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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春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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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城渐觉风光好,縠皱波纹迎客棹。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1]
春光明媚,莺飞草长,三月踏春好时节。玉京的豪门贵胄,风流墨客荟萃一堂,相约踏青游湖。城郊玉湖,才子佳人的行舟星罗棋布。碧水悠悠,轻舟荡漾,如诗如画。
几步远的凉亭,十几名侍从同侍一人,屏风后的人影影绰绰。
深棕屏风由极其珍贵的金丝楠木制成,其上梅花图出自举世闻名的画师之手,浮翠流丹,栩栩如生。
侍从分工明确,有端茶送水的;有扇风的;有奏乐的;有讲笑话解闷的……
浅溪边,乐伶弹奏着舒缓的曲子。流水潺潺,琴音铮铮。榻上之人把弄着玲珑剔透的玉质酒盏,白皙的指节与皎白的玉石,相映成趣。
浅斟低唱,好不怡然自得。
有人打乱了这幅图景,“参见容王。”
乐声骤停,众人视线均落在来人身上。只见那人着绯色官服,年纪约有二十七八。屏风后的小厮弯腰,唇瓣翕动。没等他说什么,斜倚着榻的人便摇摇头,示意不必阻拦。
小厮走了出来,点点头。
见状,那人拱手作揖,腰弯得更深。“礼部张校求见。”
张校抬起头,见屏风后的人没有反应,接着往下说。“臣有一事,有关祠祀,兹事体大,烦请大人借光。”
言毕,席间一时雅雀无声。唯有溪水继续流动,响声叮咚。张校低着头,心跳如雷,不时用余光瞥向屏风。
良久,终于从屏风后传来一道声音,低沉暗哑,
蕴着浅浅的倦意,语气却是不容置喙。屏风后的人慢条斯理道:“呵……祠祀乃是皇家的家事。张郎中找错人了。”
“来人,送客。”
屏风后的人话音刚落,两侍卫便上前架走张校。
“容王殿下,圣意已决,唯您出面可解,请殿下三思啊……”侍卫丝毫不顾张校撕心裂肺的吼叫,眸光冷漠,若视死物一般。“殿下,殿下,殿下!”
张校被拖出去后,亭间只安静了片刻。
“他还没来?”
小厮思索了下,“属下去催。”
“呵,当真是愈来愈放肆。”屏风后的人薄唇微抿,嘴角噙着不悦。
戴铜纹面具的少年,一袭干净利落的黑衣劲装,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在亭边停下脚步,正对着屏风行了个礼。
抬头时,他那副面具青面獠牙,阴森可怖,微弯着腰,言语间态度万分恭谨。
……
精美绝伦的屏风后,戴面具的少年站在榻前。榻上,容王依旧保持着慵懒散漫的姿势,容色昳丽。可惜白璧微瑕,原本那双顾盼生辉的眼眸,现今黯淡无光,无法同往日一般熠熠生辉。
面具少年冷不丁对上容王的视线。二人对视,电光火石。
最终,是少年先移开了视线,他低下头。秦寂凉凉开口,“温侍卫迟到了,知道该受什么罚么?”
“三十鞭,侍卫怠慢,当鞭笞三十。但属下无错。”温辞在心里想着:他本来就没错,信上约定的就是今日。他辰时出发,到这里顶多耗费半个时辰,距约定的巳时提早不少。
“呵~好一个无错。”秦寂坐了起来,好整以暇。“你上次用玉佩搪塞本王,不知这回又有什么新花样?希望你的借口,最好能说服本王。”
温辞上前一步,弯腰附在他耳畔。“属下有了新发现,关于……”
二人离得很近,秦寂在四周一片黑暗的世界中闻一股奇异的药香。药香混杂着淡淡的苦涩,呼吸间,情绪无端由烦躁转为平静。他鼻翼翕动,想了想应是温辞成天泡在司药司泡出来的。
温辞说话时,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耳廓,耳朵生出莫名的痒意。秦寂度日如年,仿佛有根羽毛时不时扫过心尖,似有若无。内心的烦躁再次升起,饱受煎熬。
温辞方一说完,就被人推了出去,秦寂如释重负。
温辞稳住身形,疑惑地掠了眼秦寂,转而移开视线,继续道:“那鞭刑”
秦寂下意识反问,“你在质疑本王?”
“不敢,属下回王府后,自会去领罚。”
他的本意是想温辞求情,就大发慈悲地饶过他这回,谁知……秦寂沉默片刻,面无表情地开口,听不出什么情绪。“知道了。”
“十日后的宫宴,你陪我去。”这句话是陈述,而非询问。
温辞闻言,微微颔首,恭敬地退至一旁。
亭间再次陷入寂静,只余溪水叮咚声。
王府,月光清冽,满院银辉闪着冰冷的寒意。
庭院正中,黑夜少年跪在冰冷的青石板路。脊背挺得笔直,身体随着身后人鞭笞的动作不时颤动。少年牙关紧闭,只偶尔发出几声闷哼。“嘶……”
“十五、十六、十七……”数到十九时,行刑的暗卫顿住。“王爷。”
来人脚步平稳,不急不缓地停在跪着的黑衣少年面前。
温辞的视角,只能看到一双华贵的长靴,黑底金线,绣有如意云纹,离自己愈来愈近。行走间,衣摆飘摇,泛着瑰丽的光泽。衣冠赫奕,贵不可言。
“谁让你停了?”秦寂嗓音淡淡的,带着令人生畏的寒凉。“继续。”
行刑者数数的同时,温辞也暗暗在心里数。最后五下,他攥紧了衣袖。如果说刚开始是剧痛,现在他已经开始恍惚,几乎失去了感知的能力。
温辞忍着头昏脑胀,睁开了眼睛。华贵无双的长靴就在眼前,一动不动。
长靴的主人突然蹲了下来,秦寂扼住他的下巴,温辞被迫抬头。对方的脸近在咫尺,美得摄人心魄,犹如一株黛色罂粟,美丽诱惑却又危险至极。“知错了吗?”
温辞嘴角缓缓溢出一道鲜血,薄唇被鲜血染得妖冶艳丽,比抹了胭脂还要红艳。“不知。”
“接着打!”秦寂霍然起身,低沉的嗓音染上不易觉察的怒意。“一鞭都不许放水。”
温辞视线逐渐变得模糊,晕倒前最后的一幕,是秦寂冷酷无情的背影。
这样的场景,他见过许多次。无论是在苦寒的边关,抑或来到繁华的玉京,秦寂留给他的从来只有背影,毫无留恋。
以往秦寂的疏离与无情,他都习以为常。唯有今日,生出没由来的心痛。心仿佛被数不尽的细针扎过一般,泛起密密麻麻的痛意。
他以为,十年相伴左右,秦寂对他或多或少会有不同。可似乎,他从头到尾只当他是一条听话的狗,与暗卫营其他的人并无不同。没有期待便没有失落。
呵~也对,是他自作多情了,他一个炮灰路人甲怎么配得上主角攻的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