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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风干(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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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非回家按照自己的思路重新阅读了所有的证词,把问题一一整理出来。打车到了警局门口,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给韩律师打了电话,告诉他自己希望能够再和季北同沟通一下。
“现在吗?那你等我过去。你没有正式的委托,不能单独和嫌疑人见面。”韩陈说完就挂了电话。陶非看着黑屏的手机,自己来得路上还一直想,如果老板不同意该怎么办,毕竟看上去他似乎不太想要在这个案子上花太多的时间。但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痛快。陶非一边告诉自己,事情很顺利,应该放轻松才对,一边又忍不住猜老板的心思,各种可能性让他十分焦躁。
好在韩陈来得很快,来了之后也并没有多问,直接带他进去填写申请。这次接待他们的是一位年轻警员,您真是辛苦了,这么晚还要来面谈。韩陈没多说,只是客气回复道麻烦了,便带着陶非进到会面室。
刚刚过了晚饭时间,看守所的伙食显然并不好,季北同只喝了一碗粥,便安静的坐在房间角落里。
没有手机,没有书本,没有一切可以用来打发时间的东西。可是他并不觉得有多么难熬,或者说,对于他来说,这些都无所谓了。这样心无旁骛地感受时间的流逝,闭着眼睛,回想自己的过去,是人生中一段难得的经历。
房间门被打开,季北同的思绪被打断,他看着开门的人,无声地表达着自己的不满。年轻人的视线在狭小的房间里扫了一圈,对焦到季北同的脸上,昨天洗过澡,他的头发披散着,只露出一点面孔,连续几天敷衍的进食,使他脸颊凹陷下去。背靠墙壁,抱着双腿坐在床上,仰起细长的脖子,从下往上看自己,好像一具骷髅。警员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赶紧清了清嗓子说,你的律师来了,请跟我到会面室。
“该说的我都说过了。”不等对面的两人张嘴,这次季北同抢先开口,说完把头转到一边,第一次明显表现出不耐烦的情绪。
“不好意思晚上打扰你。这是见面主要是陶律师有一些问题,希望你能够配合一下。”韩陈说完,竟把正对的位置给陶非让出来。
陶非受宠若惊,鞠躬感谢了一下,顺势坐下来。把笔记翻开端正的放在面前,虽然所有的内容他已经倒背如流,根本不需要看,但全当做是一种心理安慰。
“请问在与胡晓缘女士的婚姻中,你是否有出轨的行为?”因为一开口就是这样冒犯的问题,显得十分不友好,陶非还是解释了一番,“在你自首的陈述中,你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根据你的陈述,你的杀人动机是胡晓缘在经济和工作生活中对你存在控制行为,我们也考虑过其他感情因素,但其他相关人员的证词显示胡晓缘似乎并没有婚内出轨的行为,那你这边的情况如何呢?因为你好像没有比较亲密的朋友,和同事也不会谈论你的私人生活,所以这个部分想听一下你本人的意见。”
陶非说话的时候目光落在季北同身上,看上去这个问题似乎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困扰,他只是用左手反复摩挲着右手无名指的关节,等陶非说完,他伸手把右边头发撩到耳后,回答道:“我没有与其他女性有不正当的关系。”
陶非也不追究,接着提出下一个问题:“请问[挚友]的设计理念是什么?”
还没有回过神来,季北同愣了一下,似乎是陷入了思考,脸上有了一些为难的表情,过了一会儿他摇摇头,“我不记得了。这与杀人案件有什么关系吗?”
“经过公司员工的调查,发现你担任总监之后,就少有自己的作品了。在提交的三个作品当中,也只有[挚友]作为主打新品,并且还获得了重量级的奖项。你的助理也说,你对待这个作品态度很认真。所以,关于它的设计理念,你不记得了是吗?”
“你想了解的话可以去公司找相关的资料,虽然是内部文件,但他们会配合调查的。”季北同没有改变自己的答案,礼貌地给出了建议。
“好的。”陶非点点头,继续道,“既然说到您的设计作品,我们了解到,您在公司实习期间,胡晓缘作为董事长,曾高价买下过您很多设计稿,其中一个赞誉比较高的作品,叫做[Narcissus],不知道您是否有印象。”
“嗯。”
“贵公司除了以蝴蝶为主题的主线产品之外,还会做花卉主题的产品,但现场调查发现,您的书房里并没有相关的书籍资料。关于[挚友]这一作品有传闻说您涉嫌抄袭,不过您否认了,那请问[Narcissus]是您自己独立设计的吗?”
“我所有的作品,都没有抄袭。”
“但没有相关的书籍资料是什么原因呢?”
“担任总监之后主要负责A组的系列产品,其他的都不接触了。”
“好的。”陶非换了下一个话题,“那你的戒指呢?”
“什么戒指?”季北同的头发滑落下来,他再次抬手,把头发撩上去。
“你右手无名指,之前应该长时间戴过一枚戒指,现在还能够看出痕迹。那枚戒指呢?”这就是陶非一开始察觉奇怪的地方,季北同在说话的时候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手上常常有一些动作。陶非前几次看视频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被他的手吸引过去,感到有什么地方很别扭。直到那天,他戴着的两个戒指被送去检验,陶非发现原本戴着婚戒的手指有一圈痕迹,仔细看,和他右手无名指上的痕迹是一样的。所以,他原本还应该有一枚戒指,和婚戒一样,是一直戴着的。而且一位员工的证词中也提到过,季北同手上总是戴很多戒指,陶非想,如果只有两个大概是不能叫做很多的。其实要说这个戒指是多么关键的东西,陶非并不清楚,只是好不容易发现了困扰自己的问题,所以还是希望问明白。
作为证物的两枚戒指并没有再交还给季北同,听到这个问题时,他手上原本的动作停了下来,无处安放的手指停顿了一下,分开握了握拳。他一边走神,似乎回忆起了什么,一边听见自己的声音说,“丢掉了。坏了,就扔了。”听见这个句子的时候,他并没有感觉到自己在说话。像是一种催眠。
“花店的快递员叫什么名字?”陶非感觉到对面的人在走神,几个问题的时间,一点一点,好像又变回了第一次见到他时那个样子。本来陶非想问他与快递员的关系,但话到嘴边,却委婉了许多。话音落下,半天没有回答,陶非有些紧张地看了看自己的笔记。
就在陶非以为不会有答案,准备自己把谈话继续下去的时候,他听见季北同用和刚才一样平静的语气说道:“司云。他叫司云。”
季北同并非抵触这个问题,他只是在回忆,发现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个问题,你认识他吗?你知道他的名字吗?季北同恍然惊觉,没有人知道他们是认识的,他也从来没有机会在别人面前叫出他的名字,所以开口的那一刻,他竟然有郑重其事的愉快。
“司云在案发后向花店请了假,因为不在本地,警方没有在第一时间联系到他,不过根据后来取得的证词,他的陈述与你之前说得基本吻合,并且门口的监控录像有记录到准确的时间,关于这点,希望再和你确认一次。”陶非把整理出的笔录重点内容贴近到玻璃上给他看。
季北同随意扫视一眼,“是这样的。”
陶非显然还有疑问,只是韩陈率先起身说,今天就到这里吧,这些事情审讯的时候已经确认过了。
可是……陶非只说了两个字,在韩陈的注视下,默默地合上了笔记,放回包里。一方面是被逼无奈,他承认他没有多余的勇气和自己的老板做对,另一方面,在季北同说出最后一个问题的答案时,陶非忽然觉得,接下去的问题没有任何意义了。这个案子结束了。
陶非站起身,对季北同说:“今天麻烦您了。”
季北同轻轻点头,如果不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如果他的手能够自由的活动,他们大概会鞠躬然后握手,好像在一场商务谈判中,达成了什么重要的协议。
陶非看着季北同被人左右押送着准备离开,没有忍住,又低头问了一句,“你会后悔吗?”
虽然听上去有些咄咄逼人,但是陶非确实没有这个意思,他只是希望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季北同停下脚步,很快地说出了自己的答案,毕竟这个问题,他已经问过自己很多遍了。
“不会后悔。但是会有些遗憾。”
“这有什么区别?”陶非一时间没有听明白,只是这一次,没有等到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