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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承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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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良叩响了书房的门,禀报道。
“主子,皇子妃在外面。”
裴则毓此时正在处理公务,头也不抬道:“让她进来。”
时良得了令,出去传人。
直到感觉到有人进门,一股暗香随之浮来,裴则毓才终于从面前堆积如山的公文里抬头。
他闭着眼,揉了揉眉心,低低舒出一口气,而后才缓缓睁开眼,看向阮笺云,道:“卿卿怎么来了?”
阮笺云方才也在打量他,见这人眉目间满是倦色,眼下青黑,想来也许久没有休息好了。
心下不自觉有些酸软,走上前去,将手中的食盒搁在案上,道:“青霭说这家的糕点味道极好,不知殿下晚膳用得如何,所以我来让殿下尝尝。”
裴则毓垂眸注视着食盒上“福禄斋”的字样,应了一声:“卿卿有心了。”
他知道这家的点心,素来稀少味美,在京中可谓“千金难求”。
说完这句后,两人都没再言语,房中一时陷入寂静。
裴则毓心中大概知晓阮笺云是为何而来,但也不曾开口催促,只是静静看着她。
阮笺云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不自觉站起身,走到裴则毓背后。
“从前在宁州时,我也学了些按摩的手艺,殿下要不要试试?”
她低头注视着裴则毓乌黑的发顶,等了一阵,才听身前的人低低应了一声。
“好。”
话音刚落,便觉暗香逼近,随即灵台处轻轻搭上两指,动作轻柔地揉按起来。
她手法很有技巧,力道也不轻不重,裴则毓鼻腔里呼吸着她身上特有的清雅香气,竟当真感觉头痛减轻了不少。
“卿卿从前,是也为谁这般按过吗?”
“外祖素有头疾,时常发作,因此我去学了一下,也能帮他老人家舒缓些。”阮笺云一边按着,一边不徐不缓答他。
熟悉的柔软嗓音在耳畔响起,裴则毓眉间不自觉舒展开。
他内心也觉得奇怪,单单是嗅到她的气息,听到她的声音,感受到她的存在,自己内心那股无端的暴戾便少了许多。
“殿下……”
阮笺云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我听说,端午那日,陛下不设家宴。”
裴则毓闭着眼,“嗯”了一声。
按照旧俗,端午佳节,成帝也是要像清明一般设宴的,有时甚至会将亲近的臣子请来一道赴宴。
比如去年,阮玄就坐在成帝下首。
但今年因着阮贵妃的事,成帝大动肝火,家宴便也无心操办,更怕有心之人借着宴席,将一国贵妃谋害郡主的消息传出去,导致民心不稳。
得他确定,阮笺云眼一闭心一横,不再与他虚与委蛇:“那,端午那日,我们可以去相府吗?”
终于进入正题了吗?
裴则毓闭上的眼缓缓睁开,静默了一阵,才温声道:“自然。”
相府也是他的岳家,妻子要他端午同往,是再合情合理不过的要求。
阮笺云心下一松,趁热打铁:“殿下可否那日,为上官监正美言几句?”
这句说完,她没怎么等,便听裴则毓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好。”
“卿卿放心,我既应承过你,便不会食言。”
得他保证,阮笺云此番才彻底放下心来。
她心情舒展,手上动作也不自觉松懈下来。
裴则毓察觉到她力道渐弱,挑起眉梢,捏了一下她的指尖,好笑道:“目的达成,就这般敷衍了吗?”
阮笺云回过神来,有些赧然地笑了一声,恢复从前的力道和手法。
又按了一阵,便听裴则毓道:“过来。”
阮笺云依言停下手中动作,有些茫然地走过去。
然而刚到裴则毓身侧,便觉手臂被人一扯,随即天旋地转,一阵失重袭来。
再回过神时,发现她竟是越过椅侧扶手,直直落入了裴则毓怀中。
慌忙抬眼,便与那一双潋滟的桃花眼对上。
眼见裴则毓的脸在面前逐渐放大,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桃花般清雅馥郁的香气萦绕在面颊前,随即,她感到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埋在了自己颈间。
浓长的睫毛弄得她有些痒,阮笺云刚一挣,便觉腰间那条手臂顿时又紧了几分,勒得她动弹不得。
“别动。”
他力气极大,把她整个人牢牢禁锢在怀里,偏偏语气还是温和的,甚至含了些许央求的意味:“陪我待一会。”
先前还不觉得,如今切实将她柔软的身体揽进怀中,思念顷刻间如洪水袭来,噬骨难捱。
他语气中似有不同寻常的脆弱,阮笺云不由停止了动作,只静静让他抱着。
默了一阵,又犹豫地伸出手,回抱住他。
她内心隐隐确认,心底泛起涟漪似的酸胀。
其实难捱的何止只有他一人,她也在思念着裴则毓。
自两人同塌而眠后,裴则毓宿在书房的第一晚,阮笺云闭着眼躺在床上,听了一夜的风声。
少了身侧熟悉的体温,以及让她无比安心的怀抱,阮笺云恍惚中有种回到了相府的错觉。
两府的唯一区别,是皇子府多了个裴则毓。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抱了一阵,裴则毓才终于松了力道。
他将阮笺云拉起来,自己也跟着起身,伸手理了理她的鬓发。
望进那双永远对他柔软纯净的眸里,话在舌尖滚了一圈,最终还是道:“再等等我。”
等他将事情办完……
他想通了,无论最后相府如何,他都一定要留她在身边。
阮笺云不解他话中意味,只当是他这一阵公务忙碌,便软下声音应他:“好。”
裴则毓亲自将她送回后院卧房,临别前,再次深深望了她一眼。
“早些休息。”
他说完这句,正要离开,却听阮笺云唤了一声:“含渊。”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唤他的字。
裴则毓一时没反应过来,慢半拍才回头。
夜如水,月如银。
她一身素衣,倚门而立,清润的眸子直直望着他。
阮笺云的声音很轻,但足够夜风将句子一字不漏地送进他耳中。
“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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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青霭拿来了一张帖子。
“姑娘,靖远侯府请咱们去赏菊宴呢,要去吗?”
靖远侯府,赏菊宴。
阮笺云记起阮筝云同她说的,徐氏会带她去赏菊,也不知她坦白与上官监正的事后,徐氏还会不会如约带她赴宴。
自那日以后,阮筝云果真没再来寻自己。
若果真如她所说那般不被允许出府,那明日就是自己最后能与她交流的机会。
“去,”阮笺云心下做出决断,“你去回帖吧。”
日子弹指一挥间,眨眼便到了端午。
阮笺云到侯府时,门口已聚集了不少人了。
她打眼一瞧,并未见到阮筝云的身影,想是已经进去了。
遂不再耽搁时间,撩开车帘,由青霭扶着下车。
走到门口,给下人交了帖子,便由人引着往后方庭院而去。
靖远侯夫人爱菊,帝京皆知,每逢端午佳节,她家的赏菊宴总是人来得又多又齐。
阮笺云一面走,一面在心中思量从裴元斓那得到的消息。
帝京有不少功勋之家,如许令窈所在的文渊侯府,但历经数代而屹立不倒的,只有这么几家。
其中,就有靖远侯府。
原因很简单,历朝历代,无论朝中党争如何腥风血雨,靖远侯府都兀自坚守,不偏不倚。
老靖远侯已年逾七十,育有两子一女,大女儿早已嫁到南方,长子也已有妻有子,只是还未袭爵,只剩最小的这一个儿子,还不曾定下来。
长子虽已近而立,但乃是一介中庸之辈,只在朝中任着个不大不小的官职,幼子更是不必多说,全倚仗老靖远侯的余威撑着整座侯府。
是以,朝中也有不少人猜测,待老靖远侯去后,恐怕靖远侯府会落得和文渊侯府一个下场。
长子之妻姜氏,家室并不显赫,只能说是中规中矩,所以靖远侯府目前急需一个在朝中说得上话的岳家,来维持其从前的地位。
这不,靖远侯夫人就盯上了阮筝云。
思路理到这里,阮笺云蹙眉,心中莫名有些不祥的预感。
以徐氏这番眼高于顶的做派,当真瞧得上日薄西山的靖远侯府吗?
还是说……她在筹划些什么?
正想着,身后忽然响起一个惊喜的声音:“姐姐!”
阮笺云闻声回头,便见阮筝云一身浅粉罗裙,正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一座桥上,欣喜地同她招手。
见到她人没事,阮笺云总算放下心来,快步走到桥上,问道:“你怎么在这?”
两人运气不错,到底还是碰上了。
“我原是与母亲走在一起的,但母亲走到一半,忽然说自己衣裙脏了,要去换件衣裳,让我留在桥上等她,还把我的侍女也一并带走了。”
阮笺云听她说完,点了点头,又细细打量着她,发觉阮筝云这两日似乎的确清减了些,一张小脸愈发得尖,眉眼间也显出几分憔悴。
“你……说了吗?”
阮筝云听懂她问的什么,垂下头,唇角笑意苦涩:“说了。”
“母亲……发了很大的火,这几日把我关在房里,不允我出去。”
“可我的络子,还没送给他。”
阮筝云声音逐渐低了下去,眼底也漫上晶莹。
她仰起头,哀求地望着阮笺云:“姐姐,你替我在这守一会,等母亲来了,就说我有事先走了,好不好?”
“我怕……若我真的嫁人了,这就是我最后一次见他了。”
阮笺云如何能说出“不”字。
她没说应与不应,只轻轻推了阮筝云一把,柔声道:“快去吧,跑快些。”
阮筝云闻言,明明眼底还含着泪,脸上却泛出笑意。
她感激地望了阮笺云一眼,随即飞快转身离去。
阮笺云见她身影消失在庭院之中,又命青霭去盯着徐氏的动向,自己一个人守在桥上。
等了许久,也不见青霭回来,颇有些百无聊赖地注视着池中锦鲤。
见它们纷纷围着自己转,一时好笑,蹲下身揪了些草根丢入水中,去喂它们。
她正投入,丝毫不曾察觉到身后逐渐逼近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