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一捧银子

6、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三）

　　沈润泽没想过会再见到涂清流，至少这两年里没再想过。
　　刚把他送走的时候，沈润泽偶尔还惦记过他，想起来就忍不住问两句：“那个小乞儿在孤儿院还好吧？”
　　得到的答案大多是，那个孤儿院很好，那里很安全也不缺吃喝，那个孩子很听话。
　　直到有一天，他得到的答案是：“大少爷，那个孩子不见了！”
　　“不见了？”
　　周管家回道：“前几日我出去办事的时候，偶然碰见了教会的张先生，是他和我说的。”
　　“说是孩子十三四岁了，刚到孤儿院没多久就想走，一开始被拒绝了，还好好的待着，后来有一天吃午餐的时候就发现孩子丢了，想来也是自己跑了，就是不知道这小流儿为什么这么做。”
　　沈润泽本来听到小乞儿失踪了，还心下一沉有些担心，这种时候一个人在外流浪，无疑是最差的选择，真真走投无路了才会这样。
　　可他被自己好好的安置在了安全的孤儿院，虽然听起来很可怜，但是有吃有喝有住，在那里的处境比流浪在外要好太多太多。
　　那为什么他会想自己离开呢？
　　沈润泽转念一想，有没有一种可能，小乞儿和自己一样，认为独立和自由会比生命更重要。
　　这样想着，沈润泽放在轮椅两侧的手放到自己毫无知觉的腿上，太激动而造成手微微颤抖，用力地掐住腿侧的肉，但是感受不到一丝痛意，甚至一丝感触都没有。
　　牙齿用力咬住又松开，最后吐出一口气，也像是给自己一个答案：“随他去吧。”
　　所以沈润泽现在看到涂清流站在沈府门口还是有些许意外的，只是这些年下来，喜怒不形于色对于他来说已经是易如反掌了。
　　沈润泽才不想表现出过多的注意在一个下人身上，或者说他已经习惯不过多外露自己的情绪了。
　　沈润泽平静地在周管家的帮助下目不斜视地经过他。
　　他个子长高了很多，身体看起来也比小时候结实，皮肤白白的再也不是之前肌肤蜡黄营养不良的脏兮兮模样。
　　才四年，自己在路边捡的小乞儿就已经从营养不良的小孩子长成现在健康的少年模样。
　　真好。
　　涂清流，虽然这四年你长大了，模样也是变了。
　　但你知道吗，你这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倒是一点没变，看着人的时候总带着湿漉漉的黏腻，还是像只可怜的小鹿等人收留。
　　可是当沈润泽看向他的时候，他又像是变成了一只热情粘人的小狗，只一个眼神就能让沈润泽看到摇着尾巴绕着转的小狗。
　　所以沈润泽只看了涂清流一眼就收回目光从他身边经过，一是不想暴露自己的在意，二是担心自己多看两眼，小狗就要拴不住了。
　　虽然沈润泽并没有主动想要让涂清流有什么反应，但对方在看到自己的第一眼就按耐不住的热情已经让他内心有些小小的满足。
　　沈润泽嘴角几不可闻地轻抬，然后又急速回到紧绷的直线状态。
　　被周管家推着在前面，身后传来了紧跟又慌乱的脚步声，光听脚步声，沈润泽就能想象到小狗的慌乱。
　　沈润泽想到这里有些不由自主地挺直腰板，像是自己在领着他走。
　　进到沈润泽的房间之后，周管家按照习惯将沈润泽推到书桌前，形成可以轻松阅读的适当距离，然后退至一旁候着。
　　沈润泽将桌上刚刚换上的今早的报纸拿起来默读着，看起来十分认真，直接进入将周管家和涂清流无视的状态。
　　但其实…在涂清流也跟着进入房间之后，沈润泽就感受到涂清流炽热的目光从来没从自己身上移开过。
　　沈润泽自然没办法忽视了，只能装作认真读报的样子。
　　似乎是实在装不下去了，沈润泽轻咳后放下报纸，抬眼但努力掠过涂清流，当作没看见或者是陌生人，直接看向周管家问：“这是？”
　　周管家也配合着像是等了很久，早有准备地回道：“大少爷，他是我前段时间在药院挑来的人，就是我之前和你提过的以后就在你身边跟着的下人，也和老爷商量过了的。”
　　这两年，随着沈润泽慢慢地参与济民的生意，几乎每天都要往返自家的药铺、药店、医院和生意场上，偶尔在外住下情况也越来越多，逐渐变成平常。
　　偶尔一次两次还行，周管家也能应付得来。
　　但现在越发频繁的同时，周管家管的也越来越多，一直跟在沈润泽身边对于一个管家来说变成了棘手的事情。
　　所以周管家前段时间跟沈知节提出挑个机灵的下属跟在大少爷身边，以后出门、外宿或者是在家都能跟着，方便照顾大少爷。
　　得到沈知节的首肯之后，周管家也沈润泽也提过这件事，毕竟是来照顾他的。
　　沈润泽也表示理解同意但又追加了一个条件，最好是对草药比较了解的下人，他想偶尔学着点。
　　家里是开药铺的，平时少不了和药材打交道，如果自己对这方面一窍不通，谈生意的时候总觉得底气不足，也很难让合作方认可。
　　于是，周管家就去药院打算随便挑一个乖的、懂药理的。
　　或许这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居然还是这个孩子。
　　周管家和沈润泽的眼神简单交流之后，周管家挥挥手招呼涂清流过来，开始介绍：“少爷，这是清流，四年前城外公道上我们领回来的小乞儿，你还记得吧？”
　　沈润泽终于正大光明地落下目光。
　　当然记得，这可是自己捡回来的。
　　沈润泽明显故作打量的眼神将涂清流从头到脚看了一圈，又作不在意的无所谓道：“嗯，就他吧。”
　　说完，沈润泽就收回视线继续读报，这一次他是真的能静下心来看了。
　　周管家明白了沈润泽的意思，将涂清流领下去安置，毕竟初来乍到，还是要好好教教规矩的。
　　沈润泽读完报纸，开始分析济民接下来的形势。
　　南城共有四家济民的药铺。沈家还在南城第一家近代医院进行了投资，但是最近的仗打得越发频繁，越打越近了。
　　一来，沈家的济民是祖上慢慢传下来的产业，发扬光大是子孙后代本该做的事情。
　　二来，有战争就有伤亡，那么药店和医院在不久的未来肯定是必需地。
　　虽然沈家不会发国难财，但难保别人不会，但是也没办法强制别人也和沈家一样，只能尽全力平稳扩大沈家的势力，到有需要的时候也能帮上一臂之力。
　　增加药店数量，囤积战时消耗药品，扩大医院规模。
　　沈润泽在笔记本里写下三个目标，叹了口气把本子合上。
　　先这样吧，他现在也就处于接过济民的中途阶段，还没完全掌管济民。
　　沈润泽打了个哈欠，困意冒了出来。
　　昨夜在城西的药铺分店对了一夜的账目，还查了仓库里的存药，有好一批发了霉点不能用了，还有一部分被药铺里的手下眛了去，还闹了出深夜报警。
　　今早回来的时候，沈润泽本就想直接回房休息了，但又是顺带着收下涂清流，又顺带把早报看了，现在沈润泽早已是眼皮打颤。
　　沈润泽看向门外，周管家吩咐完就走了，仅涂清流一个人站在门外。
　　晨光照在门口站着的人身上，影子淡淡地印在地上。
　　“涂清流，进来。”
　　影子一抖，将门外的涂清流拽进门里，涂清流低头：“少爷有什么吩咐？”
　　沈润泽也没心情看他，只两臂撑在桌上，一只手按着侧边太阳穴缓解疲惫：“我累了，推我上床。”
　　沈润泽眯着眼，听着涂清流稳步走到自己身后，推着自己靠近窗边，然后涂清流就一动不动地站在自己身边没动了。
　　沈润泽差点睡着，侧头睁开眼看着涂清流：“你不把我扶上床，难道是等我自己站起来上床吗？”涂清流也看着沈润泽，眼里有些不知所措，特别是在沈润泽出声批评之后，眼睛不自觉地睁大，嘴巴也紧抿着。
　　沈润泽语气有些不耐烦，真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深吸一口气之后又想明白了，这孩子今天刚来，还什么都不懂，可以包容。
　　涂清流在沈润泽的责问后，立马又走到沈润泽侧边伸出手搀着他的胳膊，将他扶起来。
　　双方的抓扶维持住沈润泽的短暂站立，而后重重地坐到夏被上。
　　天气很热，被子很薄，这样的坐和撞没什么区别，但是因为常年的半身不遂，沈润泽的臀部能感受到的感觉很小。
　　像是学乖了似的，涂清流还不等沈润泽吩咐，就蹲下身给他脱鞋，然后站起来弯腰将沈润泽的腿抱上床，将床里的夏被扯出来盖在沈润泽身上。
　　沈润泽还是靠坐在床上：“可以了，你下去吧。”等涂清流退到门外，才撑着身子躺下。
　　沈润泽闭上眼，心里想的是刚才，涂清流扶着自己上床，给自己脱鞋，给自己盖被子。
　　这些事情在此之前，大多是周管家做的，偶尔就是自己的失败尝试。
　　今天，还挺陌生的。
　　这样的事情，以后应该都是涂清流做吧。
　　涂清流，居然还是用着当年我给的名字吗？那他这些年都去哪里了呢？
　　算了，不过多想他了，沈润泽第无数次告诫自己：不要过多浪费不必要的心思在不重要的人身上了！
　　只和涂清流保持正常的距离，正常的关系就好，不要再想当年给他捡回来的时候的心血来潮，只将他当个普通的下人就好。
　　这样想着，冰冷的少爷进入睡眠，表情放松下来比醒着时要温和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