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重逢是破防的开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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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奇和李均言再次见面的时候，是在南城区警局的扫黄打非办，一排惊慌瑟缩又急于辩解求情的人里，李均言冷静漠然的脸和结实紧绷的高大体型再加上那一大片黑乎乎的金属纹身，一眼过去和扫黄毫不相干，倒像是隔壁扫黑办里的常坐预备役，扎眼又格格不入，实习片警叶奇对这些沉迷身体欲望又担心一朝事发身败名裂的人早已见怪不怪，环扫一圈，开始往扎眼的地方走。
“李均言，28，籍贯夏城。”
音色干哑没有起伏，声音不大，但足以让面前手捧记录本的叶奇听到，抬头，长开的五官依稀有记忆中的模样，但昔日的俊朗少年早已气质大变，叶奇有点犹豫，又对了下手里的身份证，最后小心翼翼的开口。
“言哥？”
扫黑办常坐预备役抬了下眼皮，褶皱处露出一个小小的月亮疤，不仔细看，还以为多了一层眼皮。
中秋是合家团圆的日子，扫黄办一鼓作气终于把上半年的指标完成，周围一片闹哄哄，有不耐烦的训斥，有悲苦的无奈，还有油盐不进的狡猾和忏悔过的痛哭流涕，叶奇陷于这热闹的环境中，品出了一腔久别重逢的喜悦。
“言哥，我当警察了，厉害吧。”
误会很好解除，李均言的纹身店是在涉黄旅店的楼下，警笛轰鸣时李均言正在给一个女性客人纹花胸，所以当片警们手持警棍冲破房门时，他的第一个反应是将毯子盖在那女性客人光裸的上半身，流畅迅速的举动加上紧张后缩的白皙肩膀无疑是在欲盖弥彰，鸣笛警车喜提乘客满员。
实习警叶奇负责将无辜半日游的基础民众送出警局，将那位纹身纹一半的女性客人送上车后，叶奇一路的抱歉和微笑也终于停止，空气静默，原本应该重逢忆往昔的两人相度无言，盘子一般的月亮早就爬上了天，清凉的月光丝丝倾泻下来，把那漠然冷静的脸铺得更冰冷，曾经熟悉的人不愿和自己熟悉，约吃饭也被拒绝，叶奇有点烦躁，他毫不客气的审视打量起对方，除了那个眼皮上的月亮疤和与往年相比已然成熟的五官，现在的李均言没有任何一丝影子能让叶奇熟悉，颓丧和疏离隔在俩人中间。
叶奇不怕疏离，只是不解。
“很忙吗？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要是明天没空那就…”
“都没空。”
话被不客气的打断，叶奇更烦躁了。
空气无端的冰冷起来。
而李均言对这种空气似乎早就习惯，他不说话，只时不时的翻着打车软件。
叶奇扯了下领口，有点不甘心。
“那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李均言干脆的回答了个好。
重逢是离别后的开始，意外重逢，也是离别的开始。
叶奇看了眼车屁股，又抬头看了眼顶上的圆月，八月十五的月亮还是不够圆，也不会因为是团圆日子而变得热烈，它只悬挂于琼顶散发冷清，连说中秋快乐的时间都没有，真凄凉，他突然想。
金街是阳市南城区管理最混乱的一条街，也是南城区警局扫黄打非办的重点监控街区，被大扫一空而冷清的俏佳人旅馆下，九筒刺青的霓虹门牌开始亮了，睡到中午才醒的李均言一开大门就看到了拎着一盒椰蓉蛋黄月饼笑吟吟的叶奇。
卷闸门是半自动，李均言只抬了个手门就哗啦啦的自动上顶，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串连环的言哥中午好啊！言哥中秋快乐呀！便滑溜的钻进了门。
纹身店面积不大，四十多平米，因为陈设简单，叶奇一眼就看到了底，复试结构，上层是紧闭的工作间，下层是招待区，靠门边的位置放着一个水泥小吧台，吧台旁边靠着一个饮水机，饮水机旁有个镂空格子的装饰架，透过装饰架看去，里边是两个对立的素灰色沙发，还有一个可以卧坐的黄色沙袋，茶几上放着几本画册和一盘装满糖果的碟子，叶奇自来熟的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又在碟子里面翻出了一颗奶糖，揪糖纸的时候还不忘跟正在发愣的李均言继续打招呼。
“言哥，月饼我放你电脑旁边了，诶你吃午饭了吗？我也没吃，你还喜欢吃鱼吗？我们点个酸菜鱼怎么样啊？”
如连环炮攻击一般的话让李均言短暂的回了神，他甩了下脑袋，试图将那还未散去的睡意和突如其来的攻击甩走，看着沙发上自得翘腿的叶奇，李均言欲言又止，最终在叶奇期待对话的亮晶晶目光中沉默着走进了卫生间洗漱。
纹身的客人比预计的来得早，李均言牙还没刷完就听到了动静，脚刚踩出卫生间就看到叶奇积极的给来人开门倒水，待那一头黄毛的客人落座沙发后又从吧台里翻出了正在营业的牌子，一边挂上玻璃门，一边声大的跟人说稍等。
李均言默默的回了卫生间继续洗漱。
“你要纹个鸟？”
“兄弟你眼神不好吧，这是大鹏。”
“啊那你这大鹏纹的地方不对啊，这俩大翅膀，得纹在后背才行啊，手臂这面积这么小，大鹏振翅高飞的精神都跟着变小了。”
“要不说言哥的朋友牛呢，兄弟你是真懂我。”
叶奇的自来熟腌入骨髓，只一个刷牙的功夫，李均言的支付宝喜提加账。
“兄弟我可真喜欢你，来来来加个微信，以后常联系啊。”
叶奇给这小黄毛扫了码。
“对勒兄弟你做什么的，我弄个备注。”
“哦，我是警察。”
“……”
李均言收拾好出卫生间时，小黄毛已经快要哭了。
楼上嗡嗡嗡的机器声断断续续，叶奇不好意思上楼打扰，只绕着圈在楼下转，毛胚装修，曲折的钢管嵌入水泥墙面，上面放着一些龙虎豹加花体字的画，机械小摆件显然不是义乌批发的质量，叶奇颠了颠，还挺沉，楼梯拐角下放着一辆复古机车，叶奇骑上去试了试，毫不意外车是坏的，车尾摊着的工具箱旁边放着一堆钢管，环扫一圈，叶奇毫不意外扫黄办的同事会把这里列为现场闯进，楼上是频频换老板但坚决不换服务的俏佳人，楼下是打手气质浓厚的纹身店，哪个出任务的人民公仆见了不会进。
转无可转后，叶奇老实的坐回了沙发，拿起桌上的画册翻着玩，都是些龙虎豹狮鹿的手绘图案，他翻了两页就放回了原位，而后拿起另一本继续看，这本图案和前面那本不同，都是一些比较随性的抽象画，色彩不多，但搭配和谐，都是些弯曲线条和弯曲色块组成的，叶奇耐心的翻到了底，然后将视线留在了最后一页，叶奇不懂画，他看画的感觉基本上就是好不好看，像和不像，但视线扫过之处，他平白感觉到了不适，大片的红和交错的黑毫无章法的铺开，扭曲的线条似人脸似藤鞭，没有任何缘由，一种压抑，沉闷，逼仄的情绪漫出胸腔，叶奇突然就喘不过气来。
楼上时断时续的嗡嗡声仍在继续，叶奇给自己点了一支烟，就在指尖烟快要燃尽时，叶奇回忆起了他之前所认识的李均言，少年的回忆很多，有明亮的蓝白校服，有清朗放肆的笑，有随时带着写写画画的速写本，还有或黑或黄姿态各异的向日葵，但最后的最后，是被消防车救护车包围的绝望背影，手机铃声响时，一截过长的烟灰刚好掉落，叶奇看了眼已经冷掉的酸菜鱼，最后在时断时续的嗡嗡声中离开。
中秋国庆的假期是连放的，叶奇只被排了2天的值班，按理说他一个实习生应该过得很惬意，但因为南城区的人民群众不太惬意，所以叶奇一整个假期都没停下过，从中秋去扫黄办帮忙开始，再到刑侦部出现场人不够他被拉去帮忙看警戒线，最后到同事有事他被拉去顶班，好好的假期被安排得支离破碎，在又一次把争广场舞地盘而打群架的大妈拉开后，叶奇觉得自己的精神和□□都要散架了。
南方十月的天气还算凉爽，李均言昨晚赶了个大通宵，开门时已经是下午三点了，卷闸门才刚滑到顶，一身制服的叶奇就再一次灵活的钻进了门。
“言哥下午好啊，还没吃饭吧，真巧，我也没吃，一起吃啊。”
距离两人上次见面已有近十天，李均言都快要把这小警察给忘了，他看了眼那分量不轻的外卖，又看了眼灵活拆外卖包装的手，开始毫不客气的赶人。
“闲的话出去右转，第五个有红漆的门市是个非法小赌场，这业绩送你了，赶紧走。”
李均言的态度不算好，他觉得一般人被这样的态度赶，多少都会不好意思，可是叶奇不是一般人，他抄着一副中了彩票的样子，弯着眼道：
“谢谢言哥，我晚点就带同事去抄家，现在快来吃饭吧。”
筷子已经被拆好了，叶奇甚至还细心的将李言奇的那筷子的毛刺刮掉才放下。
刻意的疏离和冰冷的语气赶不走叶奇没来由的热情，于是李均言选择了沉默。
叶奇不喜欢沉默，他仍旧抄着一副自来熟的模样，也不管这身警服会不会给人带来麻烦，见李均言不动，叶奇一边刨饭一边自然的叭叭：
“言哥，我刚被调来这边，同事们也不熟，又没朋友，忙到现在都还没吃饭，整个南城区我就认识你，我们一起吃饭好不好。”
叶奇耳尖，他一边刨饭一边听动静，预想中的无视和拿扫把赶人的声音都没有，两分钟后，李均言不自在的坐在了叶奇的对面，虽然还是沉默，但拿筷子的动作表示主人已然妥协。
一顿饭吃了多久叶奇的嘴角就勾了多久，吃饭间叶奇一直没话找话。
“言哥，店里就你一个纹身师吗？”
“言哥，你平常就住店里啊？那楼上哪个是你的房间？”
“言哥，你什么时候来的南城啊？”
“言哥，我加你微信你怎么还没通过啊。”
“.……”
“.……”
“.……”
“.……”
叶奇不厌其烦的说，对面不厌其烦的沉默，仿佛一个最佳听众，如果忽略掉叶奇说的话是问句的话，但叶奇没有沮丧，他像一个田螺姑娘般积极的收拾起吃空的外卖盒，刚想说下次再一起吃饭，结果对面一直沉默的人冷不丁的开了口。
“饭吃完了，以后不要再来了。”李均言说，见叶奇不以为然，他又提醒：“来一次我赶一次。”
这回轮到叶奇沉默了，他本想缓口气忍住，但刚抬头就看到了一双冷漠平静的眼，一直掩饰得很好的沮丧和小心翼翼开始变味，叶奇莫名有了火气，他把手里的垃圾重重的一摔。
“李均言我去你大爷！”
说罢两步并三步的走出了门，叶奇还在气，他有些想不通，明明是多年不见的朋友，不说来个久违的拥抱，但也不至于见面就赶吧，脾气上来，叶奇狠狠的看了眼九筒刺青的霓虹招牌，把恰巧路过的人吓了一跳，赵辉急急忙忙的将那堆袒胸露乳的小卡片塞进口袋，然后极其不自然的打着招呼：
“中午好呀警官，吃饭了没啊。”
叶奇本就在气，听到一个陌生人都跟自己打招呼更来气了。
“吃你妈！滚！”
李均言还在擦茶几上被叶奇摔得洒掉的汤汁，就见玻璃门怒气冲冲的开了又关，他还没反应过来，手里的残羹垃圾被来人猛的夺去，又以一种满含怨气的抛物线落入了门外街口的垃圾桶。
叶奇扶着玻璃门，嚣张又凶恶。
“老子现在可是警察，我看你能不能赶得动！”
在被大妈打架误伤，被不牵绳凶狗扑倒，甚至跟刑侦抬巨人观尸体时都是笑嘻嘻没变过脸立志为人民服务做好人民公仆的基层实习警叶奇，终于在南城警局实习的第三个月破了防。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重逢是破防的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