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如念》忽雪夜

4、 第四章 宫中四人行

　　张嬷嬷略略向身边人使了使眼色，“咚咚咚”，就响起一阵紧紧的敲门声，见屋内人还没动静，一众嬷嬷丫鬟们开始窃窃私语。

　　“这王妃心还真是大，王爷昨夜都没来洞房，这王妃还能睡得人事不省，进宫请安迟了，怪罪地还不是我们这些人。”一个二八年华的婢女，手里捧着锦盒，嘴唇翘得高高的，讥讽埋怨到。

　　许是太累了，宋念倒是在怀王府里睡了一夜的好觉，要不是云珠警醒，宋念怕还要继续沉醉梦乡呢。

　　“小姐小姐，快醒醒，外面嬷嬷们在敲门了”，云珠一边慌忙地系衣服，一边半推宋念。

　　宋念挣扎着睁开朦胧惺忪的睡眼，看到窗牖上的窗纱已透过些许泛白的微光，再缓缓看那微弱烛光下的漏刻，这才刚到卯时，怎的屋外就如此喧闹了？转眼一想，莫不是要如此早进宫请安？也没人提前说过啊。

　　腾地从床上坐起，上半截身子只着了薄薄的中衣，这一腾，把云珠也楞了下，又赶紧找外衣为宋念披上。
　　宋念一手接过外衣，“快开门吧。”

　　云珠一开门，张嬷嬷双手叠在胸口，身后各有两位嬷嬷，紧跟着六位婢女。

　　宋念坐在床沿边，柔和的烛光映在宋念脸上，更凸显女子脸上的匀净和白嫩，小脸圆润而玉颊微瘦，五官极精巧，一头乌发若墨云织锦披裹在腰间，黛眉若远峰般平和又略带微芒，未施粉黛却自有仙姿，未着金玉却自带富华。

　　饶是张嬷嬷跟着这王府的荣华见惯了貌美之人，心里也暗暗叹了句：“我见犹怜”！

　　宋念见众人进来，也不露怯，缓缓起身，朝着张嬷嬷微微福身，淡淡地说了句，“我初来王府，日后还望嬷嬷多多指点。”

　　张嬷嬷也是齐妃安排进王府的老人了，在这王府里是极说得上话的，看着这不受宠的新王妃算是识时务者，举止又优雅不俗，心里顿时生了些好意，挥了挥手，她身后的仆妇奴婢就开始麻利地为宋念更衣梳洗。

　　福着身子站在一旁，张嬷嬷面上依旧冷冷地，说到：“王妃刚进府，不熟悉这王府规矩也是正常，日后老奴好好教与王妃即可，昨日老奴想着夜深怕耽搁王妃梳洗，便未打搅王妃了，今日特地早些来这儿候着。”

　　宋念也不纠缠，自己这不受宠的王妃，哪能摆王妃的谱，盈盈一笑，轻灵地说：“全靠嬷嬷思虑周到。”

　　张嬷嬷想这侯府小姐倒不是个娇惯的主儿，一一向王妃介绍了日后伺候她的丫鬟婆子们，然后便在屋子中走动查看，指点她们干活。

　　待宋念梳洗打扮完毕，一身淡紫色软烟罗裙，腰束素锻锦带，衬出细柳腰身，盈盈婀娜身姿，墨云微挽成髻，斜插嵌宝金步摇，倒是愈发贵气逼人，又有几丝灵动萦绕周身。
　　屋子中的众人都被宋念的美惊住了。

　　连云珠也不由感叹，小姐太美了，竟是平日的琐碎遮盖了这绝世容颜，想到这儿，云珠又为宋念可惜，以前在祖宅每每要为小姐打扮，小姐不是推脱要上山采药，就是要苦读书简。

　　如今一看这艳丽夺目的小姐，当下在心底立誓，以后每日都要好好为小姐梳洗打扮，绝不给她借口逃脱。

　　见过世面的张嬷嬷倒是瞧出了门道。

　　宋念这与众不同的美，并非美在倾国倾城、艳压群芳，倒是难得的美在一个巧字：

　　面庞圆润却巧在瘦小，贵气又不失爽丽；一双大眼乌亮扑闪，又巧在眉宇之间萦绕一股英气，灵动活泼又不失内敛沉稳；皓齿红唇，又巧在这下巴紧致若精雕，妩媚动人又不失雅致亲和。真真是个巧美人！看得人赏心悦目，舒服！

　　宋念自是知道自己的美貌的，只是为了奔波，哪有那么多闲心打扮，如今成了王妃，梳洗打扮一番倒不愧对这容颜，想到这儿，不禁自嘲一番。

　　马车一路到了朱雀门前停住，时间本就急了，张嬷嬷些些带了些厉色，隔着车门帘，向外面问话：“时辰不早了，怎的停下了？”

　　车夫身子侧贴着车帘，小声说到，“前面有两辆马车，好像是咱家王爷和秦王。”
　　张嬷嬷一听怀王在外面，立马起身下车微微躬身，立在马车前。

　　宋念在车里，隐隐听得些人声，她倒是未料到会碰到怀王，在车里敛息静听，连怀王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最好是就此别过，否则等会儿见面唤错了夫君岂不贻笑大方。

　　人声越来越近，宋念有一丝丝慌乱，大拇指的指甲紧紧嵌进食指那净薄的肌肤里，掐出一个深深的印子。

　　一个乖戾轻佻的男声在外面响起，“都知道宋侯爷的千金的容貌在京城是数一数二的，三弟新婚燕尔，就冷落佳人，真是不解风情啊。”

　　另一个冷寂孤清的男声沉沉回到：“二哥说笑了，臣弟自是比不上二哥怜香惜玉。”

　　这秦王也是个无聊轻薄人，有事没事在这儿挡道干啥，这俩兄弟在这宫门前掐这无聊的架，何必堵着我的马车？宋念只叹自己来的时机不凑巧。只能窝在车里一动不动。

　　谁曾想，那秦王如此不要脸，竟是开口说：“三弟也该好好教导弟妹这宫中礼仪，哪有本王在车马前等着她来行礼的？”

　　宋念一听，大拇指转而捏得手掌更紧了，简直成了个小铁拳，还要面带春风般的笑容，袅若婷婷地走下马车，站在张嬷嬷身旁靠前处。

　　场中四人都有一瞬间的讶异。

　　宋念没想到，还有一位清丽若兰的美女子，一身红霞云纹长裙，高高的发髻上斜插衔珠蝴蝶金簪，楚楚可怜又带秀弱文质，细肩若削，眉眼顾盼若流光，衣袖翩跹若蝶飞，站在一位红金蟒袍男子身边。

　　想必这就是秦王妃和秦王了。

　　这秦王和秦王妃以前是见过宋侯爷的千金宋语柔的，家世好、性子好、样貌好、才艺好、身材好的五好女人，京中的皇亲贵胄又有几个不知呢？

　　可如今下车的这位，属实不是那宋语柔啊！

　　这军侯府何时敢如此嚣张了，竟敢对圣上的旨意阳奉阴违。

　　可眼前这女子又着实好看，比那宋语柔是分毫不差。

　　怀王看到宋念的一刻，心中如同天雷划过，怎么是她？！她怎么会出现在京城？怎么会成了我的王妃？

　　宋念先对着前方三人行了礼，声音清软地说：“妾身刚刚有些困乏，怠慢了些，还请各位见谅，实在不巧的是，妾身这新妇记挂着得赶紧进宫请安，各位看能否行个方便，改日再向各位赔礼。”

　　宋念微微侧身附耳对张嬷嬷说：“有劳张嬷嬷带路了。”

　　张嬷嬷左右为难，王爷一早就不见人影，她本想带着王妃先去拜见齐妃商谋对策的，谁知又这么巧碰见了王爷和秦王，现在到底是该跟着王爷走，还是带着王妃先走，她这老嬷嬷竟失了方寸。

　　那秦王妃确实秉性柔和，软软绵绵地说：“这时辰确实不早了，既然这么巧遇着又凑齐了，不若一路同行进宫请安。”

　　宋念就想赶快离开这些人，哪想同行啊？

　　那位一身云白锦衣、玉冠束发的怀王爷，立马一个“好”字答应了。

　　宋念的脸快笑僵了。

　　第一次进宫，宋念没多少闲情欣赏这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宫殿。她正在仔细观察走在他左前侧的“夫君”。他鼻梁高挺，双唇紧闭成线，脸庞轮廓分明，倍显俊逸硬朗，身姿挺拔，透着淡淡的凌厉之色。

　　他的眼眸始终直视着前方。

　　宋念揣摩了许久，才意识到，他一直在看秦王夫妇相互牵着的手，她看出来他那眼中冷绝之色下隐藏的不甘和嫉妒。

　　宋念觉着这天好像突然变敞亮了，冥冥之中有了前进的方向。

　　怀王似是感觉到了宋念的目光，转过头来看她。宋念立马收回目光，稳稳地看着那云丝履那随着步子来回摆动的流蝶。

　　怀王看着身旁的女子，容貌确实是那个人，只是这性子看起来甚是不同，全无那人的灵动爽利。

　　走到崇政殿前，皇帝身边的赵公公甩手捧握着拂尘，迈着紧紧的步子到了众人跟前，从容行礼后传了陛下的谕旨，正在和太子、大臣相商，命两位王爷先去向各自母妃请安。

　　这才和秦王、秦王妃分道扬镳。

　　怀王看着秦王妃远走的背影，眼里还萦绕着那股难言的情愫。

　　宋念再次觉得，怀王与这秦王妃之间总有些难以言说的气氛。不管了，先想想怎么应对眼下吧。

　　硬着头皮和怀王并肩而行，宋念特别想退缩到后面与张嬷嬷一起，那张嬷嬷是个面冷心热之人。

　　这怀王现在娶了我这么个不想娶的人，心情肯定不佳，还是按兵不动，继续低垂着头，看裙摆晕荡出一抹紫霞。

　　怀王瞧这女子低眉顺眼，噤若寒蝉，心里的疑云重重，冷冷地问：“你到底是谁？”

　　宋念被问得一愣，略略停了下脚步，一想，也对，京城谁知宋念？只知宋语柔吧。她淡淡地说到：“回王爷，妾身名唤宋念，是军侯宋远波的女儿。”

　　怀王听得“宋念”的名字，脸上的表情愈加凝固，内心陷入一片混乱，真的是她。

　　宋念看这王爷的脸色愈加冰冷，这王爷莫不是觉得自己受了欺诈，心底打起鼓来。

　　当初，圣旨指婚军侯嫡女嫁与怀王为妃，也怪那大臣令糊涂，不写明名字，这才给了柳氏可趁之机，柳氏和宋语柔哪看得上一个不受宠皇子，她们心心念念的是东宫，平时花了不少心思去牵桥搭线。

　　那东宫太子早就看上宋语柔，看上宋军侯手里的军权。

　　若不是秦王横插一脚，去圣上面前说，感念齐妃良徳，也想深固兄弟情谊，这怀王老大不小，该成家，京城中的宋家、谢家、樊家都待字闺中的闺秀，好好一挑，便能多留在京中，多在父皇面前尽孝，一家人享享天伦之乐。

　　这圣上一听，觉得十分高兴，还夸秦王明事理、顾大局。

　　没过几天，这赐婚的圣旨就传到了军侯府，可把柳氏愁得，翻来覆去睡不着，拉着宋语柔在宋侯爷面前软磨硬泡，说什么阿姐在上，哪有语柔婚嫁的礼，又说宋念回来又可以一家团聚……

　　宋侯爷觉得她们说得在理，也就立刻派人去蜀郡接宋念了。

　　他心里也有算盘，语柔自小长在身边，亲厚些，太子那边也早已打过招呼，把宋念嫁到怀王府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这一堆堆人，各怀鬼胎，生生将怀王和宋念绑在一起，乱了怀王的姻缘，扰了宋念的清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