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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探病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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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它又开始发脾气了。
我仰躺在铁窗上看窗外刺进的白光愈来愈暗淡,它饿极了窝缩在我的怀里翻来覆去入不了眠。
它不愿意进食,宁愿饿死也不愿吃放在不锈钢托盘里半冷的食物,它奄奄一息,向我求救。
等白光彻底消失,我撑起上身把它抱起并告诉它我无能为力。
某一天,我的房间里来了很多人。
与我而言全都是陌生的人,他们彼此相熟,在房门外偶遇,热切地寒暄。他们脸上裂开的口子爬出奇形怪状的长虫,不敢朝我靠近,畏缩地退回裂口。
他们的面孔千变万化,时而笑时而哭,时而鄙夷时而怜悯,他们的身体组成墙壁在我的房里留下一重深厚的阴影。
它则躲在暗处挑衅地打量着他们的面具,向我一一戳穿他们刻意隐藏的欢愉。
人们谨慎地挪动至到我的床前,俯身下来。男人鼓励我振作,女人抹着泪安慰我,还有稍大的孩子同我许诺美好的未来。
他们在我的耳边喋喋不休,而我似乎有义务听完他们滔滔不绝的演讲,并对此表示无法言表的诚挚感谢。
我低头闭口不言,他们宽容我的“无礼”。
因为我拥有着绝对的真诚和坦实。
他们把我的肆无忌惮和冷漠归咎于不谙世事的天真,只因我看他们扭曲的脸庞时需仰起头颅,安上纯真无措的茫然和涕零,舌头打结,喉咙里发出阵阵童叟无欺的笑。
衍生于混沌又在诞生之处坠入深渊的。
他们亲切地问候我,表示我可以尽管的提要求,在力所能及地范围内他们一定会尽全力的实现。
毕竟留给我的不多。
所以,乖巧的,我这么做了。
后来,我告诉他们,我不喜欢这样聒噪。
所以,他们永远闭上了嘴,大张的血口再也发不出任何声响。
而它旁观一切,食欲大振。
6.
隔壁床的男人依旧保持着他原有的侧躺姿势。
他似乎看不见,听不见鱼贯而入的人群嘈杂,任由人们无礼地坐上他床铺的一侧,扯着大嗓门,激动地拳头捶着铁板,震的天花板哐哐作响。
这是我不知从何而来的第二批人,他们情绪失控,愤慨不已地讨论着与上一批人有关的话题。
他们好奇地探索,恐惧地颤抖渴望逃离,又有恃无恐的进行一切皆谎言地自我安慰。他们无视周围人的侧目,拼了命地发表自己的意见。
字块冲碎他们的门牙,混着鲜血往外蹦出,在空气里旋转着跳着舞,纷纷排着队钻进人的耳孔里,在经过一段泥泞不堪旅程之后从另一边钻出,垂头丧气的缩回缺了门牙的嘴里,顺着气管向下回到家。
第二批人会像第一批人一样,我想。
毕竟,它最近的肚子成了无底洞,怎么也填不饱。
隔壁床的男人床前很少有人,偶尔会有一个顶着一头乱糟糟白发的老头拎着一袋无关紧要的东西,在他的床边来回踱步不停抱怨。
每当老人来之前,他好像会有预感。他捂着肚子吃力地坐起来,如一尊石雕,一动不动的。老人来后,总会甩下他手中的塑料袋对他说教一顿,而他总默不作声的从头到尾接受。
老人缺了牙的口腔发不出齐全的音调,说的话阴阳怪气,皱纹在老人的脸上有序地排列,说好了将老人的皮肤往下拉扯,直到脸皮脱落,露出老化的血管与肌理。
他容忍老人的怠慢与指责。
等老人发完脾气,他会面无表情地目送老人重新拎着一袋无关紧要的东西离开,然后躺下去调整姿势,继续保持他一动不动的生活。
我不喜欢那个老人。老人的身上有一股腐烂的咸鱼混杂着地下水沟肮脏污泥的气味。
每当老人来,他身上的美妙气味就会淡下去,房间里充斥着令人作呕的味道。
我很讨厌,它也很讨厌。
同时,我也不喜欢他整天盯着床头的玻璃瓶和药丸。他从来,从来都不看我一眼,
即使我一直看着他。
即使它一直看着他。
我知道,它为什么要发脾气了。
7.
郁闷地走出房间,郎中拦住我的去路。他单手抱起我,把我抱回他的房间,轻放在一张干净的白床上。
我倒伏在柔软的床上,把脸埋进枕头,嗅着消毒水的气味。
等他拍拍我的脊背,我埋头睁眼只见黑暗,不想理睬郎中的絮叨。
郎中双臂神力,拎起我毫不费力。他把我提溜起,揪出攀附在我手臂上的它,使我不得不抬头正视他阴沉的脸。
它最怕的就是浑身上下散发药水味的郎中,乖巧的待在他的手里不敢乱动弹。
「为何选他。」郎中质问我。
好半天我阴郁着脸不回他的话,郎中似也意料到我基本不开口的毛病,轻叹息后将他搂进怀里,在我耳边细声细语地说:「我只是怕他害你。」
我听过,抬手戳戳他的脸,将下巴搁在他的肩上。我知道这样郎中的肩膀很难受,但是我任性妄为。
偏偏他愿意放纵我的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