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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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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统领也松了口气,刚刚虽说是国师前来通知,可他却是领的皇帝的命令来护送杨清婉。若国师所说为实,是皇帝口谕,那自然皆大欢喜,若不实,那可能就是掉脑袋的大事。
而且自己一个小小统领,自然是不好违抗国师的命令。如今,杨清婉一发话,那自然就好办了许多。
“是。”
心情放松之后,就连脱口而出的话语也变得轻快了不少,他低声吩咐了身旁的小侍卫一句就快步走进队伍中央整队。
可那小侍卫却似乎并不是和统领拥有者一样的想法,统领刚离开几步之余,他就迫不及待追上前方瘦弱的身影,依旧不死心在身后低声道:“陛下说今晚我们得出了京城的辖区,按照我们的速度,不能停留。”
杨清婉甚至都没侧身看过一眼,只低下头,一脚踢空扬掉足尖的雪,有些不在意道:“或许是他临了换了决定,让国师来告诉我们呢?”
“不会的,陛下要是换了决定,定然会亲自告诉您的。”
“国事繁忙,片刻的走不开也不稀奇。”
“就算走不开也不会让国师来通报!国师能是什么好人?”
小侍卫有些急了,从狰狞的面部表情不难看出,他从一开始表现出的对国师的厌恶确实不假。只是国师平日虽是无情,倒也不是个欺负人的吧?
小侍卫这态度这倒真是引起了杨清婉的兴趣,她停下脚上动作,扬眉问道:“哦?国师怎么就不是好人了?”
见她来了兴趣,小侍卫只是呆愣片刻,又迅速摇头,强调立场。
“不行!我们不能停!”
对于周华年,很多事情不用解释是杨清婉给他无条件信任的特权,而对于面前这个义愤填膺的小侍卫,这特权自然是没有的。只是看他年岁不大,这回钱塘的一路定然无聊,偶尔逗弄也算个乐子。
于是佯装正色追问道:“那你说说,国师怎么就不是什么好人了?”
他吞吞吐吐,声音却细若蚊蝇,仿佛害怕自己以外的什么人听到了似的,低声说道:“陛下和国师政见不合,所以国师对陛下来说不是什么好人。”
方才侍卫统领一开始提前去整顿队伍,走在两人之前,杨清婉又磨磨蹭蹭落下了不少距离,因此一开始的对话也不担心有什么外人听到,声音便就大了些。而此时,两人正走到了队伍的最前方,这声音极小,跟前面的话相比确实是一个语调在天上,一个语调在地下。
杨清婉加快脚步,那细弱的声音就散碎在了风里,再不能吸引她一点注意。
国师在朝为官这么多年,在朝廷偶有树敌也算是正常,这个小侍卫恐怕是哪个被国师扳倒世家的公子,不单单说起话来毫无顾忌,对国师的厌恶也一点不装,而这国师,仿佛也不甚在意。
可国师并不是一个小人,看样子应该是记得他,但没怎么记仇,不过更有可能是记仇了,但是没看出来,或许这路上对这小侍卫可以多注意一些。
杨清婉也不知道是从哪一刻对这个小侍卫萌生了保护的念头,只是觉得他这副样子,性情直率,倒也可爱。只是“国师不是什么好人”这个理由确实没办法支撑杨清婉去拒绝国师,他不是好人,但是在杨清婉看来,他为人处世却也算不上坏人。
小侍卫看那身影慢慢走远,又急又气却又无可奈何,只得一甩袖子跟了上去。
帘外传来声音,拨开帘子一看,原来的车夫已经不知道被支到哪里去了,现在坐在车夫的位置上手握缰绳的是那个小侍卫。
杨清婉无奈扶了扶额,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吗?嗯······我叫阿鸣。”
“好,阿鸣。那你要说什么?”
杨清婉耐着性子问道,若是平时,定然不会继续理会。只是这几天需跋山涉水,路上也当是烦闷,就当是提前给自己找个乐子了。更何况,这人身上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熟悉和亲切感,越是接触,这种感觉越是强烈。
若是这些天能够弄清楚,倒也是件好事。
“娘娘,我知道你不可能信我,但是你得信我,这可是一件事关人生的非常重要的事!”他压低了声音。
“事关人生的重要的事?婚丧嫁娶,你这说的是哪门子的人生大事?”
“改变一个人命运的人生大事。”
“谁?”
“你。”
“我?”
“嗯。”
杨清婉没有回话,准备等着他继续说,这小侍卫也没有继续说,等着她回。
就这么,两人听着马车车轮滚过雪地的吱吱声沉默了一路,最终车队晃晃悠悠的停在了一座大宅前。
这宅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了,门上的牌匾是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但看起来像是草书,笔走龙蛇在夜色下,也难以辨认出到底写的是什么。在小侍卫的搀扶下走下马车,杨清婉抬头看着门上的大字牌匾不禁在想,且不说是夜色下,就连是青天白日之下,自己也未必能认出这是个什么字。
不过也只是想了一瞬,并没有萌生去询问他人的想法,因为除了她也没人有闲心去想这个,舟车劳顿,又冷又困,没有人不想冲进去找个房间睡上一觉,草席也好,无床也罢,房间里总也能遮挡雨雪。
众人在门外安置车马,杨清婉跟着国师先进了这座宅子,从外面就能看出这座宅子很大,进来之后看更加开阔,假山,框景,长廊,一样不少。
再往前看还有一道水景,一座拱桥横跨其上,原以为只是做景所用,国师先一步踏了上去,拱桥依旧稳固,底下溪水没有结冰,是活水,几人从桥上走过时,它正潺潺流动,在皎洁的月光之下就像是上好的苏锦。
思来想去,应当是哪家达官显贵的旧居。只是奇了两点,一点是贵人多在京城境内居住着,都占据着地段最好的那一批,这家怎么反倒例外。虽说有些贵人不爱热闹,独爱山清水秀,只是在一座荒凉无人大山上建宅子怎么想都不对,且不说别的,山林面积太大,缺乏管制,若有山匪,那岂不是羊入虎口?
而另外一点则是,这个宅子的建筑更像是南方的府邸。且不说别的,若是中原人模仿南方的建筑,大都是会在庭院之内挖个池子,做小潭,这么做又简单又有格调,而这家的主人则是大费周章的引活水进来,结果又将其放置不用。
这京中显贵大都为中原人,南方之人大都从商,西北游牧,从商之人地位底下,虽是有钱,却不懂学识。授业传道的老师少,学生就少,学生少参加科举的就少,更何况跋山涉水来到京城科考倒不如在自家做个小生意来的快活。
不少南方之人都这么想着,由此一来,求学之风也大不如前。因此要是哪个县出了个在京城做官的,必然是要十里八乡的炫耀一番,可她却从未听过,就连来到京城里也未见得几个同乡人。
这么想着,不知不觉间跟着国师在院内绕了几个弯,停在了后院的一个房间门外。自从进了大门之后,国师从没有抬头张望着这座古宅的布局,只是带领着她低头往前走,像是走了千百遍,想必是对这座宅子颇为熟悉了。
再结合小侍卫的胡言乱语,杨清婉当下心生疑虑,忍不住开口试探问道:“国师,你可知这宅院是哪家的?”
国师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转头看了一眼,反问道:“怎么?”
那轻飘飘的一眼落在身上像是有千斤重,让杨清婉有些紧张,双手不住的摩挲着手中的暖炉,一边想着,一遍慢慢解释:“我看这宅院面积不小,且这一路过来的连廊之上大都雕有花鸟纹饰,想必应当是哪家显贵故居,如今借与我们使用,等来日,定然是要感谢一番的。”
“娘娘不必忧心,我的宅子。”
杨清婉连连点头回应,边点头边道谢。
国师的宅子?难道国师也是这南方人?可是若是,自己当是一早就听说过,毕竟自己还在家乡是,国师可是跟当今丞相并列的左相,地位之高,若是哪家的,早忍不住大肆宣扬了吧?
虽是这么想着,但终究是没有问出来。既然自己这么久都没听说,那只有里两个结果,第一个结果就是-是,但是不想张扬,第二个结果就是不是,不便多说。
无论是这两个中的哪一个,自己直接了当的问出来都不合适。
突然,一道刺耳的声音传进耳膜,像是有人拿着什么东西在脑子里刮蹭,杨清婉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开门而已,娘娘勿慌。”
苍老嘶哑的声音伴随着那道刺穿耳膜的声音一同传进了耳朵,杨清婉回过神来。
国师一把推开了房门,老旧的房门在大力之下被缓缓打开,原来是这声音吓了她一跳。
惊吓让她有些惊慌失措,当下又是想要掩饰,但是恐惧这东西越是要掩饰,就越是会浮出水面。
国师终于分出一丝注意放在了面前这个娇贵的人上,他静静的看着她的恐惧,她的无措,她的掩饰,只听她胡言乱语道:“哦,国师还有如此雅兴,当真···当真······”
当真什么,杨清婉一时间也说不出来,只是想要感慨一句国师心系山水,遗世独立,可说完那句如此雅兴之后,又反应过来,这句好像把自己想要说的已经概括完了,这句当真脱口而出,无论跟上哪一个词都是废话。
国师的自小的礼仪教养以及常年来与人打交道的经验告诉他,他应该制止,他应该做些什么,可他却感受到了此刻那颗沉睡已久在身体里几十年都没有存在感的心脏正在一下一下有力的搏动,时刻彰显着它在这具身体里存在着的证据。
所以他始终沉默着,什么也没有做。
“当真是与众不同。”
杨清婉说完便低头闭上了嘴,说多错多,是这样的。
国师晦涩的目光又从杨清婉身上离开,扬头示意丫鬟先进入,将房间再简单的收拾一下。
丫鬟点头应了一声,就迈着小步先进了门,杨清婉的目光跟着丫鬟的身影一同进了房间,这房子从外面看非常古朴且也不像是常有人打理的样子,可是这房间之内却颇为整洁干净。不仅有着茶壶烛台,更有小食被褥,倒像是精心收拾过的。
杨清婉心中虽有惊疑,却不知从何处发问,一时间阿鸣的话忽地就出现在了脑海里。
“国师他不是好人。”
怎么会这么巧?恰巧夜间出行偶遇国师,恰好国师在此地有一处宅院,恰好这破旧的宅院又刚刚有人收拾过?这些疑虑在心中盘旋着,还不待人想清楚,丫鬟就出来了,说着房间已经收拾好了,可以进去了。
可此时的这个房间那扇开着的门,在杨清婉心中更像是野兽,随时等着将人吞入腹中,一时间竟是有些后悔先前没有多多思量阿鸣说的话。
刚一抬脚准备迈入门槛,就听到一句声音从身后响起,刚刚迈出的脚又理所应当的收了回来。
“娘娘,娘娘。”
说来就来,是阿鸣的声音,杨清婉没由来的松了口气。
见几人都在门口站着,阿鸣快步上前,站于杨清婉身侧,稍稍后退一步,清咳一声高声说道:“统领派我来保护您,您且安心休息。”
紧接着,又用更加洪亮的声音补充道:“这山林之间偶有野兽出没,多亏了国师提醒,今夜统领已加派人手护卫在宅院周围。”
这声音,仿佛生怕别人听不到似的。
这……这太明显了,或许是阿鸣在她耳边念叨的次数够多。这两句话在杨清婉听来跟直接指着国师的鼻子说你休想使坏没什么差别,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差别的话,那可能是语义更重些。杨清婉有些汗颜,也不知道国师听出来什么了没有,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只是觉得自己得要说点什么来阻止阿鸣继续说下去。
“阿鸣,你……”
杨清婉开口就被一个声音打断了,这个声音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只是语尾上扬,多了些疑问和稀奇,那苍老的声音道:“阿鸣?”
她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国师盯着阿鸣,鼻间发出一声轻哼,像是长辈看着幼童胡闹一般。这一声阿鸣听不出情绪,反倒是让在场的几人都暗自猜想了起来,阿鸣被这声音钉在原地,紧接着又挺直了脊背,只是没有回话。
杨清婉心想难道这国师与阿鸣并不相识?自己之前的想法都是错的?来不及细想,国师虽平日里所见大都处变不惊,不过听说性情多变,手段也是极其狠辣,刚刚那句阿鸣她实在是品不出那话里的味道。
于是连忙道:“国师,天色已晚,您也需早些休息了。”
国师的目光悠悠晃开,冲着杨清婉颔首,又转头像是想要对阿鸣说些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只身离开。
见此,阿鸣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杨清婉也稍稍放下心来,提起衣摆跨进了屋里,关门时却看这小侍卫并无离开的意思,随口说道:“阿鸣,你们也早些去休息吧!明日还需早些启程赶路。”
“统领派我来保护您。”
杨清婉继续道:“这荒郊野岭,天寒地冻的,一晚上待在外面要把人冻坏的,若是感染了风寒,明天可怎么赶路?”
“不会。”
这孩子倒还真有些倔强,杨清婉叹了口气道:“那我现在命令你,现在去休息,我也要休息了。”
“就算你命令我,你睡下之后我还是会守着你的,我会保护您的安全。”
这话倒也说的诚实,只是实在不会惹人厌烦,虽说违抗了命令,但确是好心。
虽然不知道这个小侍卫心中究竟在想什么,但还是耐心解释道:“这是国师的府邸,虽说看起来很是老旧荒凉,但是安全不必担心。”
阿鸣却像是被戳中了痛点,原本垂在身旁的手臂提起,顺势放在了腰间的佩刀上,右手仅仅握着刀柄,像是随时准备要与谁大战一番一般。愤愤道:“哼,国师,我看就是国师才不安全!”
杨清婉感到很是头疼,阿鸣这样的性子也不知是怎么混进卫队的,本来以为和国师有缘,未来定不愁发展,现在以他对国师的憎恨程度看来,显然这是份孽缘。
于是出于好心,正色道:“阿鸣,这些话以后定然不能在他人面前提起,国师虽平日待人冷淡,但也绝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
国师是周郎的恩师,周郎对他信任,杨清婉自己也定然是相信的。除此之外,在杨清婉看来,能够教出周郎这般知礼的弟子的人怎么可能会是大恶之人,尽管先帝早就夺了他的权,他依旧没有记恨,反倒是尽心辅佐幼帝,不说别的,善恶分明定然是有的。
那既然善恶分明是有的,自己自诩不是什么大恶之人,国师又怎会害她,而阿鸣虽说不知从哪里听信了对国师的谗言,但今日相处下来,也定然不是什么坏人,就更不必担心了。
阿鸣还想说些什么,门就被紧紧的关闭了,烛火的亮光透过空隙传了出来,洒在身上,却不觉温暖。
这倒是正常,寒冬腊月,寒风刮在人的身上,像是刀子一般,可是得熬下去,至少,得熬到明天早上。
室内烛火通明,屋子里的烛台够多,也有炭盆,很快就烧出了阵暖意。
侧卧于床榻之上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不知何时意识开始混沌,舟车劳顿可能是累了,只是总觉得自己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做,在意识丢失的最后一秒,她终于知道是什么事没有做了,她得让人把阿鸣送到房间里,否则在外面冻上一夜,定会感染风寒。
不过,她没来的及这么做,意识就已经飘离,陷入了昏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