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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方甜糕 ...

  •   9.

      清早起了薄雾,半梦半醒我鼻尖嗅到一丝甜腥味。我吹熄烧一夜的油烛,随意拢束散发披衣,推开房门捎两块郎中买回的红点梅方糕,囫囵吞下垫垫肚皮。

      四周清净无人,我料想郎中定在后院小药房内分拣药材,连顿粗简的早膳都赶不上吃,自在地搬开长凳翘腿坐下。郎中一贯将医药看的重,一道糯米做的甜腻糕食他不甚喜,我吃个干净也不打紧。

      如此想着,便不学饥肠辘辘的小贼狼吞,慢悠地捏起一块,揪掉上头梅花瓣似的红点,再小咬一口细嚼慢咽好生品味。

      方糕正如其名形为四方,上小下大,饴糖揉进糯米团,扔进石臼两人合力,一指蘸清水翻团防粘底,一借力打力抡圆石头舂锤,出的方糕口感劲道。

      大小皆得摁模印花,多是梅兰竹菊类的绿植花果,寓意早不明了。

      吴地有座山里头的小镇,大到红白喜事小到满月酒抓周礼,方糕定得上桌宴。

      逢年过节走亲访友,送的从俗礼,方糕、红点白馒、豆面,几斤一称装进大红布袋里,三大袋虽不贵重,亲戚朋友前也不丢面。

      因方糕甜的小腻,我少吃新鲜多吃乏味,又因山多水长行路不便,一地的小食出了地界再难有,故我离乡后甚少见到有卖方糕的铺子,不免奇怪郎中从何处得来的正宗糕食。

      「慢点吃。」郎中不知何时撩帘迈入内室,见我像极地府十六小地狱超生的饿死鬼,好心出口,「当心反酸,伤着食道。」

      我一口甜糕卡在喉头,不及向他回话,忙抄起冒热气的白开一个劲的灌,呛得我错喉不止。待呛咳稍缓,我就着温水咽下碎糕,抬眼看郎中已与我对坐,扯嘴一笑。

      「你哪弄来的方糕,我怎不知乱葬坟中人有个与我同乡的竟有这般好的手艺。」

      「我从前学过。」郎中晦黑的双眼凝视空空的青瓷盘,平平说,「同人一道做的。」

      「前月陈阿山的孩儿抓周礼,需这方糕做礼,我帮着做了,分到一些。」郎中补了句。

      「做的不错。」我笑吟吟地看郎中,夸了他一句,点点空盘,「日后教教我,闲来无事也好做做。」

      「这儿的我吃尽了,回头我学成做给你尝尝,少放点饴糖,你定中意。」我嘴上说着,侧身摘下郎中青袍一片枯叶,摆在他面前。

      屋外百里处百步洪打杀成片,顺山风而来的甜腥愈浓重,我心下一凌顿觉不妙,收敛笑颜同郎中说明意图。郎中将我的话当耳畔风吹,缄默地捏住我的衣袖,一顿即刻撒了手。

      我不经意转头看他,与他望我的黝黑瞳眸对上。我最慌他那对晦暗的眼,往常不加波澜,却偏沁出我难得见的暖意。

      10.

      我望着焦土伤横陈的血肉白骨,细数伤亡数,丝毫不为方才的犹豫滞留懊悔,奈何些许死无全尸已辨不出原本相貌,寻本家报丧难。

      乱葬坟本就孤魂野鬼集聚,亡命徒长眠此处,也算归宿。遍地残骸乱葬坟人只占二三,多的还是不请自来者。

      不知何人手段如此残忍,杀人粉身碎骨不说,同伴的尸身亦搅毁。估摸着是怕惧他人辨出身份寻仇无辜人,倒也是江湖死士的惯用手段。

      乱葬坟多为满肚经纶的文人,会武的在少数,比不得对敌人多势众,乌泱泱地跨过百步洪,撕破脸皮明目张胆地攻来。据一武者道,那伙人如疯癫般,皮开肉绽不知疼痛,纵使断手折脚攻势亦不停滞,唯当丧命方才失力,恍似由人操纵的傀儡。

      我赶到时,攻势已暂歇。

      我粗粗察看负伤人的伤情,教还留有余力的带伤众往郎中那儿去就医疗伤,不多的同我不分敌我就地掩埋无名人的尸骨。

      忽的,当我埋头拆脱残尸衣物以辨认,一旁蓊郁灌木丛接连异动。破空声刺耳,我推开身侧毫不知情的帮手,侧头避开一枚劈头而来的阴邪之物,双指顺力夹捉那暗器。

      帮者自知碍事,识趣的不多话抄路跑开。我仔细看手中的暗器,形状象镯直径八寸,竟是少有人使的阴阳刺轮。

      锐尖薄刃,刃有两面,发黑发紫,该是浸抹了毒。圈的外缘,除握手的浑圆外处处有刺,每隔五六分就有一枚,共计不下数十。掂掂斤两,恐重三四斤。

      方才那一击,确实瞄的是我的眉心,力道遒劲,若中,必死;若伤的不重,沾上无解的毒,亦死。

      猝然间,无数黑影腾跃而起,围形成阵封死退路,将我包困其中。我抽出腰间剑以备受敌,一条极淡的黑影由阵脱出,猛然跃起突进,直直朝我袭来。

      高跳而起横剑相迎,黑影缠上长剑,定眼看清原是黑衣中一极长的九节鞭。只这钢节做的鞭身怪异的很,软柔劲韧不同于寻常。

      相持片刻,我使力抽剑弹开鞭身,连进几步,冲至敌前,斩杀数人破了那诡阵。对敌情知不妙,那鞭突的弯折自缠而上,待残兵趁势而逃出几步,我知此乃拖延计,合谷一震拔身追去。

      来的人脚上功夫不到家,没来得及逃命全死于我剑下。我留了全尸,未挑下他们遮黑面的头颅。

      战至终末,唯剩九节鞭一人。

      朗朗天日,他往怀里掏出一封折痕布遍的封信。

      认出那阴魂不散的战书,我面色顿冷,搓抹溅至脸上的血,横剑冷眼看他。

      我不识得几番挑衅我的人究竟是谁,所谓决一死战,所知所得皆为传闻,我从不当真。

      不过现下,我却烦了蠢徒以此为借口,找上门不由分说的拼个你死我活,更看腻了那封外皮纸永不变的战书。

      不知怎的,我觉着那所谓的名士借以此事排除异己。毕竟胆敢前来的皆为他心腹,他应是断定了,来给我送书信的,十之九九有去无回。

      敢闯乱葬坟的人非全然我杀。流落乱葬坟的人不屑与所谓正派多言,我于世道小有名气,若有自讨苦吃且不自量力之人,众人自也不必手软,替我收拾了麻烦。

      若存落败慌逃的残寇尽由乱葬坟人追往剿净。

      夜黑无月,浓云遮星,深林不知处,一战已见分晓。

      送信人浑身上下百道不深不浅的口子淌着血,仰躺砾石堆上,九节鞭已裂碎的不成样,我持寒刃剑直指他眉心。这送信人很是奇特,他的半身皆藏于阴影之中,瞧不见面貌,我戏称他为影子。

      影子有些本事,虽一路逃一路战,却与我前前后后过了百招方落败,也伤了我。

      小腹无伤,内里隐隐作痛,痛意胜过他处流血刃伤,我额上沁出薄汗,手上握剑微颤不稳。

      死到临头,影子倒是不怕,反与乐意我唠几句。

      我没跟他多话,捂着小腹不适处,咬牙忍痛,朝他胸口轻刺了一剑,他闷哼,快没了生息。

      同寻常一道,我搜出他怀里染血的信,闲嘴问了他句:「为何来。」

      绝望似的,影子喃喃,他黑黢黢的双眼愣看着我,留了句遗言。

      「是啊,为何要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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