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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侯府父女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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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中,军侯府前,一路风尘仆仆的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宋念这个时候倒不急了,一身石青暗纹直裾裙,遮盖了原本曼妙的曲线和灵动的身姿,宋念好似成了真正的大家小姐,举手投足之间自带从容和优雅,云珠看呆了,她从未看见过小姐这番温婉柔弱、楚楚可人的模样。
缓缓抬开车帘,宋念慢慢移着莲步走下马车,顺势看了下描金镂祥云纹的御赐牌匾,岁月似乎不曾在它身上留下痕迹,依旧那样气势恢宏且锃光瓦亮。匾额下方一堆仆妇围着一个穿金戴银、一袭翠纱雀羽裙的贵妇。
宋念想,富贵养人,十年了,这柳氏依旧貌美,更添了些许丰韵和富华,褪去了刚开始算计时略带紧张的稚嫩,多了心有城府的淡定和从容。
那柳氏看宋念一下车,便殷勤地在仆妇的簇拥下来迎宋念,还未开口,眼中已略飘泪意,还未走几步,纤手便从袖中取出手帕,翘手揾泪。
宋念默默地看着柳氏这些举动,心想,柳氏这茶艺一如既往,更是炉火纯青,故作姿态彰显贤良,府门到马车这几步路,这柳氏弄出了一副千里之外接风洗尘的风尘仆仆模样。宋念也丝毫不甘拜下风,刚一下车就拢紧披风,微微咳了几声,还是紧踩着莲步向前,向柳氏微微屈身行礼。
柳氏忙一手以巾沾泪,一手轻轻扶起宋念,微微笑起来时脸上的妆容些许凝固,脸上的肌肤紧致无多余的肉,这更加深了那微笑的纹路。
柳氏先开了口:“念儿,你总算回来了,这么多年,侯爷和我都十分想念你,如今你回京了,咱一家人好好一起团团圆圆过日子。”
宋念也很识大体,文文弱弱地回了句:“劳夫人挂念,念儿得以回府,以后还得麻烦夫人费心操劳。”
这柳氏听得宋念仍唤夫人,面上有瞬间迟疑的尬色,转瞬即逝,想到还要这贱蹄子解燃眉之急,也不便斥责。
要知道这军侯府里,柳氏是说一不二的狠角色,面上春风如沐,那擦在头顶的金簪可却是嘴尖挑剔的,柳氏稍不顺心,那些金簪立时就成了她手中的帮凶,戳得婢女们牙齿打颤,白面冷汗。宋侯爷有时喝醉了,难免看着年轻的婢女发愣,柳氏倒是殷勤地让那婢女再多伺候昏聩的侯爷一番,一开始,那些个想攀高枝婢女还真觉得这柳氏是个心善之人,后来不知怎的,那些偶然得了侯爷青睐的婢女都不知所踪,后来那些轻浮的婢女就不敢再多生一丝不该有的念头。
一番寒暄间,柳氏仔细地打量了眼前这小女儿,身子清瘦,长发留至细腰,那精巧的小圆脸,多一丝便略显丰腴,少一丝又略显清寡,倒是恰到好处的圆润与精巧结合,大大的双眼也灵巧有神,竟是个出挑的玲珑美人。柳氏心想,幸亏熬死了杜氏和那大胎儿,不然在这府中,哪还有我柳氏和一双儿女的容身之地。
俩人貌合神离地并肩走进府中。
宋念倒是心孝,先是问爹爹身体可好,伤病是否好些,对家中长辈嘘寒问暖的,又问家中妹妹、弟弟可好,可相看人家。
这样一路到了宋念的小院。
柳氏算是看出来,这宋念能十年在祖宅安然无恙,绝非她生母杜氏那般憨傻,若要从这丫头身上讨些好处,那得费些心思。
柳氏坐在上首的梨花木椅上,两眼透着晶亮的光芒,看着宋念身子婷婷地坐在堂下右边的椅子上,一双纤纤素手叠放在腹前,低眉顺眼的样子,不时用手帕捂嘴止一下微微的咳嗽。
“念儿这一路奔波,想是劳累了,我看你这身子有些病弱,等下让婆子们找郎中来好好为你瞧瞧,可别落下病根儿,耽搁了良辰吉日。”
宋念抬起水灵灵的眼眸望向柳氏,刚想说话,又是一阵咳嗽,咳得脖颈、眼角都红了,好不容易止住,略急地回应到:“夫人不必忧心,我这是回蜀郡得的旧病了,您也知道,蜀郡山高水长,水汽繁盛,幼时不懂事,爱去那山野溪水处贪凉戏耍,落了湿症的病,也找了郎中、道医看的,都说要降息调养,就不麻烦夫人着人找郎中了,京城物华天宝的,府中又有家人看顾,想来过不了多久就好了,也不会误了吉时。”
宋念知道,女子婚事全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爹爹一发话,自己早晚是要嫁人的。自己虽是侯府子女,但常年不受爹爹宠爱,若违抗父命,不接受这桩婚事,下一次要嫁的也不知道是哪个地方冒出的二世祖。现下这桩婚事,还知道是嫁与怀王,那怀王到底是皇上之子,虽不是最终登得大宝之地的人选,但坊间传闻他是一个满腹诗书、擅长礼乐、恭亲俭让的王爷。
嫁与怀王,也不失一个好的选择,说不定怀王是个通情达理之人,自己也可有所转圜之余地。
柳氏看宋念言辞之间并无抗婚之意,猜想宋念也是内心高兴捡了怀王这宝贝,也就不甚在意了,只要宋念乖乖嫁与怀王,解了柔儿之急,让这小蹄子得点好处也无甚关系,总归将军是不喜这宋念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还能来宋家作出什么幺蛾子来,再说,等柔儿嫁进东宫,一个怀王妃又算什么?而且,将军也说了,那怀王是个病秧子,常年去山中休身养病,还能活几年还未可知呢!
又满脸慈笑地着婆子们好好照顾大小姐,又叮嘱宋念在家好好将养,短缺什么尽管开口,演了一番母慈子孝的戏码后,柳氏就寻了个借口就离开了。
待柳氏走后,宋念就吩咐云珠着人将带回来的礼物一一送去给柳氏、二小姐和少爷,无非是些蜀郡的织锦啊、青铜凤鸟、陨铁匕首等玩意儿。留了一个描金茛漆木盒,放在寝房之中的八仙桌上。
到了傍晚,来了个婆子传宋念去侯爷书房说会儿话。
宋念双手捧着那个描金茛漆木盒,缓缓走进书房,看着父亲正端坐在榻上,正看向她,满目严肃之意,她忙向前走了两步,唤了声“爹爹”,又施施然地向爹爹行礼。
宋侯爷仔细端详了了宋念,已没了十年前那样倔强固执的模样,倒是一副温润柔和的姿态,长得十分好看,颇有几分富贵像,仔细瞧瞧,竟有几丝与自己相像之处,毫无杜氏的清寡之像,立时心下多了一丝欢喜。
加之十年未见,毕竟是自己的骨血,想到念儿幼时承欢膝下,喜欢闹着要举高的样子,脸上渐渐露出些许慈父像,配着微微斑白的两鬓,倒愈发有些父爱如山的意味,张口的声音是略带情绪的嘶哑:“十年了,为父终于见到念儿了,老天对我不薄啊,我的念儿长大了,快来,坐下好好陪为父说说话。”
宋念眼中立时也有些湿漉漉的泪意,眼睛愈发清亮,宋侯爷看着,心中更是一软。
“爹爹,女儿常年在蜀郡,未在爹爹跟前尽孝,此次回京,特地去攀了青山,去若云寺为爹爹祈福,又从住持那儿求得一株难得的紫芝,或许对爹爹的头痛症有些许帮助。”宋念缓缓地打开那个木盒,里面一朵瓷碟大小的、整洁漆亮又十分新鲜干爽的紫芝。
长到这个大小、这个品相的紫芝,价格不菲,有钱也不一定买到。
宋侯爷一看,便甚欢喜。他常年有头痛失眠之症,请太医看过,一直煎服灵芝药茶调养。这紫芝比那灵芝好了许多,十分对他病症,他曾特意派人去采买紫芝,因稀少贵重,买回来的都比不上宋念送的这株。
“还是念儿有孝心,这紫芝甚得我心,恐多费了心思和钱财,等会儿为父让人多给你支些银钱,别苦着我的念儿了。” 宋侯爷不知宋念哪来这么多钱买到这紫芝,毕竟祖宅里的那点月银,就是十年一分不花,也不够指头大小的紫芝,不由地想到那杜氏的嫁妆有一大半被她藏了起来,现在还不知道下落,怕不就是在宋念身上。
宋念听到说银钱,知道宋侯爷起了疑心,不疾不徐,娓娓说到:“这紫芝确实贵重,想来也是和爹爹有缘,女儿才能得到。女儿本是去若云寺祈福,谁知女儿在三清真人前的祷祝正好被途径的住持听到了,兴许是被这父女情谊感动,他便硬要将这紫芝赠予女儿,女儿一眼就觉得这紫芝是好东西,也不好白拿他的,犹豫再三,便将那个抟金白玉簪子赠予寺庙,两全其美,既为娘做了功德,又替爹爹求了这紫芝。”
宋侯爷听到这儿,疑心已消了大半,那抟金白玉簪是杜氏留给宋念的遗物,因技法高超,材质上佳,也是不可多得的首饰,换这紫芝,倒是合情合理,加之宋念竟愿意用杜氏的遗物来求这紫芝,心下十分受用,越看宋念越合心意。故作为难地说:“哎,那簪子是你娘给你留的,怎能这样轻易换了紫芝来,也怪为父思虑不周,对祖宅少了些照顾,也难怪你囊中羞涩,等会儿,为父让人多给你支些银钱,放在身边备不时之需。”
宋念立马起身谢过爹爹,柔柔地说到:“爹爹放心,女儿如今在侯府,没什么短缺的,府里的人对女儿也很好,不用拿那么多银钱,女儿也没地方使。”
宋侯爷爽快地笑出声来,略带宠溺地说:“傻女儿,你以后可是要当王妃的人,身边总得多些钱,也要会花钱打点,这些以后为父慢慢教你,你也好好在府里向你母亲多学学。”
宋念知道宋侯爷是让他多去向柳氏请安的意思,十分顺从地说:“女儿谨听爹爹教诲。”
父女俩又说了些话,东扯了些祖宅的人事,西扯了些京中贵人的逸闻。
后来,仆妇来请示传晚饭的事,打断了父女俩叙旧。
到了堂屋,一家人用膳倒也是其乐融融。
柳氏十分喜欢宋念送的织锦,那蜀地织锦比之宫里娘娘赏的贡品还多了些精巧。
宋语柔的那个青铜凤鸟摆件虽比不上京中那些摆件贵重,但甚在造型新奇,加之正合她那有凤来仪的念想,寓意甚好。
宋淮煜的陨铁匕首也不是什么贵重玩意儿,但削铁如泥,倒像是蜀郡仙山里传出来的,宋淮煜虽长相有些文弱,一副闲贵公子像,私下却爱背着柳氏舞蹈弄枪,宋念算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凑巧合了宋淮煜的喜好。
宋侯爷一看宋念愈发有宋家大小姐的模样,能合大家心意,心中更添了些欢喜,旧时父女间的龃龉竟一宵被抛在脑后。夜里,特意吩咐柳氏多招福宋念,多支取些银两给宋念。
柳氏也是个见风使舵的主,看侯爷对宋念态度缓和,加之再过月余,这宋念就要嫁去怀王府,柳氏也就没那么顾忌宋念有心计的想法,乐得在将军面前做得个母慈女孝的样子。
宋念此次回府,确实用了些心意谋划的。她知道,像父亲这样的居高位者,在家更是天一般的存在,不容许任何人的抵牾,一切都得顺着他来,瞅准时机煽煽情,示示弱,学着柳氏那样茶里茶气,倒是能讨得不少甜头。她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凭着女儿的身份就去理所当然地要求爹爹做什么事,当然心中也少了对父亲那种自然而然地亲近之情,更多的是盘算后的故作姿态和曲意逢迎。
宋念成功地骗过侯府里所有的人。
他们都认为,十年间,宋念在祖宅里大门不出,一心盘算着如何回到京城过上荣华富贵的生活,他们不知道的是,十年间,宋念一刻未停歇,为能俯仰天地之间谋划、努力。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