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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轻舟已过万重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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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平二年,冬至前夕,外头雪花簌簌的下着,室内因为有火炉,倒是一点不觉得冷,几个华服男女团团围坐,居中的长须中年男子一手转着南珠,左顾右盼。
“侯爷,来了”,一个小厮踉踉跄跄的跑进来,头上还沾染着雪花。长须男子面上大喜,立马起身,随即,锦帘打开,寒气也一点点的渗入,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一个身着鸦青色衣裳的人走了进来,他身材极高,但是又极为消瘦,五官平平,但是眼神却极为明亮。
男子作了一个揖,勇毅侯顺势扶住,口中喃喃,“贤侄肯来我这勇毅侯府已经是很给面子了,切莫再来这些虚礼了”。
勇毅侯家的三小姐曾玉珠却是有些看不过去了,玉珠趴在二姐宝珠的耳朵边小声念叨,“这人是谁啊,竟有这般的面子”。
当今圣下,是吃了些苦头才坐上这个高位,外无有权势之外戚,母妃也不甚得宠,是前朝誉王跟满王斗得你死我活,陛下弥留之际,想起了还有一个汉王李靖,传其密诏入京,当时奉命前去相迎的,正是有“鬼面无私”之称的中枢侍郎柳晦明。
此人正是柳晦明。
玉珠的嘴巴顿时张得大的可以吞下一颗鸡蛋。父亲可怎么把这个煞神请来了?宝珠却是一脸神往的看着柳晦明。
勇毅侯夫人瞪了小声嘀咕的两个女儿一眼,虽是不满侯爷的安排,但是她从来不会在面子上搞出半分差错,依然温婉有礼,一副主母风范。
“这是小儿明镜、明法,柳侍郎你比他们虚长几岁,让他俩唤你一声大哥也不足为过的吧。”勇毅侯热烈的向柳明晦介绍着他的嫡子跟庶子。柳明晦颔首浅笑。
玉珠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她拉着侯夫人的半截袖子,撒娇道,“母亲,什么时候可以用膳,我饿了。”
侯爷也听见了,不禁面上讪讪,给自己找台阶道,“一直拉着贤侄叙旧,还请贤侄快些入席吧。”
侯夫人示意婢女们上菜,又亲自为众人布菜,众人言笑晏晏,明法年纪尚小,不时插科打诨,倒是一片祥和。勇毅侯跟夫人眼神对视了一下,侯爷清了清嗓子,向柳侍郎举杯,“贤侄啊,你也二十有六七,尚未婚配,想必定是眼光甚高,不知哪家的女郎才能入你的眼。”
柳明晦微微一笑,眼里都是碎光,低声道:“柳某布衣出身,有何可挑剔的,不嫌弃柳某即可,其他皆是妄念”。
侯夫人微微一笑,边起身给柳侍郎布菜边笑语道,“若真如此,宝珠玉珠中一人可否?”曾玉珠听闻后,一脸震惊的看着母亲,还不等她出声吵嚷,柳明晦倒是发了话,“夫人,此话不可,先皇对我恩重如山,我也曾当今上的面,说愿意追随守孝三年,在下实不在愿意做不忠不孝之人。”
勇毅侯跟夫人的眼神在空气中短暂的交汇了一下。侯夫人捂着嘴笑了起来,嗔怒道:“你这孩子,连圣上都搬出来了,真是不禁逗”,顿了顿,声音里都是蛊惑,“永安侯家有个小女儿,聪慧乖巧又读了些书,不知道有没有这个福气去侍奉侍郎,永安侯可是说了,他是愿意的,名不名分,倒是其次。”
玉珠知道母亲说的谁,永安侯最小的庶女咏娘,她总是柔柔弱弱的,躲在人群后面,连大声说话都不敢,待人却是极好的,当初一家人从西北迁回京城,在长乐大长公主组织的赏花会上,第一个跟她打招呼的人,就是咏娘。
也说不出为什么,玉珠直觉母亲这样不对,拽着母亲的胳膊撒娇道,“母亲,你答应让厨娘给我做的甜糖酥为什么没有看到?”侯夫人笑着剜了她一眼,不语,却是看向了柳明晦。
柳明晦挺了挺身子,正色道,“夫人,还请慎言。”却也不再多说。饶是侯夫人见多识广,也躲不过错愕的表情了,但是她随即恢复常态,抿了一口汤,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长乐大长公主是最得先帝宠爱的一位公主,嫁的夫婿又是南阳世家的嫡支,在此次拥立新皇中也是言官之表率,所以很是得皇上器重。长乐大长公主捐束的善堂也很是京中权贵之家的表率,其人虽为女子,但见识不俗,为人且大方爽朗,不拘小节,所以交友甚广,她还有一个副业,那就是做千里姻缘一线牵的那系绳之人。京中权贵人家很是喜欢将及笄或者闺中待嫁的女儿送到公主这里指点一二,万事定能事半功倍。
此刻宝珠跟玉珠就坐着去善堂的马车上,玉珠对母亲的安排颇为不满,嘟囔着嘴,“我们才多大,母亲现在操心尚早了吧,大姐姐就是得公主指点,可也没见到阖家美满”。勇毅侯有三姝,均为嫡出,长女嫁与永安侯府的嫡次子,正是由长乐大长公主保的媒。
新皇登基的第一件事,就是让户部统计了国库存粮,开仓赈民。这世道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以前善堂人满为患,现在也只剩些孤儿跟没去处的老人家。宝珠跟玉珠到的时候大长公主正在翻看账本,她皱着好看的眉头,询问着身边嬷嬷,“当真如此?”随即看到了两姐妹,赶紧收起了面上的诧异之色,换做赞许的模样,出声赞道:“侯夫人果然是有心之人,宫宴上遇到说要捐些白米,今日就遣了两位小姐来”,她又上下打量宝珠旁边一本正经的玉珠,扶起了行礼的两姐妹,笑道,“平日听说三小姐最是活泼,今日怎么这么好生安静?”
玉珠眼睛瞟了一下二姐,然后努着嘴巴说,“母亲交代,不能失了礼数。”公主被她的小动作惹笑,不禁揉搓了一下她的头,笑语道“我建的这小小的善堂没想到在京城还有点薄名,各家捐献来的物资有些杂陈,不知两位小姐可有意帮本宫盘点下库房,看看怎么将这用处用到最大。”
宝珠脸色未变,垂首应允,“诺”。玉珠也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库房里,堆积成山的善资不禁让姐妹两人睁大了眼,玉珠捣了捣姐姐,“不是说京城物资匮乏,流民泛滥吗,怎么这库房却是如此丰盈?”宝珠低头翻看着账本,未做声响,玉珠拿书粗粗一翻,正勤伯爵府出了名的抠搜,没想到做起善事倒是大方,十担新米,而张公国府平日出了名的奢靡,却也只捐了两百件棉衣,齐国公府倒是实在,两千两素银,真是识人不识面。
宝珠已经拿着账本,皱眉思索。玉珠觉得甚是无趣,冲着小丫头春桃跟夏花眨了眨眼睛,看宝珠正是专心,她踮着脚尖慢慢的往院子里跺去,春桃也跟了出来。夏花一脸无奈,宝珠只身未动,却像是预料到了一般,淡淡的说,“让她去吧,她性子最是耐不住,别拘着她了。”
善堂的后院,是几排安置住所,有三两围着谈天说话头发花白的老人家懒洋洋的晒着太阳,还有几个垂髫小孩在蹴鞠。期间,一间房里传来突兀的哭声,“我可怜的儿——”,又像是被扼住了喉咙,生生的断了。玉珠提起裙摆,朝声音的所在方向跑去,院子里的老人家显然是见惯听惯了,未见异色。
宝珠跑到一间房门口停下,里面传来窸窣的啜泣声,她敲了下门,无人应答,门却被轻轻的推开了,床榻前坐着一个干瘪的老妇人,她戴着头巾,不时干嚎两句,宝珠慢慢的走向前,小声地问道:“老人家,你可是身体有什么不适?”老太太听到声音,停止了哭泣声,循着声源不住的张望,摸索着想要起身,宝珠赶紧去扶她,不想正好对上了老太太的眼,她的眼睛里原本应该是黑瞳的位置覆盖着一层白膜,看着好生吓人。
老妇人的像鸡爪一样的手狠狠的箍着宝珠,诺诺道:“我的儿子是冤枉的,他从小胆子最小,怎么可能偷窃贵人的东西?定是还有其他的缘故...”宝珠被面前状似疯癫的老太太被吓到了,磕磕巴巴,“老人家,你有话不妨好好说。”老妇人却是像没听到一般,自言自语,“说好了他们一旦站稳脚就接我过去,我们一家就可以团聚”,眼泪似乎已经哭干了,眼眶红肿。
两个嬷嬷匆匆的跑了进来,行了个礼,把老妇人从宝珠身旁扶开,解释说:“这老妇人家中出了变故,神智有些不清,切莫靠近,不能让她伤到了贵人”。两个人不由分说的半拉着宝珠往院子里走去,身后的门也被关上,“我的儿是枉死的——”,身后传来老妇人凄厉的喊叫声,宝珠的心情也跟着声音一同沉了下去,她顿下脚步,出声询问嬷嬷,“这是何种情况,请务必据实以告”,脸上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嬷嬷有些踟蹰,但还是略讲了一二:“黄阿母一家是从江北逃荒来的,来了善堂,后来她儿子儿媳去了福成大长公主府的农庄上做事,后来没了消息,同乡的说被抓到她儿子手脚不干净,没挨几下人就没了。”江北大旱三年,蝗虫成灾,流民失所,宝珠也是略有耳闻,但跟亲眼见到这些受灾的人还是有所不同,她皱了皱眉,“端端一个人,就这么没了消息,黄阿母的儿媳可还在?”,嬷嬷摇了摇头,叹息道,“那便不知了。”
宝珠有些不服气,但觉得直接去找大长公主有些不妥,气呼呼的去找玉珠了,一脸的不服气,拽着她的胳膊,“二姐,我们去求求公主,帮黄阿母的儿子讨要个公道。”玉珠将手中的账本重重的放到桌上,面色不虞,“三妹,大长公主眼皮底下的事,何须你插手?这般没体统,看来是母亲平日太过纵容你了”。宝珠不服,缺又被玉珠震慑住了,气鼓鼓的嘟囔着嘴。
直到回程,即便同乘一辆马车,她还是拒绝跟玉珠说话。玉珠看着这个粉面团子一般的妹妹,终是无可奈何,拿手指戳了戳她的脑袋,给她支了一招,“柳大人主掌私狱,在民间很得民心”。
宝珠的眼睛一亮,有些迟疑:“阿姐的意思是,黄阿母儿子的事,找柳大人可行?”随即皱着眉头,“可我一个姑娘家,又有什么理由去见一个外男。”玉珠拿手指戳她的脑袋,浅笑,“事在人为”。
勇毅侯府中,似乎笼罩着一种欢欣的气氛,两姐妹回到府中便感觉到了不同,询问府中的侍女跟小厮,也无人应承,个个笑而不语。直到两姐妹回到侯夫人的堂屋,这才意识到是裴尹来了,细细算来,距离上次见他已是过去了八个多月,玉珠跟宝珠本想避嫌,却不想被母亲叫到了跟前,只得朝裴尹作了个揖。裴尹的表姑姑曾是先帝最宠爱的妃子,奈何于子嗣一事上无缘,裴尹又是长房独子,所以自小受到的关注多了些,难为了裴尚书,天天被气到跳脚却又无可奈何。先帝仙逝,裴娘娘也自然成了太妃,但是对裴尹的宠爱却是有增无减,所以裴尹性格一向跳脱又无法无天。到了年纪被委任了一个南巡监察史的差事。
裴尹黑了,也瘦了些,不变的是眼神依然明亮。两姐妹一进门,他的眼睛便像是钉在了玉珠身上,一边笑吟吟的打招呼:“宝珠姐姐,玉珠妹妹许久未见了”。
勇毅侯夫人袖子遮着脸,吃吃的笑,“这个傻孩子,南巡回来的第一件事竟然是跑到了我勇毅侯府,你母亲晓得了不知道该如何心碎了”。
裴尹却是不以为意,指着抬进来的奁匣,“我南巡路上遇到了好些新鲜玩意,夫人一向待我亲近 ,能感受下异地风情也是好的。”
勇毅侯夫人不敢久留他,指着玉珠交代,“送你裴哥哥出去”,还不住解释道,“好孩子,姨母不留你喝茶了 ,你母亲挂念的你紧,还是快回家去让她心安 。”
玉珠小时候说话晚 ,吐字不清,哥哥总唤成“的的”,侯夫人与裴母又是闺中密友,一别几年又成了邻居 ,续上了旧识情谊 ,所以经常小聚,裴尹最喜欢逗弄玉珠,让她追在后面喊“的的,的的 ”,笑的好不开怀 。
玉珠跟在裴尹身后,亦步亦趋,裴尹故意把脚步放慢 ,玉珠就直直的撞了上去,裴尹笑的得意 ,玉珠也是不客气,伸手便要去掐他 ,却被躲开。看着玉珠气鼓鼓的模样 ,裴尹从袖中掏出一个憨态可掬的金灿灿的小猪玉佩 ,递给了玉珠,“喏,跟妹妹一样天真烂漫 ”。
玉珠翻了个白眼儿 ,“我自是不稀罕。”裴尹递给了她旁边的侍女 ,笑着骂道,“真是个小没良心的 ”。旁边的侍女小厮都在捂着嘴笑。
京城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长乐大长公主病了。传言道是染上了时疫,连门客也一并谢绝了,公主府终日闭门。
还发生了一件事,齐国公府被人弹劾了,说是强占农田,走得一向亲近的永安侯府也受到了牵连,听闻嫡长子回家挨了老侯爷好一顿板子,媳妇金珠还回了娘家勇毅侯府哭冤,玉珠对此嗤之以鼻,她那位贤姐夫李晟在京城花街柳巷素有盛名,好一个散财童子,跟花魁们的风流韵事养活了多少文客,玉珠跟宝珠絮叨这些的时候,宝珠还在嗤笑玉珠是不是话本看多了,亲姐夫都在这里编排。两姐妹在这里闲话的时候,明镜身边的侍女青青来了,她朝两位小姐行了个礼,“三小姐让少爷寻的东西已经有了下落,少爷说请小姐过去一叙。”玉珠性子爽朗,起身便走,冲着宝珠微笑 ,“姐姐等我的好消息便是”。
明镜住的竹园宽敞明亮,四周竹影婆娑,即使空气里还有些料峭的寒意,但屋子里却被碳火烘的暖暖的,还有兰花的清幽香气,混着满屋子的墨香纸息。
明镜放下执笔的手,“三姐你来了”。玉珠端详着他刚完成的习作,摇了摇头,“还是差了些风骨。”虽然玉珠于书画上不甚擅长,但是她却有一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姐姐,耳濡目染之下,也能看出个一二。
明镜长得眉清目秀,他与二姐宝珠外形最为相似,但却与玉珠最为要好,听到她这么说,也不奇怪,“我自知比不上二姐 ,先生都说了若是女子可以参加科举,勇毅侯府怕是要出一位女状元了 ”。
玉珠松松的坐在贵妃榻上 ,也不讲究什么仪态,手捧着腮帮子 ,“我托你帮我找寻的隰县古墨,可曾有了什么下落 ?”
明镜示意,青青捧出一个精致的匣子,玉珠接过来一看,顿时喜出望外,赞道:“三弟果真是靠谱之人。”眼波流转,不再做声 。
明镜自顾个的执笔习字,也不做声。终是玉珠忍不住,先出声问道:“那个柳大人,你可与他相熟?”明镜不语,玉珠却是有些忍不住了,催促道:“听见没有?阿姐问你话呢”。
“传闻柳大人出仕之前早年困顿,缠上了一点小官司,偶遇一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为他脱了身,纵然柳大人今天的名声是有些唬人,又端了一副六亲不认的架势,当今朝堂之上若说跟他有点私交的,除了那位少年郎,怕是没有第二人了。”
玉珠的脑子转的飞快,但还是有些不确定,“那位少年郎,不会是裴表兄吧?”明镜手中已经换了折扇,扇子一收,脸上笑得很是得意,“正是”。玉珠万万没想到,裴尹居然与柳大人相熟,若是如此,那事情定会简单许多。
玉珠勒令明镜修书一封给裴尹,让他约上柳大人,去京城最雅致的茶楼斋烟轩,有事相谈。明镜隐隐有些担忧,“阿姐你当真如此?母亲知晓了你怕是没有好果子吃”。玉珠不以为意。
坊间有言,裴尚书家的公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勇毅侯府的女娃娃,连带着对明镜也是爱屋及乌,有求必应。裴尹回复的很快,单一个“喏”字。
玉珠央告了母亲,要去永安侯府看望长姐,侯夫人最近怏怏的,整个人无精打采的,也没拘束她就同意了,玉珠如获大赦,吩咐了春桃去准备了两个食盒,让厨房大娘拿出看家本领,准备一些精美的点心,还特地要求其中一盒的甜糖酥要双份的。春桃不解,玉珠笑着戳了她的脑袋,“当然有人喜欢吃了”。
次日玉珠起了个大早,她穿着素青色的衣衫,又没戴什么珠饰,跟在明镜身后,比青青还更像他的侍女。明镜的马车也早早的停在了侯府门口,两姐弟一起上了车。
斋烟轩不愧是最负盛名的茶楼,这么早就已经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了,“那便是咏柳先生”,明镜向玉珠介绍道。斋烟轩有两绝,一是茶绝,二是讲江湖事一绝,咏柳先生便是茶馆的镇馆之宝了。此刻他已经坐上了高台,在低头品茶,纵然早有所耳闻,不曾想竟然是这般年轻俊俏,一袭白衣,如谪仙一般。咏柳先生似乎有所感应,目光看过来,他与明镜是旧相识,两人颌首示意。
进了二楼雅间,两人坐定,楼下传来一阵喧嚣,明镜扇着他的扇子,未卜先知说道,“他们来了。”玉珠微探着身子,楼下的情景尽收眼底,一身紫衣的裴尹快步上着楼梯,后面跟着一个穿鸦青色衣服的人,不急不缓爬着楼梯,两人目光相对,玉珠赶紧回正了身子。
裴尹推门进来,看到玉珠有些意外,有些不明所以,询问明镜,“为何你三姐在此?”玉珠朝他俩行了个礼,柳晦明也冲她作揖,玉珠冲裴尹嘟囔着,“若是裴表兄不欢迎我,那我走便是了”,听着委屈兮兮的,顿时让裴尹心头一软。裴尹无奈的向柳眀晦解释道:“我这个妹妹,被家里宠坏了,大人可莫是见怪。”
柳眀晦但笑不语,四人落座,玉珠余光打量着这位传说中的人间青天,也有人称他为地狱阎王,距离上次相见不过短短几个月,柳大人又消瘦了许多,眼底是浅浅的青印,只不过眼神依然明亮,待他坐定,盯着桌子上的甜糖酥出了神,面上的疑惑一闪而过。
楼下一声惊堂木响,顿时鸦雀无声,明镜扇了扇子,笑道,“咏柳先生要开始了”。这次讲的是南越王家的郡主,南越王是西南那边的世袭土司,被当今圣上封之为异姓王,听说是这一代子嗣单薄,老王爷也只得一子一女,听说长女玲珑郡主甚为出众,六岁出口成诵十岁可以翻身上马射雁,容貌艳绝,今年的岁贡,便由郡主届时亲自送来,众人也可见识到这个传闻中的人儿了。
裴尹捏了块绿豆糕,认出来了是勇毅侯夫府后厨做的,噗嗤的笑出声来,有些好奇地看着两姐弟,“你们究竟有何事,这么大费周章的约见柳大人”,又对柳眀晦揶揄道,“柳大人可要当心点,勇毅侯家的吃食贵的很。”玉珠气鼓鼓的瞪了他一眼。
柳大人微笑,拿了块甜糖酥,微微笑道,“但说无妨”。
玉珠便将善堂遇见黄阿母的事和盘托出,只是想了却老人家的执念,柳眀晦略一思索,“三小姐不必忧心,并非难事,只是可能没有那么快。”玉珠喜出望外,裴尹却有些诧异,还有些不满的嘟囔,“真是难得见你如此爽快”。柳眀晦但笑不语,又拿了一块糖酥递进口中。
咏柳先生也是讲到了酣畅处,楼下鸦雀无声,原来玲珑郡主此行,不光是送岁贡这么简单,还有择婿。明镜扇着他的扇子,笑道,“我说呢,这么兴师动众,不过玲珑郡主的这个夫婿,不知道谁有这般的福气。”当今圣上,刚而立之年,膝下也只得两位小公主,看来得从宗亲之中选了。
出了斋烟轩,玉珠带着春桃去往永安侯府看望嫡姐,明镜还想要与熟人一叙,倒是裴尹不放心,坚持骑马护送,到了永安侯府门前,裴尹侧着身子透过车窗跟玉珠交代,“晚些时候我再来接你”,说完不待玉珠回答,策马离去。玉珠小声埋怨道,“既然那么忙,何必非要绕过来,多此一举”。
这才几天没有见到长姐,肉眼可见的又瘦了一圈,通身的绫罗绸缎珠珠宝首饰也遮挡不住她的憔悴,玉珠前脚刚进门,阿姐便迎了出来,还未出声,泪珠子已经在眼眶里了打转了,玉珠也是默默无语,春桃见状,赶紧打了个圆场,“大小姐这般想念三小姐,不如进屋里去再好好说道”。金珠赶紧擦了眼,忙不迭的说,“看我这般失礼,妹妹快随我来”。
李晟在内室养伤,金珠就带了宝珠去了书房,春桃也拉着金珠的贴身侍女春燕去外间门口说话。金珠的珠泪珠簌簌的往下掉,玉珠看着于心不忍,“姐姐这是怎么了”。原来,成婚两载,因为没有子嗣,永安侯夫人对金珠已有微言,加之李晟最喜结交,这次被圣上斥责的是齐国公府的大房一脉,李晟也忙前跑后,其中不少出力。玉珠嗤之以鼻,“我这姐夫,单看容貌,京城数一数二,可惜,也只生了个相貌”。
外屋有些响动,听到春燕在外间说话,加了嗓音,“夫人,徐妈妈来了,可是老太太有什么吩咐?”
金珠赶紧擦了眼睛,又摸了头上的珠簪,玉珠也赶紧整了整衣衫,两个刚站定,春燕带着一个头戴抹额身穿黑色蝙蝠纹的老太太进来,老人家有些三白眼,所以看人有些凶神恶煞的,“徐妈妈,有什么事遣人说一声就行了,怎么您老人家还特意跑来一趟。”
徐妈妈不理会金珠的陪笑,脸上挤出一个生硬的笑,“老夫人听说三小姐来了,特意让厨房多备了菜,待会让少夫人带着三小姐一道过去用膳。”
想着那个永安侯夫人,玉珠不禁脑袋疼,这老夫人与她就是八字不合,看她就是哪里都不顺眼,还没少在旁人面前编排她,都不知何时得罪的她,等徐妈妈走后,玉珠小声问长姐,“这怕不是鸿门宴吧?”金珠愁容满面的摇了摇头,“婆母虽然对我们勇毅侯府有些微词,但是面子上决计不会让我们过不去。”
玉珠听闻过一些旧事,当初永安侯夫人看中的是朝熙郡主家的二女儿,奈何老侯爷与勇毅侯相识已逾二十载,私交甚好,李晟又是出了名的美男子,曾金珠甚是倾心,长乐大长公主出面做媒,两位侯爷是一拍即合,定下两位小辈的婚事。永安侯夫人却是一直心存芥蒂,自打金珠进门对她也总是百般挑剔。
永安侯夫人本跟勇毅侯夫人年纪相仿,但是因为她身影高挑削瘦,脸颊偏瘦无肉支撑,两侧的法令纹就有些深,所以看着比勇毅侯夫人年长了许多。玉珠乖乖的把糕点奉上,“本来不想叨扰夫人,礼数上有些不周全,这些点心就孝敬您了,千万不要跟我们小辈的计较。”侯夫人鼻子里出声,“得了,也算你有心了”。说完白了金珠一眼,“你那个不成器的相公就不用喊他过来了,就让他接着养他的伤吧。”金珠跟宝珠眼观鼻,正襟危坐,丝毫不敢接声,只能匆匆的扒饭来掩饰不自然。
侯夫人也觉察到了两人的不自在,却不甚在意,接着开口,“我这一辈子,就生了晟哥他们三兄弟,没有你母亲的好福气。当年我刚生下晟哥不久,侯爷就要外放,我实在不放心就跟了过去,晟哥交由他祖母拉扯长大,再回来京城晟哥都已经六岁了,现在来看,真的是悔不当初,晟哥已经被祖父祖母娇纵坏了,性格执拗又不听劝,原想找个厉害的媳妇管教他一二,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罢了罢了。”金珠被她话里话外的意思羞的脸上一阵白一阵红。侯夫人抿了一口酒,脸上也开始有了血色。她瞄了一眼玉珠,冷笑道,“整个京城都知晓你与裴家那小子的事,裴尚书一向心气高,待你成了整个京城的笑柄就有你哭的时候了。这些情啊爱啊,本就是世上最不靠谱的事了,想当初,我与侯爷谁人不道一声神仙眷侣,如今不也是想看两厌吗。”玉珠本能的想反驳,但是话到嘴边又噤了声。
永安侯夫人将玉珠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冷笑连连,“我知道你自然有你的道理,若他日吃到了苦头,就想想我今日之话吧。反正这京城的天,也从来没有平静过。”玉珠这个时候咂摸出来了点什么,她试探性地询问,“夫人可是听到了什么,能否指点一二?”
永安侯夫人脸上这才有了点笑,看玉珠的眼神也带了点赞许,开口道,“倒不是个不上道的”,话音一转,“现下世道不太平,当今圣上的外祖家之前也才是卖香料起家,先逝的皇后娘娘也不过医女出身,于封地时对圣上有恩,被圣上求了亲,现在朝中第一权臣柳侍郎,也是寒门出身。寒门与世家多有隔阂,裴尚书想当初也是寒门,毫无根基,如今却可以在世族大家中混得如鱼得水,又位极人臣,想必是人前人后没少出力。若圣上真的要动手,这第一个口子,该会是谁呢。”
玉珠从未想到这层,听了侯夫人的点拨,豁然开朗,看侯夫人的眼神也不知不觉带了敬重。永安侯夫人却有些不耐烦了,开始下了逐客令,“得,我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说了,信与不信,终究如何去做也都是你们的造化。”
金珠赶紧带着玉珠向侯夫人告辞,侯夫人白了金珠一眼,没好气地说,“你回去也多想想我今日说的话,你如果管束不了晟哥,你可要知道,我下面还有两个儿子。”话音刚落,两姐妹的脸都白了。
今日,不仅仅是鸿门宴了,永安侯夫人的恩威并施,看似什么都没说,但是却又什么都说了。玉珠开始头痛,这话,该要回去怎么跟母亲说。
治平三年春节,这是圣上自登基以来的第三个朝岁,圣上三年孝期将满,举国开始从一片肃穆中逐渐松懈下来,圣上也开始大赦天下。那些因为丧期被耽误婚事的贵子贵女,也陆续开始走动起来。
不同于玉珠的恹恹,闭门不出。宝珠却开始热络起交际来,临近年关还特意去了一趟城西的济宁寺,为全家祈福。
长乐大长公主的病情没有任何好转,她仍是闭门谢客,善堂也重新有了去处,被归拢到了朝廷的管辖之下。玉珠也终于在岁宴之上见到了名动天下的玲珑郡主,果然如传言一般,她不同于京城中女子的端庄柔美,眉宇之间自有一股英气,整个人明艳大方。
永安侯夫人让玉珠传给勇毅侯夫人的话,也是一字不落的说了,虽然有些生硬,但是却是没有想象中的暴怒,勇毅侯夫人倒像是被激起了斗志,把自小长大情分的嬷嬷一家给金珠送了过去,犹觉得不够,又去请了一位年迈出宫的教养嬷嬷,这嬷嬷,也是有些来头,说还曾经是太后没故去时身边的人。
裴尹倒是来过几次,可惜吃了玉珠的闭门羹,饶是如此,一些小玩意却是没有断过,他总是有办法托人送到玉珠跟前,玉珠盯着青青送来的西域盛产的蜜瓜,在青青的支支吾吾中已是猜到这次是明镜受了裴尹的托付。心里也不禁叹了口气,感慨这世道对女子也太艰难了些。曾明镜与曾明法的任职也是下来了,一个去太常寺编排礼乐,一个去光禄寺管祭祀。勇毅侯接到圣旨后原地愣住,经人提醒才去接了旨。
正月初十,素有圣上去稷坛庆祷祭祀的习俗,而黄阿母,一头撞死在了圣上的步辇前,圣上大怒,要求彻查此事。而长乐大长公主也是终于病愈,呈上来一个账本,详细记录了这些年从善堂出来进了权贵之家最终下落不明的流民,圣上大怒,要求彻查,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首当其冲的是永安侯府,强占农田在先,又藏匿了百十来号人,永安侯一问三不知,经手人是大公子,当天便将李晟缉拿投狱。
玉珠发现近期来家中的访客变多了,不常往来的张国公府,北靖王,鲁国公也都递了帖子,看他们的幕僚进进出出,好不热闹。她忍不住跑去询问宝珠,“二姐,大姐夫不会有事吧?”宝珠声音空灵,整个人似漂浮在空中般不真实,“大姐夫不会出事,下次可就未必了。”玉珠看着眼前这个素雅别致的女子,一时之间,觉得很是陌生,似乎有什么东西,轻轻地碎掉了。她伸手紧紧的抱着宝珠,“你永远都是我的好阿姊。”
府里弥漫着一种紧张的气息,压的人喘不过气。曾玉珠带着春桃,偷偷地离府了,去了斋烟轩。咏柳先生已然认出了她,笑着冲她颔首。意外地,竟然遇见了柳眀晦。没想到大名鼎鼎的柳侍郎,竟然没去厢房,他坐在大厅一隅,一个人一杯接着一杯的喝着酒。玉珠想问他黄阿母的儿子的事,可是又觉得无从说起,只好悻悻的去了房间,装作不相识,不过柳眀晦埋头饮酒,目光自始没有扫过来。
咏柳先生今天讲的是落魄皇子与医女的事。春桃还在那里小声嘀咕,“这说书先生也忒大胆了,圣上跟先皇后的事都拿出来说”,玉珠跟她解释道,“非也,圣上跟先皇后的事,也算是佳话一桩”,后面还有一句没有说出口,奈何红颜薄命。
咏柳先生又讲了一桩现下发生的事,真龙寺庙遇神女,说圣上夜里遇见先皇后托梦,按照先皇后的交代,果然在寺庙遇见一女子,跟梦里描述的不差分毫。玉珠的寒毛都竖起来了,有一个答案,隐隐的浮现在了她心中。
楼下有一阵骚动,一个鲜衣怒马的儿郎进来了,他一出现,旁边的人自觉给他让出一条路来。来人正是裴尹,他径直朝柳眀晦走过去,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柳眀晦看了他一眼,手指扣着桌子,示意他坐下。距离太远,听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只能看到裴尹很生气,柳眀晦却是无动于衷,最终裴尹负气离开。柳眀晦仍在饮酒,玉珠终究觉得有些不甘心,决定趁这个机会把话挑明了,等她跑着要追上裴尹的时候,裴尹已经上了马,玉珠去拽缰绳,刚好裴尹一鞭子抽了过来,等到裴尹回过神去抽鞭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玉珠露出来的胳膊上有一道深深的鞭痕,裴尹跳下马车吼她,“你不要命了吗”,恨不得那鞭子抽在自己身上。
“裴尹”。玉珠恨自己没出息,只叫了个名字,眼泪就像是断了线似的。这是她自小一起长大的裴哥哥啊,她自小便知道将来会穿上红色的嫁衣欢欣的嫁与他,然后一辈子永远永远不再分离。就是这么两个人,以后再无关系,胸口裂了一条缝,然后心碎成了一块又一块。
裴尹也红了眼眶,但是他什么也没说,扳开玉珠的手,决绝的扭头走了,上马,拉缰绳,疾驰而去。
这场暗涌的变故,让每个人都在最短的时间内变得面目全非。已经得到了意料之中,却又是预期之中的答案,玉珠擦干眼泪,带春桃打道回府。
“小姐,你觉不觉得后面有人在跟着我们?”春桃拽了拽玉珠的衣角,小心翼翼地说。玉珠偷瞄了一眼,一个十五六岁的长着娃娃脸的小官人,抱着一柄刀在胸前,一脸的不开心。玉珠笑了笑,不以为意,“看来裴家换小厮了”。说完又到处张望,可惜并没有看到裴尹。
乌云密布,笼罩着京城的天空。惊蛰后的春雷滚滚,拉开了新的一年的序幕。
灯火通明的大厅,红衣少年跪在楠木案牍前,端坐的男子问他,“你当真决定如此?”少年头伏地,闷声道,“也只能如此了。”男子起身,烛光打在了他的脸上,一半明一半暗。男子安静的端详着他,忍不住开口询问,“勇毅侯二女儿入宫为妃的圣旨不日便会下达,朕一直听说你与勇毅侯府走动亲近,若朕真的给你与玲珑郡主赐婚,你可曾想过他家三女该何处?”裴尹又磕了一个头,声音顿顿的,闷闷的,“微臣绝不后悔”。李靖手揉着额头,“罢了,你既然执意如此,那朕便成全你。”
裴尹走后,从房柱后面走出穿鸦青色的高挑男子,他双手环抱在胸前,一脸凝重。皇上提笔写着字,抬眼看了一眼他,说道,“柳卿,这一局我们输了。”
柳明晦沉沉地笑了,“无妨,纵然此次不成,庶族之败只怨我等根基尚浅,且过十年再看。”皇上眉头紧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柳眀晦轻笑,“那就断我一条腿给他们交代吧。”
良久,李靖沉声道,“江南鱼米富庶,也不失为一个好地方,你既然孤身前往,不如朕找人与你结伴同去。”柳眀晦满心不解,李靖话音一转,“裴尹一直钟意的那位姑娘,为人如何?”听到人提起玉珠,柳眀晦心念微动,胸膛一暖,忍不住有些惋惜,“一对璧人,可惜了。”李靖眼里流光一闪。
治平三年三月初十,柳眀晦因办事不力被处以刖刑,“贬”为禹行刺史,受刑完毕即刻赴任。
勇毅侯二女儿曾宝珠入宫为妃的圣旨与三女儿曾玉珠赐婚给柳眀晦的圣旨是一道下的。不止玉珠一个人,整个勇毅侯府都懵了,宣旨的公公还特意在宣完旨说他要去隔壁裴尚书家,小裴大人也算是得偿所愿。勇毅侯夫人没忍住问他这话什么意思,公公就将裴尹养心殿求婚一事讲了出来,勇毅侯夫人的脸当即就黑了。
玉珠将自己关了起来,不吃不喝不见人。侯夫人跟明镜都来看过她,闭门不开。直到傍晚时宝珠来了,“咣咣”两声拍门声,“是我”。门开了。
玉珠眼圈已经红了,声音哽咽,“二姐,为何会这样?”刚伸出的手想去抱宝珠,却又缩了回去。宝珠拉着她的手,把她抱进了怀里,轻拍她的肩膀,脸上一片悲悯:
“三妹,你一直锦衣玉食的长大,不食人间疾苦,你知道在你日日珍馐时有多少人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还有人逼不得已去卖儿女,陕北的蝗灾,江东的洪水,多少人流离失所,乞讨为生,啃吃树皮,更甚者还有人吃人的,黄阿母一家能来到京城,已然很是好命,多少人死在了路上,连身后姓名都没落一个。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说的是分毫不差,庶族百年才出了一个柳眀晦,当今圣上有意打压权贵,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也只能韬光养晦了,寒门与士族大家,终有一战,于你而言,裴尹大过天,但是于裴氏全族而言,裴尹的个人喜欢最是无关轻重。能保裴氏一族的,只有一门靠谱的姻亲。”
玉珠的眼泪一颗一颗簌簌地往下掉。
“随柳大人去江南吧,去替阿姊看一下外面的世面,柳大人是君子,他必不会为难你。”宝珠拿手帕擦拭玉珠脸上的泪,玉珠哭地已经有些喘不上来气了,哽咽地问,“那…那阿姊呢?”宝珠淡然一笑,“阿姊做不得男儿去挣功名,无碍,那就做一个名垂青史的贤后吧。”这应该是玉珠第一次看到宝珠如此坦明心计,她眼中的二姐,是一个写的一手好文章,才高八斗却又沉静少言的人,有着一颗七窍玲珑心却又总是低眉浅笑。
宝珠叹了口气,“裴尹,你也不要怨他”。
跛脚的禹杭刺史柳眀晦携未婚妻勇毅侯小女儿曾玉珠离京去江南赴任,乘船一路南下。玉珠扶着柳眀晦站立船头,看着京城的方向越来越远,心有疑惑,小声询问,“先生,你做这一切可值得?”柳眀晦青色的衣角随风飘扬,他淡淡地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读书人终要有一个脊骨,若能让这天下有一片清明,死我一个有何挂齿。”
这一刻,玉珠终于懂了姐姐话中的意思。
玉珠看到船尾一脸冷漠的抱刀少年,若有所思,她询问柳眀晦,“那天,你没有喝醉?所以是你派人护送我回家?”柳眀晦目光灼灼的看着她,笑而不语,身后两岸的崇山峻岭快闪而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