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刚琉璃外传》再河

6、第 6 章

　　【陆】

　　越来越熟络是不可避免的。孟同很快认识到，孟老师言辞准确，当初他说做“我的课代表”，主语是“我”而并非哪一门课程，于是课代表小孟同学给他的每一门课打杂。多数是登记成绩、整理课件之类的小事，偶尔批批卷子，孟老师不奉行使唤学生天经地义那一套，时常表达感激之情，三天两头请客吃饭。孟同不和他客气，乐得白食，久而久之，还会主动点菜：老师，今天想吃清淡点；老师，下次去吃烤鸭吧。

　　这样半个学期吃下来，孟同居然拿了个奖学金。平生第一次获此殊荣，虽说只是个末等，但在这么个学校、这么个专业，实属意外惊喜。他想这可能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师者学霸，为了表达栽培之恩，他特意请孟平吃晚餐，在后门的烧烤摊，89个串串6瓶啤酒，花了99块7毛，宾主尽欢。

　　西大的新生军训安排在大一暑假，6月虽然不像9月那么炙烤，也照样汗流浃背。老师们上完期末成绩就纷纷休假了，孟平有个课题在忙，仍然天天开着他那辆大奔来上班，有时候孟同在操场上站军姿会看到他夹着书匆匆走过，各种T恤休闲裤，三十岁的人了，比学生还学生。

　　假期有一天，孟同忽然收到孟平的信息，居然还有条彩信，是他训练匍匐前进时的英姿，穿着迷彩服趴在地上，泥猴儿也似，看小图几乎与草地融为一体，孟平在信息中简短评价：很帅！

　　这……一个月都过去了。孟同扶额。他难道围观了全程么。孟同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在手机对面呆坐了一个下午，最后回复：谢谢您了！

　　知道了。我也想你。

　　大二上学期的时候，孟平的妻子怀孕了，双方都已期待这个孩子很久，故而事事力求周全，孟平有时会以家为重，在学校的时间少了些，更多的事情要孟同代劳。很多个夜晚，孟同关上他的电脑，锁上他办公室的门，发个短信给他：事情都做完了，芦荟浇了水，明天你不要再浇了。

　　孟平总是很快回复，好的、谢谢、辛苦你了、明天一起吃饭吧……，诸如此类。他这个人有点奇怪，讲话开玩笑的时候什么都能说，一旦落到书面上，永远四平八稳端端正正，一股子上了年纪的味道。

　　期末的时候两人去吃佛跳墙，孟平在饭桌上问他，寒假可不可以在学校多呆一阵子，年根儿再回家，年后再早点来，帮他做一篇论文的收尾。是已经承诺发表的东西，截稿日快到了，家中那边现在是个随时待命的状态，他实在分身乏术，担心自己一个人搞不完。说了一堆，最后又说回来：“其实也未必搞不定，但是有个人帮我比较保险吧，当然看你愿不愿意，寒假短，又过节，你也该在老家多留些日子。”

　　孟同喝着汤，就笑，“老师，你到底怎么想的。”

　　孟平有点尴尬，孩子似的挠挠头，“我就是一个提议，嗨，你自己决定，老师绝不强人所难。”

　　孟同想了想，说：“冬天寝室很冷。”

　　孟平立刻上道：“安排你住成教中心的酒店，四星级含早餐，包往返机票。”

　　“每天工作不可以超过八小时。”

　　孟平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卡，“我的副卡，没有密码，需要什么自己去买，不够告诉我。”

　　“成交。”孟同接过来，“我接受你的包养。”

　　孟平猛地被噎了一下，一脸啼笑皆非，最后笑着爆了句粗口。

　　考试结束后孟同就住进了成教中心，距离他宿舍只有几百米，去街上溜达的时候用孟平的卡买了几件衣服，又到超市补充了些日用品。他给，他就收下，不客套，没顾忌，如果他觉得不妥，下次别给就行了。正如同，学校里那么多同事同学可以帮孟平这点小忙，他却独独向他开口，一个不解释，一个不问。

　　孟同终于回到家已经是腊月二十九，孟老师阔绰地给他订了头等舱，食物还是一样难吃，他百无聊赖喝掉了一整瓶葡萄酒。大年初九他第二次收到孟平的彩信，初生的小婴儿都是那个皱皱巴巴的丑样子，这次的文字信息是“我的小棉袄！！！”，激动喜悦溢于言表。

　　孟同不喜欢小孩，他不喜欢一切麻烦，不喜欢一切理智不能解决的事情。自从得知孟平将为人父，他重新思考过这个问题，儿女意味着什么呢，我亲爱的孟老师？意味着从此以后，你必将身不由己的付出，不可避免的被剥夺，一生奉献，一生悬心，等着他们用成长赠送你刺痛和分离，最后你如同凋落的枯叶，仿佛存在只为滋润他们脚下的土壤。孟平，你难道不想要自由？你难道不想要不受牵制、不被拖累、不用对谁负责的人生？

　　想到最后孟同意识到，他想要孟平拥有的那种自由自在，在常人看来，可能是种孤独。而孟平君子入世，爱他肩上的责任，爱羁绊和束缚，爱这滚滚红尘。

　　所以此时此刻，他只能希望他幸运，希望他能从自己的后代身上获得切实的安慰。他为此祈祷。

　　孟同用短信回了句恭喜，发送前加上了两个叹号。除此之外，他实在没什么可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