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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拘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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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坊,食鼎阁。
“客官,您这边请。”
小二一面说着,一面引人上楼。
待那个身穿白袍的男子步入雅间后,便悄悄掩上门,低声嘱咐周遭的人不许打扰。
“来了?“
裴则毓抬手,亲自为来人斟了一壶茶,微笑道:“才到的雨前龙井,尝尝?”
上官尧在他对面坐下,并不饮茶,只道:“殿下今日约见臣,是为何事?”
他不领情,裴则毓也不生气,依旧笑着道:“监正为人坦荡,毓仰慕已久。”
“既如此,便明人不说暗话了。”
“监正对妻妹的婚事,可有打算?”
听到“妻妹”二字时,上官尧终于微微抬眼,与裴则毓四目相对。
那双向来写满淡漠的双眼平静无波,看不出丝毫异样。
“这是臣的私事。”
“的确,”裴则毓无奈地笑了一声,转而将目光移向窗外,“方才的话,是毓逾矩了。”
“若非吾妻相求,毓也不愿窥探监正的私事。”
上官尧依旧不语,只是垂眼望着茶盏中清碧的水面。
“妻子之意,毓已替她代到,监正既心明如水,毓便不再多言了。”
说话间,下人已陆续将菜上齐,裴则毓做出一道“请”的手势,温文道:“食鼎阁菜肴素来别有风味,今日难得与监正一聚,还望监正赏光,与毓共同品鉴。”
他身为皇子,以如此谦和的语气盛请,上官尧也不好再出言拒绝。
遂指尖微动,执起一双银箸。
“说起来,父皇这几日可还安好?”
裴则毓衔起一根嫩笋,随意道。
观测帝星本就是上官尧分内之事,他闻言静默一瞬,还是稍稍颔首。
昨夜天象异动,帝星黯淡,恐生变故。
但近来朝中气氛紧张,若此时禀报,恐会引起大乱,所以他决定再观察几日,以免误传。
见他点头,裴则毓唇角勾了一勾,温声道:“那便好。”
这一句说完,两人一时无言,便都各自静静用膳。
恰逢此时,楼下忽得听见恭迎祝贺之声,声势颇大,连楼上掩着门的雅间里都能隐约听到。
“陈状元来啦!”
“嗐,还叫什么陈状元,恐怕过几日就要改口了!”
“哦?”有人来了兴致,赶紧问道,“改口,改什么口啊?”
“你还不知道啊!”另一道声音高声回他,朝着陈玉韬挤一挤眼:“听说前几日,相爷还亲自邀请我们陈状元登府拜访呢!”
“相爷”二字出口,上官尧的目光不自觉便移了过去。
“贤兄莫非是说,相府的二姑娘吗?那可是个美人啊!”
此话一出,恭贺之声顿时响彻满堂。
“哈哈,那就先恭喜玉韬兄抱得美人归咯!”
年轻的状元郎在一片喧哗之声中不由红了脸,一双眼却熠熠生辉,毫不谦虚地应下了那些恭贺祝颂。
“若有那日,陈某定会宴请诸位,饮尽喜酒,一醉方休!”
裴则毓从楼下收回目光,轻笑一声:“‘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状元郎,年轻气盛啊。”
这话说得颇为意味深长。
上官尧掌中力道不由收紧,攥着银箸的指尖微微发白。
他抬起眼,一双眼寒冰般直直射向裴则毓。
“你是故意的。”
声音紧绷如冰面,语气笃定。
他是故意让自己看到的。
看到陈玉韬心性浮躁,非为良人,他笃定自己不会放心将阮筝云托付到这种人手上。
裴则毓不置可否,只勾了勾唇角。
情之一字,最为难解。
对面白衣雪面的男子深吸一口气,低低吐出一口气。
他身体泄力般向后仰倒,闭上双目,道:“说吧。”
“要让我做什么?”
裴则毓这次终于真心实意地笑了出来。
他再次抬手,为上官尧将空的茶盏再次续上,缓声道:“毓说过,已仰慕监正许久。”
“为监正美言,不过受妻之托,成人之美罢了。”
上官尧缓缓睁眼,没什么情绪地笑了一声。
日头从正午走到渐西,酒过三巡,两人终于从雅间出来。
“过午护城河有龙舟赛会,监正可要与毓同往?”
上官尧冷声拒绝道:“不必了。”
他语气决绝,似乎并不想与面前之人扯上关系。
裴则毓挑眉,刚要笑着应好,便见人群中出现一道倩影,径直朝着上官尧扑来。
上官尧辨出来人,下意识伸手,将她接了个满怀。
“阿弦?”
轻轻拭去那人额上的汗水,上官尧脸上的冰冷骤然如春水般融化,低声问她:“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此时正是热闹的时辰,街上人来人往,看见少女就这么扑进英俊郎君的怀中,不由纷纷侧目。
上官尧不着痕迹地侧过身,挡去了那些窥探的视线。
阮筝云不肯松开环保他,依旧把头埋在他胸口,嗓音隐隐发颤。
“我去了钦天监,他们说,你有事出去了。”
“我怕……寻不到你。”
她嫌轿子太慢,连一个侍女也没带,就这么一腔孤勇地跑来寻他。
她怕这次错过,便再难与他相见了。
上官尧听出她声音里的后怕,心下一软。
轻柔地抚着她脑后的发,柔声哄她:“别怕,我一直在。”
裴则毓饶有兴致地站在一旁,注视着这对温情的爱侣。
阮筝云被安抚了片刻,心才终于镇定下来。
她抬起头,看到了一直注视着他们的裴则毓,不由一怔,随即慌忙从上官尧怀中退出来,见礼道:“见过九殿下。”
“免礼,”裴则毓冲他们微微颔首,识趣道,“我还有事,就先行一步了。”
为着约见上官尧,他这次是出来用的午膳,此时得赶回大理寺,将未完成的公务处理完。
阮筝云行完礼,忽得想起了什么,朝着走出几步的裴则毓喊道:“姐姐还在靖远侯府,托我转告殿下一声,望殿下今日下值,接她一道去相府。”
事实上,阮笺云并未托她此事,只是她念着姐姐待她的好,总也想让两人更亲近些。
他们两人看着很是相配,只是不知为何,似乎没有寻常夫妻间的那般熟稔。
裴则毓闻言,脚步顿住。
他转过身,似笑非笑地重复了一遍:“靖远侯府?”
“殿下不知道吗?”阮筝云怔住,道,“今日靖远侯府赏菊宴,姐姐也去了的。”
他从何知道?她根本没与自己说起过。
想起靖远侯长子最近在朝中的动向,裴则毓眸色加深,脚下毫不犹豫便转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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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过太子皇兄。”
水面上陡然映出她背后一道人影,阮笺云迅速站起身后撤一步,转身行礼一气呵成,垂首恭敬道。
她心底暗暗心惊,浑身肌肉不自觉都紧绷起来。
这是靖远侯府庭院,太子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裴则桓看着她戒备的姿态,原本伸出去,准备扶她起来的手也缓缓收了回去。
将手负于背后,沉声道:“起来吧。”
“谢皇兄。”
阮笺云直起身,又默默向后撤了一步。
她保持着垂首的姿势,沉静道:“笺云有事须先行告退,还望太子皇兄勿怪。”
对她而言,即便裴则桓是大伯,也算外男,两人同处一处,传出去总归不好听。
她目前只想快些换个地方,哪怕阮筝云先前拜托自己在此等候,也只能等今晚去相府时再同她解释了。
裴则桓静静看着那抹素色的背影急匆匆而去,忍不住出声道:“你好像很怕孤。”
太子问话,她若不答,便为无礼。
阮笺云无法,只得回转过身,垂首解释道:“笺云并无此意,只是皇兄……”
“不要叫孤皇兄。”裴则桓出言打断她。
这个称呼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她是他弟弟的妻子。
这话骤然一听十分严厉,裴则桓见那人垂着头久久不语,便察觉到自己方才语气似是过于凶苛了些。
正想缓下声来安慰她几句,就见那人朝他恭谨地行了一礼。
“是,殿下。”
裴则桓不由一时语塞。
他并未想让她更疏远自己。
阮笺云在原地默默等了良久,也不见裴则桓应答,便道:“殿下若无事,笺云便先行告退了。”
听到这句话,裴则桓叹了一口气。
她为什么,总想着要逃离自己呢?
目光不由移到她身上,只见面前的人身形高挑纤瘦,缕缕金光落在她发间,将那低垂的下颌的照得分外透明。
“你在孤面前,似乎总是很拘谨。”
明明方才,她还在十分童趣地拿着草根逗鱼。
阮笺云毫无与他闲聊的兴致,便一板一眼地道:“殿下是君,笺云是臣,是以在面对殿下时,自是不敢懈怠。”
听她仍是那一番说辞,裴则桓忽得生出了些恼怒。
他冷哼一声,拂袖道:“你走吧。”
终于得了通行令,阮笺云心下松了一口气,快步离开。
她走得很急,丝毫没有察觉到,桥上那人依然悠悠注视着她的背影。
这一插曲并未影响阮笺云多少心情,她惦记着和阮筝云的约定,便去寻青霭,不想却得到了徐氏身体不适,先行回府歇息的消息。
如此总算放下心来,便领了青霭一道,以疲惫为由先行回府。
然而才出靖远侯府门口,便直直地撞上了一人。
熟悉的桃花香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抬起头,正对上裴则毓幽深的双眼。
“卿卿。”
声音清润,口吻温和。
“今日,可曾见过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