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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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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素筠一脸难色站在原地没有动作,皇后催了一声:
“还不快去!”
“娘娘!”
素筠想要劝皇后三思,却碍于皇帝在此,有些话不好明说,只能道:
“五十杖是否有些刑罚过重了?这五十杖打下去,只怕,只怕靖王便是不死,也要落下残疾。”
不等皇后说什么,皇帝便若有所思地看了过来:
“你这女官好大的胆子,竟能做起皇后的主了。”
素筠忙低下头去:
“微臣不敢。”
姜亭溪在旁看了半晌,忽然觉得有些违和。
她若不曾记错的话,她这位父皇一向友爱兄弟,对靖王尤其宽待。
母后要杖责他宽待的亲兄长,他拦都不拦的吗?
素筠劝皇后三思,他听了这话,竟不是赞同而是质疑?
若说是爱护自己这个女儿,要为女儿主持公道,那早就该下道圣旨治罪于靖王父子,何至于等到现在?
思及此处,姜亭溪插了一句:
“父皇朝中的那些官员,都不敢直言进谏的吗?”
直言进谏本就是臣属的职责,称不上胆大替皇后做主。
这话是在保素筠。
“长乐小小年纪,还知道直言进谏?”
皇帝没想到她会插话,转头看过来,眼神却只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也不等她作何反应,便又看向皇后:
“你这女官虽说大胆了些,所言却也不是毫无道理。不过是小孩子之间的打闹罢了,为了这点小事杖责靖王,委实是有些重了。”
“这点小事?”
皇后眉头紧拧:
“长乐被砸破了头,昏迷大半日才醒,在陛下眼里只是一点小事?”
“长乐是朕的女儿,她受了伤,朕自然也是心疼的。只是——”
皇帝的话顿在此处。
皇后追问:
“只是什么?”
“只是今日之事,也并非承屹一个人的过错。”
这话着实出乎皇后的意料,她双目微微睁圆:
“陛下何出此言?”
“朕问了今日目睹此事的宫人,都说是长乐先动的手。”
皇后挑眉:
“那又如何?”
皇帝道:
“长乐先动了手,总不能让承屹站在那儿任由她打骂吧?小孩子推推搡搡间打作一团,伤了长乐的额头,也非承屹的本意。”
话音落下,就听皇后嗤笑了一声:
“陛下这话说得,臣妾险些就要以为,姜承屹不是靖王的儿子,而是您的儿子了。”
“皇后!”
皇帝的手重重拍在几案上,发出“嘭”的一声。
侍奉在殿内的宫人们纷纷跪地,口呼“陛下息怒”。
皇后却丝毫不惧,甚至直视着皇帝的双眼,往前两步,朝他的方向逼近:
“陛下急什么?嫡亲的女儿被人砸破了头,昏迷在床的时候,陛下都不曾急过,臣妾不过是开了两句玩笑,陛下却如此气怒。都说陛下看重中宫,重视嫡出,陛下便是如此看重、如此重视的吗?”
话音落下后,殿内陷入了深深的寂静。
皇帝和皇后不说话,宫人们更是没人敢开口。大气都不敢喘,纷纷伏在地上,只恨自己不是聋子瞎子,什么该听的不该听的都能听到。
姜亭溪听了皇后这质问,却仿佛航行在迷雾中的船只,陡然间看到了一点亮光——先前的那股违和感,越发明晰了起来。
自记事起,她的耳中便听到了无数夸耀艳羡之语:
“同样是公主,殿下您一出生便得到了长乐的封号,还有三千封邑,其余几位殿下却要等到出降,这可是整个大周独一份儿的荣宠!”
“这珊瑚树得二尺有余了吧?这么高、品相如此之好的珊瑚树,陛下就给您摆在寝殿里当摆件儿了?到底您才是是陛下最宠爱的嫡公主!”
“公主殿下,陛下前些日子得了一块儿翡翠,水头好极了,命匠作司给您打了这对儿镯子。昨儿四公主恰好瞧见了,问陛下讨要,陛下愣是没松口呢。”
…
封号、封邑、流水般的珍宝赏赐,以及种种远超其余姐妹的优待。
看在年仅七岁的长乐公主眼中,就是父皇重视她这个嫡出女儿的证明,是明晃晃的偏爱。
看在二十九岁的姜律师眼中,却品出了几分不同的味道。
优待可以是优待,也可以是箭靶子,是挡箭牌。
只看除去这些优待之外,还有什么。
还有什么呢?
她常常收到来自宣室殿的赏赐,一年到头见到她这位父皇的次数,却两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每年她生辰时,皇帝都只是短暂地来椒房殿露上一面,与她说不过几句话,便因“政务繁忙”而匆匆离开。她曾经对此心满意足,毕竟旁的姐妹连那短暂的一面都不曾得到过。
“陛下亲口吩咐”“陛下特意叮嘱了”“陛下说了,专门给您”,这些话,无不出自宣室殿的掌事太监之口,她却一次也没从父皇口中听到过。
她一见到母后,就会扑进母后的怀中,母女两个亲昵极了。在太子兄长面前,也是撒娇耍赖无一不精。唯独在父皇面前,总是透着几分生疏。
还有呢?
还有今日,她才刚从昏迷中醒来,便被母后身边的女官抱在怀中悉心安抚,不出半刻钟,母后便匆匆赶来。一向重视仪容的母后,头上只簪了一支简单的玉簪。
而她那看重嫡出的好父皇,姗姗来迟之后,甚至不曾问过一句“长乐伤势如何,伤口还疼吗?”
姜亭溪想到此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也明确了立场。
皇帝的父爱遥不可及,那她就不要了。
但是母后的爱,还有兄长的爱,她会好好珍藏,悉心守护。
想清楚了,耳朵里也就听得进皇帝和皇后的对话了。
皇帝先是叹了口气:
“长乐受了伤,朕知道你又急又气。但是承屹到底年幼,靖王又是朕的亲兄长。若要苛责于他们,朕总是于心不忍。这样吧,朕替靖王和承屹弥补长乐如何?你不是想要重建凝华殿,给长乐做寝宫吗,朕应下了。”
这话,令皇后的怒气更盛:
“陛下替靖王和姜承屹弥补长乐?陛下可真是一位好弟弟、好伯父!可惜了,我们长乐却没有一位好父皇!”
伴随着她的话,皇帝的眉头越皱越紧,皇后却仿佛不曾看到一般,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
“陛下这个做父皇的里外不分、是非不辨,那只好由臣妾这个做母后的为长乐做主!”
说到这儿,皇后转头看向素筠:
“莫要再耽搁,速去宫门处传旨!”
素筠和其他宫人一样跪倒在地,听到此处,便知此事已无转圜的余地。
她掩下心底的叹息,行了个叩首礼:
“微臣,遵旨。”
然后起身,正要抬脚往殿外而去时,却听一道沙哑的女声响起:
“等等。”
姜亭溪开口叫住了她。
素筠停下脚步,转头往姜亭溪的方向看去。
皇帝和皇后也朝姜亭溪看去。
姜亭溪迎着皇帝不解的目光与他对视:
“在父皇看来,今日之事,皆是儿臣咎由自取吗?”
她生就一副玉雪可爱的模样,此刻面色苍白,嘴唇干裂,额上一角覆盖着白色细布,可爱之外更添了十二分的可怜。
毕竟是亲生女儿,这般模样,看在皇帝眼中,也不由得软了些许心肠:
“父皇不是怪你,只是——”
姜亭溪不想听他的只是,截断了他的未尽之言:
“父皇不问问儿臣,今日为何会对姜承屹动手吗?”
皇帝愣了一愣,才问:
“你为何对承屹动手?”
姜亭溪欲抑先扬:
“父皇是位仁君,一向友爱兄弟,对靖王叔尤其宽待。儿臣仰慕父皇,便想要模仿父皇行事,好让父皇多疼爱儿臣几分。“
皇帝听到此处,面色略有些和缓:
“你是个好孩子,父皇知道的。”
姜亭溪抿了抿唇,似是因皇帝简短的称赞而喜悦:
“因着这一层缘故,尽管承屹性子桀骜,常有不逊之语,儿臣以往面对他时,也只是以堂姐身份多加劝诫,却从未多加责罚。”
说到此处,她不悦地瘪了瘪嘴:
“今日之事,实在是承屹无礼,甚至大逆不道。”
“大逆不道“这四个字一出,皇帝的眼睛瞬间便眯了起来:
“哦?”
姜亭溪继续说道:
“今日辰时,儿臣给母后请过安,往崇文馆去上学。经过清漪阁时,恰好遇到承屹从懿宁殿的方向出来。
他面带喜色,见到儿臣之后,招呼也不打,礼也不行,得意地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来,说是皇祖母赐予他的,让儿臣去看。
儿臣是大周的嫡公主,是父皇最宠爱的女儿,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但是见他欢喜,儿臣不忍打击他,便凑近去瞧那玉佩。这一瞧,儿臣就大吃一惊。那玉佩,那玉佩——”
说到此处,姜亭溪的声音里竟然带了几分仓皇,眼神也略有些闪躲。
“那玉佩怎么了?”
皇帝追问了一句。
姜亭溪抿了抿唇,又小心打量了他的神色之后,才道:
“那玉佩上的龙纹,是五爪的。”
五爪龙纹,唯有天子可用。
僭越者,可以谋反论罪。
皇帝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然后呢?”
姜亭溪垂下眸子,掩住眸中的讥讽:
“女儿见他年幼,想来只是不知事罢了,不是有意僭越。”
年幼不知事,这不是皇帝方才为姜承屹找的借口吗?
皇后听到此处,嗤笑出声。
皇帝瞥了她一眼,又看向停下来的姜亭溪:
“你继续说。”
姜亭溪道:
“女儿便细细与他讲了规制,劝他主动来父皇面前认错。但是,但是他却说——”
“他说什么?”
姜亭溪张开嘴巴,复又阖上。如此反复两次之后,皇帝心道姜承屹那话只怕当真有些“大逆不道”,让她连复述都不敢,于是淡淡开口:
“你只管说,父皇恕你无罪。”
说到此处,他还轻轻拍了拍姜亭溪的肩膀以示宽和慈爱。
姜亭溪似乎的确从中汲取了些许勇气,嘴唇颤抖着张开:
“他说,他说不过是五爪龙纹罢了,有什么稀奇?别说这五爪龙纹玉佩,便是宣政殿的雕龙髹金大椅,说不得有朝一日他也能摸上一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