柜、素清心茶馆的孟掌柜等人:赵掌柜送来其妻曹娘子新研制的菜色五种,大姑娘品尝后甚是愉悦,选择其中三种,令赵掌柜择期售卖,以观后效;其余掌柜亦各有汇报,均无异常。

      阿橘将这一切事无巨细地默记于心中。待管事薛兼从外头巡店回来,她须一一向他报告。

      没办法,大姑娘身子不好,薛兼算是薛家的半个掌门人,需要知道这些信息。

      阿橘当年是薛兼领进府中的,对他从来都是又敬又怕,无有不从。况且大姑娘早已知道薛兼如此安排,不仅没表示反对,还对奉命“监视”她的自己疼爱有加——这便是默认同意了罢。阿橘想。

      平淡如水的一日很快走到了尽头。三更过后,薛扫眉从书房回到卧处,稍作梳洗,便歪倒在床上。卧房里遍布着蜡烛,此刻已全部点燃,将此间照耀得如在白昼。阿橘四下检查了一番,低声问薛扫眉:“大姑娘,晚上还燃香么?”

      她问了两遍,无人回答。一回头,见薛大姑娘双目紧闭,眉心微蹙,似已坠入睡梦之中。

      大姑娘一向少眠,今天想必是累极了,才会这么快睡着。阿橘不敢再出声打扰,轻手轻脚地收走香案上用剩下的两枚枸橼,扫去陈香,默然退下了。

      雕饰繁复的木门被从外面带上。薛扫眉缓缓睁开眼。

      这具躯壳已经疲劳到了极限,只是她心有牵挂,无法入眠。

      近来她的身体愈发虚弱,其实本不应该冒险。可要请那位陆御史入局,需得早早布下棋子。

      外面的事情已托别人办好,但更隐秘的部分,只能由薛扫眉自己勉力一试——结果,一趟密道走下来,差点去了她半条命。好在没晕倒在半路,也顺利瞒过了阿橘。

      如果一切顺利,白天她假借补眠,通过密道传出的那封信,此刻应已送到了。

      ***

      本朝不设宵禁。已届四更,碧南府乃至于整个燕国南方最负盛名的销金窟——这名为“菩萨蛮”的歌舞坊中,丝竹仍未歇。

      高阁雅间中,玉霓裳从龟奴老齐手中接过一沓子信封,漫不经心地问:“今日收来的银票,就这些了?”

      她是官伎出身,以出神舞技名动江南,前几年自行赎身后,一手创办了这金碧辉煌的菩萨蛮。做的虽是下九流的生意,但奈何此间既雅又奢,到访的达官贵人、文人雅士如过江之鲫,免不了和她有几分交情,于是道上人便也都尊称她一声“玉妈妈”或是“玉老板”。

      玉霓裳浸淫风月多年,纵已徐娘半老,这妩媚的眼神一递过来,依然有令人心旌动摇的威力。老齐勉力收敛心神,结结巴巴地道:“是呀。如今散客多,给的大多是白银、铜钱,给银票的就这几封。”

      玉霓裳“嗯”了一声:“知道了。你把账目留下,且下去休息罢,我来清点。”

      老齐踟蹰了一番,小心道:“东家,您每日这么晚了,还要亲自盘点这银票的账目,着实是太辛劳了些。老奴想,若是收这银票的时候,不用套上信封,而是直接由姑娘们当面点了数目,再上交过来入账,岂不更便宜些?”

      “你懂什么?”玉霓裳一记眼刀飞过来,“一张银票,最少也合一百两银。能给得起银票的主儿,那都是贵客!你想,姑娘们当着贵客的面儿点钞数钱,然后再用同一双手去弹琴抚弦,那岂不是俗不可耐了!故而我让姑娘们备下信封,若有给银票的,只管笼统接过来就可,由我每晚清点。就算偶尔有错漏,也由我补齐,亏不了她们的。”

      老齐赔笑道:“老奴是心疼您……又或者,我先点一遍,再交给东家?这样也可省些事。”

      玉霓裳冷笑一声,抬高声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什么主意!你们平日里在这里做乌龟,耸眉搭眼的,出了这菩萨蛮,却个顶个的富贵威风,不就是从姑娘们那里昧下了买路钱么?客人给了一千钱,到我账上只剩八百了,那两百钱都进了你们口袋罢?我不过是看在你们卖力招徕客人的缘故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哼!小钱也就算了,银票——我是断不可能交给你们经手的。信封由姑娘们封好,到我这里才能打开。你们吶,就别惦记了!”

      “东家说哪里的话,哪里的话……”老齐汗流不止,不住哈腰。

      玉霓裳再不耐烦与他废话,挥手喝令他退下,自己回身进房,关好房门。

      门栓落下,玉霓裳骄横的表情也消失在了脸上。

      一滴汗珠从鬓边滑落,她顾不得去擦,径直走到离门最远的床边,背过身坐定,开始翻看手上的信封。

      其实老齐的话并不是毫无道理,好在她早备好了说辞,囫囵搪塞了过去。她执掌这偌大的菩萨蛮,对于日常收账这种小事,当然可以不亲自去做的——除非,这不仅仅是日常收账。

      拆到第四个信封,上头有个“周”字小记。玉霓裳撕开它,逐张摩挲,果然在中间找到一张略厚的“银票”。

      玉霓裳的心不同寻常地跳动起来。

      她吸气定神,用染成朱色的小指指甲轻轻分开纸角,熟练地将它一层层揭下:第一层和第三层各是一张货真价实的银票,唯独夹在中间的第二层,是一张与银票同等大小的白色薄纸。

      玉霓裳小心地托着那张纸,凑近蜡烛。

      烛焰烘烤之下,一股细不可闻的枸橼酸香轻轻逸出。几行风骨挺秀的焦色小字,逐渐跃于纸上。

      玉霓裳仔细读完,即刻将那张纸焚毁。她手上沉稳,心却跳得很快。

      来信的人比她年轻得多,她们也只见过寥寥几面。但为那人驱使,玉霓裳心甘情愿。

      她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四年前的州府大牢。

      彼时玉霓裳还是登记在簿的官伎。她有个义结金兰的阿姊,名唤玉璇玑,是教坊中有名的琵琶好手。哪料有一日,玉璇玑忽然与人相携私奔,从此杳无音讯。教坊中有嫉妒玉霓裳的舞伎,诬告称她协助玉璇玑出逃。于是玉霓裳一朝零落,沦为了阶下囚。

      那一夜,她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寒意穿透来不及换去却已蒙尘破碎的轻纱绸衣,一寸一寸深入肌肤和骨骼。阿姊秋水凌波的妙目和监牢无边黑暗中狰狞明灭的火把,在玉霓裳眼前次第闪烁,如真似幻。

      忽然,她在老鼠磨牙的声响中听出了一串轻盈的脚步声。

      抬起头,她见到来者。那是个年纪轻轻但惨白若鬼的美貌少女,声线还带着几分稚气,目光却沉静如深水:“玉姐姐,我姓薛,是个经商的女户。你……肯不肯与我做一笔交易?”

      玉霓裳当时神使鬼差地点了头。她其实也没有料到,那个刚从灭门之痛中挣扎出来的少女,竟真有财力胆色安排她姊妹二人赎身,还暗中支持她创办了菩萨蛮。无人知道,薛扫眉如今才是菩萨蛮幕后真正的东家。

      刚开始,玉霓裳以为,薛扫眉的此种安排只是为了避免非议,毕竟良贱有别,陪笑挣来的银子在世俗意义上算不得清白;但后来,她越发发现,薛大姑娘似乎对伎人并无成见,对挣多少银子也不很在意——正如薛扫眉当夜说的一样,玉霓裳在这笔交易中所应当付出的,只是替她暗中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罢了。

      比如,好好“款待”她的未婚夫周烈,令他沉迷于温柔乡中;待她令下,便教周家永世不得翻身。

      又比如——今晚收到的指令——安排手下姑娘去试探刚莅临碧霄府的监察御史、定远侯陆缥。

      神奇的是,虽然薛扫眉的首要目标是周家,但她和玉霓裳约好的用银票和密笺传递消息的方式,倒有几次是通过周家少爷周烈支付的(女票)资实现的。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薛大姑娘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她和周家之间,又究竟有怎么样的官司?

      玉霓裳不敢细问。她久居江湖,阅人无数,敏锐地从中嗅出了危险的味道。不知情,也许便是最好的自我保护。

      薛扫眉对她有再造之恩,她只管报恩就好了。

      至于陆侯爷——如此尊贵的客人,初到碧霄府,菩萨蛮当然要去招揽一番了。就算没有薛扫眉的安排,她玉霓裳也自会去做的。

      玉霓裳收回思绪,将视线投向不远处的铜镜,那里映出一张满存风韵的脸。她抬手整了整垂至鬓边的步摇,对镜展颜,唇角习惯性地翘出妩媚的弧度。

      ***

      陆御史新官上任,第一把火却是在菩萨蛮被点起的。

      才子佳人的故事从来都令人津津乐道,他和潋滟姑娘的邂逅当然也不例外。张宿街上春风拂过,美人篱落掀起一角,眼波流转,惊鸿一瞥。那陆缥带着的小书童都看呆了,结结巴巴说出七个字:“淡妆浓抹总相宜。”

      美人朱唇微启,如吐珠玉,眼神却递给了书童身后的俊朗郎君:“敢秉公子,奴家贱名正是潋滟二字。”

      阿橘和薛扫眉打趣儿说起这些街头见闻,末了按捺不住地翻了个白眼。

      “听说那陆御史现在可是菩萨蛮的常客了,借口御史官舍还没修好,连续几天都宿在那里!我还听说,那劳什子‘潋滟’姑娘其实就是周烈最喜欢的那一位红牌,每次去必点来作陪的,原先名字唤作‘如儿’。

      “我看啊,若是那陆御史的小厮当时吟的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如儿姑娘就该当场改名叫‘桃夭’,而不是什么‘潋滟’了!这些水性杨花的下**贱东西,真是见人下菜碟……”

      薛扫眉原本懒洋洋歪在床头,听她说得越来越不像样子,冷声道:“住嘴。”

      “大姑娘……”

      “这世道里,男子三心二意,可称‘风流倜傥’,传为佳话;女子为求生存,曲意逢迎,便是‘水性杨花’、‘下**贱东西’,有何道理可言?你是不是忘了,你家大姑娘我,只是抛头露面做了些买卖,也明里暗里被编排得不成样子。往后休再让我从你嘴里听到这些俗不可耐的话。”

      阿橘面色涨红,讷讷称是。

      薛扫眉回想她话中的消息,心里却另有一番计较。

      她确实是听闻陆缥在未央京时便有风流之名,才让玉霓裳安排了这么一出,探探他的底。但他上钩得也太容易了些罢?难道这位陆御史,真是个见色心喜的浪荡子?如此,这人也不是就完全不能用了,只不过得改改策略……

      薛扫眉心思涌动,冷不丁呛了一口气,止不住地咳嗽了起来。阿橘被唬了一跳,急忙上前将她扶起顺背,懊恼道:“都怪我多嘴。大姑娘快再歇歇吧,今天没旁的事了……”

      阿橘话音未落,厢房门便被人敲响。

      来者是薛扫眉房里的另一个大丫鬟鹦哥,替三道门上负责内外传递消息的朱妈妈递话进来的,说薛家派去盯着周烈的人来消息了:周烈方才怒气冲冲地出了家门,纵马向菩萨蛮的方向去了。

      阿橘义愤填膺:“这厮真是疯了!往日还坐马车去,好歹遮掩下,现下连装都不装了?让路人看见,我们大姑娘的脸往哪儿搁?”

      她侧目,见薛扫眉一动不动地垂头坐着,好似玉塑的菩萨。

      阿橘以为她难过,咽了口唾沫,压低自己声音:“大姑娘,您别难过……”

      薛扫眉抬起头来,虚弱发白的脸上并无阿橘设想中的羞愤神色,反而很平静,甚至沾染着细微的笑意。如果细看,她墨玉一般的瞳仁中,甚至暗藏着些许兴奋。

      这个表情阿橘熟悉。以往大姑娘去谈大生意时,便是这样的神情。

      “伺候我换衣服吧。咱们也去见见那位潋滟姑娘。”

      真是想要瞌睡便有人递枕头。她正想寻机和玉霓裳通个气,机会便自己送上门来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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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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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