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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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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叁】
孟平打娘胎里出来就是天之骄子,活得顺风顺水、艳阳高照,人生中遭受的第一个打击是39岁时父亲突然去世。孟老先生未至古稀,身子骨硬朗,突发脑溢血猝死,没给家人一点缓冲或准备的机会。孟家是祖上基业,盘踞本地百年有余,家主离世是当地一大新闻,电视报纸均有报道。这事就现实层面而言对孟平影响不大,他上有女强人姐姐下有工作狂弟弟,家业无须他操心,照旧做他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二少爷,大隐隐于高等院校。只是他自幼家庭和睦,父慈子孝,虽然理性冷静,生死观开明,但感情上一时难以接受。
丧事全程低调,只有家人参与。葬礼之后的周日,孟平邀孟同去爬山,一大清早开车来接他。初春早晚天凉,孟同出门前抓了两件外套,到了车上一看后座已经丢着两件,结果两个人身强体健,4件外套全没穿。
本省多山,以扶风山最佳,他们在山下吃了早饭,车能开到半山腰,下来爬了3个多小时,到了山顶。平台广阔,人迹罕少,天气阴霾无雨,已近正午却也凉爽。孟平在石凳上坐了,俯瞰江流聚散、群楼错落,淡淡开口:“小的时候,我们一家经常来爬这座山。在我几岁到十几岁那些年,几乎每个月一家五口都会来玩。后来政府要搞开发,发展旅游项目,我家拿到了山下的地,我爸没建度假村或者游乐场,盖了个剧院。其实他年轻的时候也很书卷气,我妈讲过,说三个孩子里,只有我继承了他这点。后来剧院效益不错,旁边又建了美术馆,别看我们家经商,但在这个问题上,都觉得不亏钱就行,始终没太往商业化发展。所以三十年了,这座山没什么变化,还是这么幽静。”
孟同静静听着,末了点头,只说:“这里很好。我也很喜欢。”
他们在山顶眺望,有风有鸟有落叶时而飞过,世界于此并不安分,但他们只是静静坐在身旁,几个小时再也没说一句话。
待到正午已过,日渐西斜,孟平站起身来,孟同随即也活动起筋骨,开始下山。茂林密竹,石阶回转,途中撞见一条野蛇,于石径中央盘曲着身体,二人礼数周全停在原地,让它先过马路。孟同站在前面,盯着那缓缓蠕动的长虫,忽而侧头问道:“你饿不,我把它抓来烤了吧?”
“你疯了吧?”孟平压着嗓子低喝:“也不怕有毒?要罚款的!”
孟同:“我饿了。”
“……我也饿。”
“吃不吃?现在出手还来得及。”
孟老师急忙抱住学生的胳膊,“别闹了你,小心放火烧山。……这条太瘦了。”
孟同笑出了声,“也是,这么点肉不够咱俩吃的。要是有兔子就好了,上次吃那个烤兔肉,我看你还挺喜欢的。”
说话间那不知自己逃过一劫的蛇已没入草丛,当即没了踪迹。孟平推着人继续走,嘀嘀咕咕:“那你还爱吃烤羊排呢,我上哪给你找羊去,你以为这山头是我家后院呢,要啥有啥?”
孟同拍拍自己的腹肌,“快闭嘴吧,越说越饿了。为啥咱俩光知道带衣服,不知道带吃的?我傻,你也傻吗?”
孟平在后头假模假式笑着打他。
真好。孟平抬眼望望参天的树木,还不由自主肖想了一下俩人生起火堆烤兔子的场景,没来由开心起来。真好啊,现代的社会里,他们一起上班工作、比肩而立,倘若生在别个时空,也会一起打猎、种地、上战场、开飞船,whatever,——油然产生了一种自己永远都不会孤独的确信,来自灵魂深处的慰藉。在这个本应悲伤遗憾的时刻,却有个人,仅仅是存在着,便令他满心庆幸。
或许是苦难激发了柔情,孟父过世那段时间孟平的婚姻出现了短暂的回温,但仅仅3个月后,这对相伴了十几年的男女终究还是分道扬镳。事后孟平谈起,说越努力越是觉得勉强,双方的冷淡都到了无法伪装的地步,还是趁早放弃,不要再平白消耗,成为彼此的仇人。
确实没有反目成仇,非但如此,离婚之后他们的相处更加自然。双方皆养尊处优,不涉及财产纠纷,礼貌地退回到朋友位置,找到更舒服的模式去交流。女儿虽然跟了母亲,但孟平可随意探望,有时还会其乐融融一起用餐。几年之后,女方再嫁了邻市一位高官,低调领证并未举行仪式,孟平通过女儿送出厚礼,双方真诚互道祝福和感谢,友好妥善,得体极了。孟同旁观了全程,觉得简直可以写入公关案例。
他们的恋情太过顺畅明丽,不曾血肉模糊纠缠至深,方可如此无痛分割。或许人的感情如同生铁,非要经受业火灼身之痛、千锤百炼之苦,方能成就无坚不摧的利刃,洞穿皮肉、剖开肺腑、钉住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