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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偏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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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如平地炸雷。
阮玄一言不发,搁下筷子,意味不明地重复了一遍:“下狱?”
他掀起眼皮,乌黑的瞳仁利剑般直直射向裴则毓,如同一种无言的审视。
裴则毓神色不变,目光平静地回望他。
两人僵持半晌,还是阮玄最先移开目光,缓缓道:“还望殿下详谈。”
气氛似乎恢复如常,阮笺云提着的一口气终于吐出,她用余光瞄着裴则毓,心中也满是疑惑。
陈玉韬出事的时机,怎会如此之巧?
“今日下午,他与人在食鼎阁动了手,眼下被刑部暂时看管起来了。”裴则毓简短道。
“若是寻常人便也罢了,可偏偏与之动手的,是靖远侯次子的至交张磪。”
“张磪此人,祖父曾是老靖远侯的部下,父亲在朝中也颇有分量,陈玉韬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张磪打得脸上挂了彩,张家难出这口恶气,便直接报了官,将人抓了起来。”
“毓知晓时,原想从中斡旋,也是因着张家的阻挠,才不好将人直接放出来。”
“殿下身份不便,臣知晓。”
除大理寺卿一职以外,裴则毓还是一位皇子,更是一位出自中宫的皇子,值此敏感之际,他的一举一动,都可能被人揣度成太子党的意思。
阮玄抬起茶盏,低首啜了一口,徐徐道:“殿下可知,二人是为何事动的手?”
裴则毓道:“是为着一些口角。”
“陈玉韬午时在食鼎阁用完午膳出来,许是酒饮得多了些,在厅堂大放厥词,其中牵连了靖远侯府。”
“而那张磪正巧处于大堂之中,听到至交遭人议论,心中不忿,便出言呛了几句。”
“两人一来二去,事态便有些不可收拾了。”
裴则毓没明说陈玉韬都说了些什么,但在座都是何等人物,稍微一想便能猜个七七八八。
无非是酒后失言,借阮筝云的婚事,奚落了下靖远侯府,不巧遭人听到了。
梅州陈家,在当地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只可惜这等家世,放到遍地公侯的京城,到底还是有些不够看。
陈玉韬从前在梅州时,呼风唤雨,人人捧举,到了京城来,家世反而还成了短处,失意许久,骤然一举得魁,加之得阮玄重视,亲自邀他登门拜访,年少气盛,少不得有些飘飘然。
金榜题名,高门青睐,酒后难免有些狂傲,言语间颇有些“凡土脚下泥”的意味了。
巧的是,张磪的母家同样也姓陈,而且从辈分上算,还是梅州陈氏的主家。
他见不得此人的轻狂样子,便不留情面地刺了陈玉韬几句,斥他无礼,进了京也不知来拜见主家的规矩。
午时正值食鼎阁生意鼎盛之际,厅堂来往人流众多,陈玉韬才得意不久,众目睽睽之下便被人落了面子,脸上难免有些挂不住,想也不想便呛了回去。
再后来,就闹到了刑部。
张家死咬着不放人,想来背后少不得靖远侯府的示意。
阮玄听完,向来八风不动的面色已微微发沉。
都怪后院那个蠢女人。
若非她擅自主张,非要带着筝儿去靖远侯府赏菊,惹得众人议论相府预备与靖远侯府结亲,还会闹出今日这摊子事吗?
还有那个陈玉韬……
之前看此人,虽文章为人上尚有些稚嫩青涩,但到底也有些可塑之才。
原以为,是个可堪雕琢的,不想竟如此沉不住气,令人失望至极。
又是接见状元郎,又是赴侯府赏菊,但一女无二嫁的道理,如此既要又要,连带着相府的名声也遭人诟病。
思及此,阮玄无意识地攥紧指骨,心中思绪万千。
眼下陈玉韬是断断留不得了,莫非……只能选靖远侯了吗?
但他转念一想,成帝因着宫中阮贵妃干预立储一事正发怒着,此时若出事端,难免迁怒相府。
而靖远侯府向来以中庸立世,从不涉党争,家世清白,若与他们结亲,想必也会打消几分上面的疑虑。
靖远侯次子那小子虽是个不堪大用的草包,但筝儿的家世摆在这里,想必他也不敢……
如此想着,正欲开口询问裴则毓的意见,余光不经意一瞥,忽得发现了从方才起就一直垂首不语的阮笺云。
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开口道:
“……你妹妹今日没用晚膳,你去看看她,给她送些吃食吧。”
开口时方觉惊异,他竟不知该如何称呼自己的大女儿。
自己这个女儿回京许久,他还从未叫过她“笺儿”,也不曾问过她的小字,是以开口时,方才觉得生疏。
索性便直接省了“称谓”,以“你”代称。
阮玄初开口时不自然的停顿自然没逃过阮笺云的耳朵,她内心觉得好笑,面上却不显,只起身应道:“是。”
这还是除去初见的问候,阮玄今晚同她说的第一句话。
想也不用想,不过是为了支开她的借口罢了。
正要离席,手腕却忽得被人拉住。
下一瞬,裴则毓的声音响起:“吃食自有下人去送,若要看望小姨,便是用完晚膳也不迟。”
“岳丈大人,可否让我妻留下?”
他方才便注意到了,阮笺云似是不爱相府的菜式,又或者心不在焉,用得极少。
一顿饭没吃多久,又被使唤去给妹妹送饭。
同样是亲生骨血,缘何对另一人如此关切,对她却如此漠视?
而且,接下来的话,他也不觉得阮笺云有什么听不得的。
这是她关爱的妹妹的事,她有权利知晓。
阮玄似是没想到裴则毓会为阮笺云说话,眸中闪过意外之色。
他探究地注视了裴则毓片刻,目光转而又移到阮笺云身上,并未轻易松口。
阮笺云初被他拉住时还发怔,此时听完那人的一番话,心下不由一热。
她自己都不在意的事,不想有人却看在眼里,还愿替她鸣不平。
但她实在没兴趣再看阮玄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便安抚地用指腹轻勾裴则毓的掌心,柔声道:“不要紧的,殿下,我已大概饱了,妹妹不适,我心难安,还是让我去看看好了。”
裴则毓没关注阮玄的动静,而是望向阮笺云的眼睛,见她目光真诚清凌,不似作伪,方才松手。
阮笺云朝着二人敛衽一礼,便转身离去。
见她身影消失在抄手游廊,阮玄才收回目光,转而投到裴则毓身上。
“殿下对小女,似乎很是爱重。”
裴则毓淡淡道:“她是我妻,毓自然珍重非常。”
得他如此回答,阮玄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将目光收回来。
那便好。
先前临时将阮笺云替嫁出去,还以为裴则毓会不乐意,不承想阴差阳错,两人如今倒是相处得颇为融洽。
从裴则毓几次三番为她出面来看,这份爱重也不似作伪。
他这厢沉思,裴则毓那边却是开口了。
“倒是岳丈大人,对令爱似乎有些疏于关注了。”
裴则毓向来说话委婉含蓄,对阮玄这么不留情面,还是头一次。
还是为着阮笺云鸣不平。
阮玄眸光加深,半晌,颔首道:“臣谨遵殿下教诲。”
“教诲算不上,只是手心手背,不愿见岳丈大人厚此薄彼罢了,”裴则毓不欲在此过多纠缠,转了话题,“岳丈大人支开笺云,可是有话要与毓说?”
提到正事,阮玄神情顿时肃穆起来。
两人也已用得差不多了,便移步书房,待下人将茶水上好后,阮玄便摈退左右,将门窗俱关紧,将方才心中所想述与裴则毓听。
“……便是如此。”
裴则毓便是他在宫中的眼线,他需要通过裴则毓,知道成帝的动向。
怎料裴则毓听完,沉吟片刻,不谈宫中如何,反对他提起另一件事。
“今夜靖远侯府门口,毓遇见了太子殿下,似是陪同侧妃而来。”
……太子?
身为浸淫朝廷多年的政客,阮玄敏锐的政治嗅觉让他察觉到了一丝不对。
靖远侯府向来不涉党争,对诸位皇子也是采取能避则避的状态,为何今晚这么巧,太子会出现在侯府门口?
难道,真的只是为了陪侧妃吗?
裴则毓知道阮玄心中在想些什么,便提醒道:“靖远侯年轻一代,并无可独挑大梁之人。”
老靖远侯已经老去,长子的孩子却还未长大,门第衰微,似乎已成不争的事实。
电光石火间,阮玄想通了一切。
他骤然抬头,颇有深意地望了裴则毓一眼。
此子比当初他想象的,还要更聪明一些。
但……
他喜欢聪明的人,却不喜欢太过聪明的人。
裴则毓平静地回视他,甚至勾了勾唇角。
若想逼阮玄放弃与靖远侯府结亲,便只能由他暴露一些。
靖远侯长子显然不想接受既定的现实,便只能另辟蹊径,打破从前的戒律,向未来最可能登上皇位的一脉投诚,来保全日后不会下滑的地位。
毫无疑问,他选的是太子。
虽还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但单这一条,便足够阮玄放弃靖远侯府。
“若果真如此……”阮玄沉吟片刻,抬头望向裴则毓,“殿下心中,可有合适人选?”
裴则毓今夜都在等他这句话。
微微一笑,吐出一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