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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为后(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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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最近身子不大好了,这是天子近侍们都知道的事情。最初只是偶尔有点咳嗽,后来是经常性的咳嗽,容易疲倦又难以入睡,人也清瘦了。
正旦大祭结束后,明益钧走下台阶时,险些摔倒,还是李秋实把他扶住。扶着他走下台阶时,李秋实能清晰感受到冕服的宽松远胜往年。
在新一年的阳春三月,皇帝彻底卧床不起。太医院各位太医被叫来一次又一次却都是束手无策,直到致仕多年的老院判被再次请回宫中,大家才得出答案——是香料与补药共同构成的混毒。
给皇帝日常诊脉的宋太医当即下狱,然而这对明益钧来说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即使是认出混毒的老院判,对此也无能为力。
“陛下重度太深,老臣也无能为力,恐……时日无多。”老院判跪在地上,欲深深叩首,被一只枯瘦的手拦住。
“老先生不必如此,能知晓原因,朕已满足。”
天牢内,宋太医浑身是血,被铁链挂在墙壁上,听到开门的声音,他睁开眼,看到一个穿着蟒服的太监,赫然是皇帝身边的掌事太监。
“宋太医还不开口哪?”掌事太监示意小太监们继续给他上刑。“咱家告诉你,昨天夜里你的府上着了一把大火,整个院子都烧干净了,人也没跑出去。你对你的主子倒是忠心,可惜你和你全家都是人家的弃子啊!”
宋太医闭上了眼睛。他知道,从此他的家人就是明面上的死人了,以后他们会以别的身份平淡但安稳地活下去。思及此,他眼角流下一滴泪水。
当天夜里,宋太医就全都招了。
看着宋太医的供述,已是卧床不起的明益钧气得一声声咳嗽。
“周清婉,废为庶人,杖毙,赐谥号炀。周家三族,全部诛杀。”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这次周家连婴孩都不会留下。
“娘娘,周庶人吵闹着不肯就死,说什么都要再见您一面。”
坤宁宫内,秋容向李秋实禀告,李秋实理了理鬓发,站起身。
“那本宫就去会会她吧。”这时候了,也确实该见一见这个世界的bug。
天牢内,周清婉鬓发散乱,一身狼狈,看到一身珠光宝气的李秋实,如同发疯的母狼一般扑向栏杆,恶狠狠地看着她。
李秋实示意他人都离开。
“娘娘,您一个人在这里会不会不安全?”秋容担忧不已。
“无妨,隔着牢房,她不能把本宫怎么样。”
秋容闻言悄声退下,独留李秋实平静地注视着周清婉。
“凭什么,凭什么?明明已经重来一次了,为什么我们周家还要落得这个结局?”周清婉满脸不甘,“老天不公!让白眼狼心想事成,让为朝廷效力多年的老臣身死族灭!我只是想和我的家人好好活着而已!”
“周清婉,你可知道,十三年前,你的父亲担任户部尚书时,曾贪污军饷,导致镇北军后勤不足,本来能够稳胜的仗愣是生生磨成了惨胜。本宫父亲战死,镇北军死伤无数。而这只是你们周家累累恶行中普通的一桩而已。”李秋实睨着她,无悲无喜,“你所谓的和你的家人好好活着,是建立在无数家庭家破人亡的基础上的。你的家族不倒,朝廷何以告慰这些生者和亡魂!”
“我周家两代皇后三代首辅,那些贱民如何能够……”
“周庶人,现在你已经和你嘴里的贱民一样了。不,至少他们还不是罪人。”李秋实转身而去,不再与她多说。
“来人,送周庶人上路吧。”
在回坤宁宫的路上,系统的电子音在李秋实脑海中响起,本任务世界的bug彻底被清除。
周清婉死了,周家鸡犬不留,愤怒的宗室和朝臣仍未解恨。最终,炀庶人的尸体被挂在城门上示众一月,宋太医也被判决凌迟处死。行刑当天,刽子手割了足足三千刀,到了日光西斜时才让他咽下最后一口气。在围观百姓的叫骂声或是叫好声中,一个中年男人抱着一个稚童,面色复杂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过了一会儿后悄声离去。
但是明益钧的身体仍然在无可挽回地衰败着。过了不到一个月,他已接近油尽灯枯。终于,他请李秋实赴乾清宫交代后事。
李秋实踏进乾清宫寝殿的门槛,看见了病入膏肓的明益钧。他面色灰败,人也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看着她,面上勉强挤出一抹轻松的笑。
“陛下。”李秋实屈身行礼。
“瑾瑜,你来啦,快坐下。”明益钧的声音是微弱而沙哑,拍床的手也虚弱无力,“朕快不行啦。趁着还有点精神,就把你叫来交代后事,朕也好安心闭眼。”
“泽儿还年幼,以后这大梁江山得靠你了。文官这边,周党已除,留在朝堂的都是值得信任的,足以胜任自己的职位。但是武官这边,咳咳咳,”明益钧说着,突然猛地一阵咳嗽,“朕知道你不爱听,但是镇北军势大是事实。你是镇北侯的长姐,更是朕的妻子、未来天子的母亲,得多为泽儿考虑,站在摄政太后的立场上对待镇北侯府。镇北侯的儿子,便在京做泽儿的伴读吧,朝中也需要扶持其他武将,如若必要,到了迫不得已的情况,该狠心时也得狠下心来。”
“妾身明白。”李秋实沉沉回应。反正人都要死了,哪怕我重用镇北侯府,你到时候还能从坟里头爬出来打我吗?
明益钧似是累了,闭着眼睛,沉默了许久,李秋实也静默不言。过了良久,寝殿内才再次响起他低哑的声音。
“瑾瑜,其实,我第一次见你,是在京城的镇北侯府。那时先太子在你父亲临出发前拜访他,我就和其他几位皇子一样跟在他的身后。然后,你父亲没回来,过几年,先太子也死了,我成了太子,我就去向父皇求了赐婚,让他把你许配给我。以前在东宫时,咱们多好啊。”
李秋实还是沉默地听着,她虽然有原主的记忆,但却没有原主的感情,对二人的情感关系,她无从评价。
“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就变了,变得对我更讲规矩了,也疏离了。好像是在进宫之后吧。”明益钧长长叹息,“如果我登极以后不曾选秀,我们会不会也能够白头偕老呢?”
“也许吧。”出于临终关怀角度,李秋实不介意说句善意的谎言,让明益钧能够安详地走。
实际上,就算是真的对明益钧有感情的原主,在知道镇北侯府两世的结局后,给她发布的追加任务也是保全母家和孩子,半字未提这个曾经的丈夫。感情经不起猜忌,而夹杂着权力斗争的感情更是脆弱得不堪一击。便是孟瑾瑜真的和他一起活到晚年,面对着亲人的死,又怎么可能毫无芥蒂地与他共白首。
只是这些都不重要了,孟瑾瑜已经快要成为任务者了,明益钧也快死了,而李秋实只是一个莫得感情的任务完成机器。
“所以说,智者不入爱河啊!看看这俩,一个前两辈子没得着好,一个这辈子实际上是死在最爱的人手上了,这个最爱的人还早就换芯了。”看着得到答案后如同得到安慰一般陷入沉睡的明益钧,李秋实在心中感叹。
“既要又要更是没有好下场啊!”
此后,明益钧就时不时地陷入昏迷,两日后的夜晚,丧钟响起,皇帝驾崩。
小太子由母后牵着手在皇帝灵前登极,李秋实也从皇后升级为太后,开启垂帘听政的生涯。
在炀庶人的尸首挂在城门示众满一个月后的第二天,礼部官员终于敲定了大行皇帝的谥号。大行皇帝在位期间,铲除佞党,任用贤才,注重实干,严格打击渎职贪腐,使朝堂风气焕然一新,虽遭奸人所害,英年早逝,但仍堪“明君”之评价,最终定谥号为昭,称孝昭皇帝。
至此,属于明益钧的时代彻底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