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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腹中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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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仙与魔寂灭,万鬼恸哭。
名山之下百步洪,跌入则无存尸骨。
世传宁山第十二代尊者,继位七年后暴尸于平集山剑窟。
有一白衣仙谪凡主持大局,认命时年少气俊的影子代为掌教后,常居第三峰,与世隔绝不问世务。
宁山之众了然,自此废止世袭尊位,以白衣仙为尊,以影子为马首是瞻。
白衣仙,仙骨与生俱来,绝剑白衣临世,长剑斩尽天下邪祟,公正明辨,保善妖慈魔,杀恶人伪仙,享誉天地。
掌教影子的家族本为一方大家,早年卷入皇权纷争濒临落败,本有复兴契机把握朝权,怎料唯一的后起新星继任帝位后在讨伐魔头的山崖一战之中落入山崖不幸殒命,家族中人死伤惨重一蹶不振。
众仙门正派本不愿结交此族,无奈来历不明的白衣仙鼎力相助,碍于仙者薄面只好笑脸相迎,恭维其为一山掌教。
影子,是那全族最后希望的孪生兄长之后,其氏第六代嫡系孙。
而我,一介籍籍无名的凡徒,是名扬天下白衣仙唯一的徒弟。
2.
影子有个女儿,被叫芷兰。
芷兰单是个称呼,据影子所说,她无法随家族姓氏,不曾有过正名,亦不入族谱。
身为掌教之女自小由众人捧着宠着,教她自小没自觉,贪恋好看的玩意,自我上山以来整日缠着我不放。
自然,我亦不清楚影子的真实名姓,总觉其人身处阴影之中,故简而唤之影子。
白衣仙生来性情凉薄,于众人人的阿谀,一置妄之,往往轻瞥报之,不拿不取,只平冷亦待。
偏偏众人乐此不疲,视白衣仙的清冷淡漠为不食人间烟火的理所应当,继续溜须拍马并为此洋洋自得。
如此往复周旋,光阴翻转光阴悄然流逝几百年,他虽对众人不顾一置,却也不曾任何一人多加特殊。
深入简出,独来独往。
山河残照里,独坐幽篁,品抿一盏清茶,闲抚素琴,听疾风撩弦动,知劲草吹又生。
望银河星辰成海,游赏山水吟诗作赋,过得逍遥快活。
芷兰上阁与我做伴茗茶曾同我说,若不是我忽然披火色婚服刺痛了世人崇敬仙人不敢抬望的眼,或许,白衣仙死守尘封的心,往后千年万年不谈红尘,依旧淡漠无情。
我默笑端起瓷杯笑抿一口,细品茶香对她讲,我并非自愿为他的徒儿。她不信,摇头直道我胡说。
天下人,谁不羡艳这等好福气。偏偏我受不得这几世惨剧修来的今生福分。
被白衣仙掳来的那一日,趁吉时将近,我正骑在昂头大马之上,领在迎亲队伍的前头,和着唢呐锣的奏乐,赶去迎接我的新娘。
我的新娘,她是邻国的帝姬,千金之躯。而我,成亲拜堂将成为她的驸马。
正当我沉浸于唢呐锣鼓的欢喜之中,他白衣飘飘凌空而降,施法困住所有人,揽住我的腰将我带走。
我不敢反抗,因我知来人不弱以我的功夫无力反抗。我闭着眼摸索腰间原为新娘准备的匕首,快速抽出并捅了他腹部一刀。他似是毫无知觉,任由我拔出匕首再捅,鲜血濡透白衣。
颈后一疼我晕了过去,醒来就被关在高峰阁楼上不得出入,全天下皆知我成了他的徒弟。
虽身处高阁,白衣仙并未限制我应有的自由,故芷兰才三天两头的找上门。宁山外设有结界,寻常人难近一尺。
你去看看,他的腹部现在还有一条疮疤,我说。
她听完,哂笑不已,出口鄙夷。
不可能,一把破匕首绝不可能那么容易就破了他的防。
白衣仙是仙者,一山之尊,纵是此凡间最为强大的散仙亦近不了他的身,何况区区一把破匕首,竟还留下了疤痕。
的确,芷兰说的有理。纵然白衣仙那日刻意许我近身,容我伤他,以他的堂堂仙躯又怎会留疤久久不愈。
说完,她很是不悦,但又似听了个有趣的笑话,咧着嘴离开。
放下手中杯仔细想了想,我晕过去之前,迷迷糊糊的好像听见一贯面无波澜的白衣仙说了些什么。
他好似说,他欠我的,想还我。
我想要的,都将如我所愿。
我捅他可以,但万不能捅自己。
诸如此类。
3.
一视同仁,芷兰不顾外头流传的风言风语,不屑理会他人的挖苦嘲笑。她坦诚直率,从来无需欺瞒内心真实所思所想,恣意潇洒无拘无束。
影子对她的成长生活一般不多加干涉,除非危及她的性命影子出手相助,久而久之养成她无法无天的性子。
在挽兰被白衣仙山下带来之前,我的饮食起居经白衣仙的吩咐由影子亲自照料,我和影子间几乎说不上话,两人相处皆是沉默。
唯有一次,他莫名的跟我说,恳求我在白衣仙那边,多担待芷兰。
我看他隐于阴影之中的脸庞,颔首应下。
实际上我们深信,白衣仙不曾对任何人有过情分。
虽不知为何缘由将我掳来又千方百计的待我好,对我的无理要求百依百顺。我也辨不清他眼中脉脉深情是真是假,但好歹我暂时脱离了杀身之祸。
白来的一身功夫也消失殆尽。
众人皆道我的到来打了世人个猝不及防,硬生生打破维持上千年之久的凡仙两界的平静。
花开半夏,雨落睢溪,佳人绝世而独立,回眸一笑平白添几分华荣。
世人皆道,那独立的佳人便是我。
世人更皆不知,我究竟是生的堪比天仙之姿,或是其貌不扬。
4.
山下有条急流,人人都唤百步洪,古名为睢溪。
每逢清明、中元、冬至,影子得白衣仙的准许会特地带上我步行下山,止步百步洪。逐一拿出竹篮里备好的香炷蜡烛、金银纸折元宝,在河边焚烧殆尽后,取一些水冲洗河岸,灰烬全数冲入河里。
偶尔,会带一些怪异的食物扔进河里,或早些时日养一只锦鲤,待算好的时日放生入河。
水流的极快,冲击河道中嶙峋的砾石,反翻出白花,夹杂翻滚的泥沙,冲刷着所到之处的一切,毁坏所有,凋敝生灵。
鱼极难存活。
我所能做的,只是静静地站在影子的身后,看他跪拜,看他掩面哭泣。
还有能做的,就是在他向不刻字的随行灵位行三跪九叩的大礼时,替他站至河边,高捧着木刻的灵位。
我理解影子为何到此处祭拜,他族一先祖为除魔头英年早逝,葬身于此,他作为后嗣自然该来。
偏我不明白的是,他为何携我前来,而不带他血脉女儿来。
即便芷兰因缘不得入族谱,不被家族所承认,谈不上族内人,我一介外人更不应染指先人灵牌。
偶一次回程路上,我撩衣角踏山阶捻路旁一朵白花,问起影子缘由。
他拣石掷入急流中,道:「我跪拜的是那个葬身于此的魔头。」
答非所问。
我暗自腹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