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4、林挽兰 ...

  •   6.挽兰视角续

      乱葬坟因其高人名士荟萃而扬名世,先生初降生于此。他的生母不幸因产感染尸寒,竭力诞下婴孩吐血暴毙,乱葬坟群众只晓得死的是位国公府的正室主母,初生的孩子应该继王爵位姓陈。

      无人晓其千金贵体被逐出家门于野坟生子的缘由,只知郎中外出置办药材半路携带回的女人临近分娩,乱葬坟将迎来罕有的新生。

      届时我便在人群外死死紧拽着某人衣角,伴随女人撕心地嚎哭与不成言的断续哽泣,目睹青衣郎中挽双袖,满手脏血地捧抱无气息的婴儿待郎中往婴孩的嘴里塞颗圆丸,轻拍其臀方弱弱哭啼引惹看众雀跃欢喊。

      野火堆的红光斜打在郎中肩膀,狂士围圈抚琴高歌牵手起舞,蹦跳颠得腰间酒葫芦里的残液拍壁咕咚。

      郎中回屋烧水替新生儿清理娘胎带出的脏秽,用婆娘干净的绸布做襁褓包裹赤裸的婴孩,往他的喉腔里塞了颗黑糊的丸,抬眼直睇裂缝墙外偷看的我,稍淡淡一瞥即过。

      乱葬坟枯枝野犬寒鸦热迎新生。我猜,那折磨先生一生的蛊毒在诞生伊始就由郎中种下了。

      我较先生稍虚长两岁,烽火离乱的年代被惜命欲保小的爹娘弃于乱葬坟百步洪外,有幸得一路过老头儿赏识收我做女徒,跟着成天酗酒昏睡的臭棺材苟且。先生自小聪敏慧秀,根骨亦绝佳,名师大士为抢收拢他为徒不顾颜面大打出手,终究不愿脉系断绝,谈妥一齐授先生绝学。

      晓得乱葬坟不是我该穷一生的地儿,十来岁的懵懂年纪,不敢近任何人的身,不能与同龄的孩童疯耍,我不懂该做些什。

      无聊赖极,我悄默地偷瞟先生孤自往乱葬坟深谷里练武,至百步洪上游清源缓潺冲凉洗身,回茅草屋借微弱烛光读书。先生渐渐胡乱地偷啜酒,倒非他中意烈酒烫肚反回劲的灼烧,似生烦事憋心里闷慌。

      老头儿大啜杂粮新酒,两吊散铜钱砸我头顶,抡圆短鞭抽打在背脊小腿,渗出的血浸透麻布衣不疼反麻,缺牙漏风地嚷喊教我滚出他眼及的地界。

      双腿小骨被踩的稀碎失知觉,乱葬坟少见练武习器的魁梧壮汉提拎我抽丝残破的后领子把我丢在百步洪侧。翻涌滚溅的水滴拍打我裸露的皮肤,刺骨侵髓迫使我保持意识清醒。

      恰碰先生头回溜逃乱葬坟,他轻跃过狭细流停在与我咫尺距,我本能地十指扣借臂拖身朝他爬行,他未后退。

      平日里最厌管闲事的人讨郎中几贴外敷内服救回我的命,那十来日迷糊昏晕的我苟居红楼暗间一角静养伤。

      先生往来红楼啜酒嬉玩,偶传唤我弹小曲歌艳科予他醉熏酒意不清明。是他问我是否有技傍身,可愿堕尘卖艺,远离自诩清高搅是非的伪众,乐得自悠自在。

      道这番话时,先生手中捏着缺小口的酒盅,不嫌破口锋利挂带出血的饮酒,尖角刺进殷艳唇瓣,浑圆血珠沿杯壁滚滑,晕浑在残液里,漂红酒水。

      漫而经心地打量我身袭薄纱罩红裳绿裙,点点我发髻一瓣玉雕兰花,赏我句夸,吩咐我添酒。

      偏不肯由我碰壶,摆手教我复奏阙井水新词,他自覆满杯醇酿,指末头点搅,探小舌沾点品,魇足的就着腥血饮尽。

      世俗滋味当极妙赞。

      他道。

      又劝我,做个圆融通达的。他好似全知晓,又当做不愿知晓。

      先生乃红楼常客、贵宾,他的腰包中从不缺世人多求不坏的银钱,而他往红楼必得包间雅房,选两三名性子怪模样俏的清倌人,倒也不问雌雄。

      红楼的内庭院里应先生的求,植栽种片寒枫林,三秋季节先生遁林暖酒烧红叶,懒倚醉卧枯叶满铺,枕着倌人细嗓柔曲浅眠。

      空明朗月柔照,先生反常的滴酒未沾。近些日子,先生每往红楼衣衫总沾些暗色的腥血,面白无健气的血色。

      我竟想往他淡唇上添些红口脂。

      往乱葬坟回探看故旧,不问我愿不愿回去看一眼。他晓得乱葬坟于而言,于大多无可归处的人而言,实是个不折的伤心地。

      回乱葬坟的先生足四五月未光临红楼生意。春过半旬先生留楼里的下丁领回对荆钗素衣的母女,按先生吩咐由我领带授艺,安居红楼内。

      做养娘的当夜发癫,咬碎的后牙藏了毒,独留孤女随我学艺讨生。月下客稀,我执壶秋露白啜饮听此女新练曲,曲毕忽问小囡名姓,她惶乱得指颤拨断琴弦沁流血,掩面紧抱怀中琵琶,弱如蚊嗡踌躇地答了句。

      芷兰。

      同我一字重,算不得运好的名。

      我应当识得她。

      花前薄纱重帘隔,芷兰同大帮姊妹待客,被人圈挡拦在外,眼瞧着如招展花枝的劝酒女赔笑,不止地倾倒新窖的白烧,哄黑影般的愚笨男人灌啜。

      影子是先生带来的奇怪男人,我嘱咐芷兰今夜需早关窗锁户熄烛就寝,闻声见光也不得擅出房。

      芷兰怯生地抬眼盼我,颔首应下。

      专独留的雅房燃香萦,先生身子不适早歇下,我守在底楼道口处,静等声明在外的名士和影子来寻我。影子被灌的醺而未醉,他跟名士起争执终败北,颇气馁地摔坏满桌香酒红肉,倚倒阶栏,半耷眼皮,嘴里还喃骂十三颠皮臭不要脸。

      名士明知影子骂槐,也不恼,直勾地睥我。

      我道出后院小门往楼外西北角去,沿柱攀檐上两层,左数右第七扇窗棂推开临右墙的是先生正安寝的床榻。

      歌舞升平的红楼那夜寂静,苟活卖笑的百八十人永眠,红绸绿瓦翻新成官家巡游的暂居,名士慈善留我与芷兰做良妾以封天下诬谣众口。

      他留我二人自有缘由,我与先生相熟,他便一再询问我先生早年如何。芷兰好歹为下属影子养女,影子为其效力,虽说不怎地在意父女情意,算的一个把柄。

      深宅苦梧桐,江南落得细雨愁。我与芷兰窝居香阁,紧闭窗扇弹曲作词解困闷,时而透风常望见姓周的因先生事发癫,长廊撞见献媚讨好的男女,多落得个身惨命陨是下场。

      浑噩地蜷于阴潮的房里度日,我紧搂着芷兰枯瘦病体,嗅到一丝腐死透出药苦味。幼年孤苦染的绝命的顽疾,请郎中瞧过,说能教她走的痛快些。

      她服下药后,血肉溃烂剥落,唯剩具白骨。

      他们非要处理掉,我偷藏了一根直骨磨簪子刻双兰,日日别在发间。

      那日天郎,唐沅开了困住我的阁门,告知我山巅决斗的闻讯,令我前往。名士派两伺候的丫鬟替我沐浴穿衣梳妆打扮,将骨簪穿在高耸的发髻。

      胭脂春红笑靥面,红袍粉裙绿箩裳,数百上千的女子容妆扬笑,赴往山巅,死于先生的剑下。

      我手里粘连的血和牵扯的命不比亡命徒少,但身死一刻我手中握的是芷兰的骨。

      禁地医院里的成员在进行秘密的实验,先生不幸地成为出生于炼狱成长在囚笼的白鼠。

      我也是。

      比的顶级实验先生低三个等级的我,拥有更多自由。

      芷兰她听信她养父误导意欲杀死我,我教她寻个合适的时候,亲手摘下我的头颅。在露天高墙内的空地锈铁秋千前,我与她一道透过窗瞥见半醒的先生。

      他察觉到我们不善的视线立刻拉开厚帘,但那时芷兰已对先生的特殊性而起意。芷兰是我们之中唯一和先生一样被剥离现实记忆的人,她的能力远不及先生,故如同先生自主夺回的可能性为零。

      影子摘下她的头颅赠给我,要日夜我在秋千前等候先生的来到,将临时寄居的躯体分割成块,拿特制的绝缘黑胶布密封,交由为罪恶奉献一生的老人前去汇报给他。

      实验者终为试验品,老人如一摊烂泥的遗体由被洗脑的年轻少年戳断缝补。躺在床上被推往实验室的一路,我见到不少这样的双目白的少年。

      后来我听说唐沅和韩檀两个死对头被迫结合,若非我因实验精神失常,连伤三名病患与护工,被关押在地下隔绝室里,我定要好好观摩二人互瞪的仇眼。

      主治的郎中宣布实验最终失败,我连同许多女孩被绞杀后当做医疗垃圾倒进百步洪。

      倒也不恨。先生已死,我终归要走的。

      可我不想再见芷兰了。

      初到宁山却非宫见先生,我恍间仿佛重见当年意气男子,他拂袖挥毫绘些青黛,笑面真诚实意地赞我烧煮的粗陋菜肴味妙。

      他待我,如同待无关陌路的外人那般温润和善,他的真实与我隔道沟阂,不止我,所有人皆被阻绝在外。

      先生第一回开口唤我挽兰便是问我何时下药至他的饭菜中,我预料事情的暴露候他发落,他却安抚地让我当做不知。

      我讨厌这样的温柔,也更明白周教晨等人为何执着不肯结束这场注定无果的闹剧。

      好在,我情早有所托。

      我看不得她满心欢喜地翻滚在雪地中,见不得她递给我粗陋簪子乘满眼的期盼与刻痕难消的双手,听不得宁山千余众暗地讥笑她不齿身世。

      尚在襁褓中的芷兰遭人遗弃,我流浪脏街鼠巷数年,谁比得谁矜贵。我几番恶语相向赶趋她,是要她离我远些,好活的快乐些长久些。

      她躲在雪积壁堆后,鼻尖滞着片剔透的白花,睫翼结霜,若无术法护体冻死不为奇。她烂漫无知是我不曾有过的最为羡艳的模样。我痴傻了,竟故戴簪与她说笑哄她高兴。

      与她约见,她总爱瞄我发髻间的饰品,直至雪融日灼阴凉荫下,芷兰大咧地露藕臂晃荡双腿许誓。

      「我得给你做支顶好看的兰花木簪子。」

      硬实的心头回感到酥软与怦然,我转头盯看她炙晒得红彤的脸颊,汗珠自额角顺脸侧滴进死水一潭。我支吾不知作何回应,只捉她仲夏冰凉的手捂捂暖。

      芷兰的死在我的预料中。

      浅薄的能力在颠簸中护住她,我欲寻求帮助。

      将我的意愿告诉在穿梭的过程中传递给影子,影子也正有阻止的意图,并许诺我再不出手杀死碍事的芷兰。

      奈何主导者的孤行导致计划的失败,我与芷兰仍是见了面。

      生养我的父母遭遇入室抢劫被误杀早死,我与兄长于错相依为命被周秉因故收养,后周秉被执行死刑再转由先生收养。而影子在外国海边城的孤儿院认领走挽兰带回国内抚养,至十八成人我们未见一面。

      先生去世时我不过几岁,记事算早的我隐约记得先生病逝,周教晨自刎的悲讯。于错与我继承陈周两家遗产,唐沅暂代监护人照拂。而后我大学毕业,特地择选了个富庶的宁静小国留学。

      此番我远离是非,但愿暂时无法脱局的我们能安稳地过平淡一生。

      偏偏影子拦不住芷兰出国留学,在某国某城某街口的服装店略过地球上七十亿人命定般与我碰面。

      在国外人潮汹涌的街头,她静心地筹划,跪地向我求婚。我看着她手中花枝上的木戒指,周边的起哄声震耳起伏,我意识到这是我能够得到的,在现实与虚幻中,名正言顺拥有她的唯一机会。

      小教堂的婚礼受邀参加者不过十余人,其中有除已逝者外所有的不属于此世的外人。他们无声地坐于前排席位,嘴角噙伪虚的笑。

      但与我十指相握的爱人真真切切。

      花冠白瓣飘落我的腕间,我撩起她漆黑的头纱,于她殷红唇瓣烙下一吻,看她娇面飘红,羞怯地埋头在我的胸怀。

      妄想她一袭白裙与我执手漫步海边银沙,蓝天余日落晖中辰星点点霞彩铺散,湿沙暂印她小巧的脚廓,海浪打湿她纯白的裙摆渐趋深色,我如痴虔诚地吻她双眼,倾吐深情。

      .
      出游广海的那日,天蓝云白,浪清鸥翔,她的白裙随风扬飘,她展开双臂朝我奔来。她是蓝海中飘荡无依的一朵白花,我不过一滴咸泪,无力推她上岸,自私地连同其他水滴将花淹没。

      波涌滚涛路过你刺痛的眼球,肺里剩余的氧气随花白的连串气泡耗尽,我纵身跳海,愿与她一同长眠海底。

      我注定辜负她的好意。

      这是属于我们最好的结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林挽兰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